潘恩在亲眼看着严绍庭写了一道书信,遣人送去都察院,转交给左佥都御史高翰文后。
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不假思索,当即就要严绍庭给出要抹去罪名的人,以及要给官的学生名单。
但严绍庭却说了一句。
等都察院的事情办妥了,再给也不迟。
他相信潘恩的人品和信诺。
对此。
倒是让潘恩有些始料未及。
他原本也是想当面拿到名单,让严家的仆役帮忙送到刑部,将事情办妥。
但既然严绍庭如此说。
他倒是也没想,事后赖账。
毕竟高翰文能将潘允端放掉,就能事后再找个理由给抓起来。
诸如……我们上一次没查明白。
理由总是无处不在。
看着潘恩离去。
严虎有些犹豫,却始终不敢开口。
严绍庭瞄了一眼狗腿子,挪嘴道:“将这香弄走,再把窗户都打开,闷得慌。”
为了营造氛围。
自己到现在吸的都是停止流通的空气。
严虎赶忙将香炉弄走,又将左右的窗户打开。
屋内顿时光亮了起来。
随着外面的风吹动而过,屋内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起来。
严绍庭则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严虎:“是不是想问,我们这一次看着貌似是啥好处都没捞到?”
严虎点点头。
大少爷已经写了书信送去都察院给高御史,让对方将那潘允端放了。
可大少爷提出的要求,却并不急着让那个潘老狗去做。
这不是赔本的买卖。
严绍庭却是笑着说:“刑部的位子早晚都要换成大老爷去坐,现在将名单给潘恩?回头他就能将咱们的人说给徐阶听了。”
如今明面上。
朝廷里也只是知道,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是自己的铁杆学生。
但其他学生,却很难弄清楚了。
既然如此。
严绍庭自然是要将这些人一直暗暗的放在朝堂内外。
严虎却还是皱着眉头,似乎还是在琢磨着这件事情。
严绍庭笑笑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要记住一个道理。”
“若要其亡,必要其狂。”
“非休沐而擅离职守,并不是大事,还不足以弄倒我大明朝堂堂一位尚书。”
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摇晃着,走出了偏厅。
就算自己抓着这件事不松手,最多最多,大不了潘恩放弃长子的仕途,都察院和朝廷最多也只能是革除潘允端的功名和官身。
想因此而弄倒一个六部尚书?
就是如隋唐演义那等话本,也不敢这么写。
走出了屋子。
徐渭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见到严绍庭出来,他抱拳上前。
“潘恩果然如侍读所料前来府上,接下来是不是该给侍郎消息了?”
严绍庭嗯了声:“让父亲准备好,弹劾我和高翰文等人吧。”
徐渭点点头。
自从那日万寿宫廷议后,严世蕃就搬到了和工部衙门同在南薰坊的玉河桥附近的一处宅院。
对外的解释。
是方便上衙当差。
但到底为何。
朝中自然是另有计较。
徐渭看了眼严绍庭,开口道:“这一次做这些事情,包括潘恩之子潘允端的事情,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侍郎能自然而然的在朝中转变成变法派身份。诸事推进至今,想来要不了多久,朝中便能真正确认这件事了。”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这件事,说到底最后还是要看张居正如何想。”
老张可是从小就顶着个神童的名头。
聪慧过人。
智商近乎如妖。
难免老张可能会看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徐渭却说:“就算张居正心中存疑,但等眼下这些事情落定,到时候再将计划好的事情促成,他张居正就算还是怀疑,也只能接受侍郎是变法派的身份。”
想到已经反复推演了数次的计划。
严绍庭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文清先生辛劳,后面的事情都可以办起来了。”
徐渭点点头,拱手作揖。
而后便转身离去。
而严绍庭的目光,则是抬起看向了前方。
风声更大了一些。
天空中云层密布,在风的拉扯下已经从团状变成了絮状。
一场大暴雨,就在眼前了。
而从严府离去的潘恩,则是坐着马车又重新赶回了都察院。
他站在都察院门口,目光急切的看向里面,已经是有些望眼欲穿了。
都察院内。
高翰文见到严绍庭的手书,面露笑容。
随即他便带着人去往了暂时关押潘允端的屋子。
屋外门锁声传来。
已经被足足关了三天的潘允端,侧卧在屋内的软榻上,听到动静,立马起身转头看了过来。
门被打开。
光线照射了进来。
潘允端抬手遮挡在眼前,眯着双眼。
高翰文一改当日,满脸笑容:“潘公子!潘公子!”
稍稍适应了光线之后。
潘允端放下手,看清来人是高翰文,加之对方脸上的笑容。
他冷哼一声:“我爹来接我回家了?”
高翰文躬着身,点头道:“潘尚书和府上的马车都在衙门外面,潘公子在本部衙门忙碌三日,也该回家好生歇息一番了。”
“忙碌?”
潘允端冷笑道:“本公子难道不是被你高翰文足足关了三日?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高翰文笑着上前,凑近说:“潘公子自然是操忙衙门差事,虽然只是观政进士,但想来不久就能有实职落下,潘尚书已经在衙门外了,潘公子还是早些回府好好的歇息!”
潘允端目光一转。
这倒是个新说法。
他哼哼着,昂着头斜觎向高翰文:“本官没有不法?”
高翰文连连摇头:“您自然是没有不法的。”
潘允端又问:“本官可有过擅离职守?”
高翰文继续摇头:“公子自从观政都察院,当差做事没有一日歇息!可谓我朝楷模表率!”
见高翰文态度如此低下。
潘允端心中早已是飘飘然,不过一个小官而已,还不是父亲一出手,就解决了。
自己擅离职守的事情,也变成了劳心衙门差事。
只是转瞬间。
潘允端的气势,便又上了一层,几乎是以上示下道:“你……”
高翰文腰弯的更深了一些:“公子往后自是在本部衙门就任,下官自当以公子马首是瞻!”
潘允端面露笑容,却仍是带着怨气道:“这几日……”
高翰文又上前了一步,搀扶住了潘允端,满脸笑容:“公子辛劳,下官虽然出身低下,但这些年在朝为官……”
这话已经是露骨的了。
潘允端投来一个审视的目光。
高翰文说道:“下官在城南药王庙附近,还有一座宅子,不大……但公子往后再有雅兴,那边倒也能当一当金屋用。”
金屋。
自是要用来藏娇的。
潘允端脸上的笑容已经是掩不住的了,连连点头道:“我看那欧阳必进不过一介老匹夫而已,伱虽然刚入都察院,但家父在朝中也有几分薄面,往后这都察院啊,我看还是姓高的好!”
高翰文心中一阵腻歪。
还姓高?
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但他面上却是说道:“该是姓潘才对!”
哈哈哈哈哈!
潘允端一阵大笑,毫无顾忌。
他好不放肆的说:“好!姓潘也好!”
说完之后。
潘允端这才如行云端一般,轻飘飘的甩袖离去。
高翰文自然是一路送到了衙门外。
潘恩见儿子果然被放了出来,终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忙着就带儿子回家。
然而。
事情到了这里,才刚刚真正开始。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消息。
都察院对于潘允端给出的解释是,那日确实是外出当差做事。
但严世蕃却直接上疏。
将严绍庭、高翰文、潘恩,甚至连带着欧阳必进一起弹劾了。
按照严世蕃的意思。
这四人沆瀣一气,结党营私,明知观政进士潘允端是擅离职守,却改称外出做事,知法犯法,理当严惩。
并且。
严世蕃再一次顺带着,提到了变法革新的事情。
一时间。
朝局再一次混乱了起来。
众人愈发相信,严家内部是出了问题。
严家内部必然是因为在变法与否的问题上,产生了纷争,所以才会有现在的事情。
而于此同时。
不少人也开始疑惑了起来。
严世蕃就算是要弹劾。
又怎么是将严绍庭和潘恩放在一起弹劾了。
潘恩不是……
不是清流和次辅的人吗?
合着现在。
严世蕃背叛了严家。
潘恩也背叛了次辅?
那欧阳必进又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
不光是朝中大小官员不解。
就连徐阶也看不懂了。
徐府。
这一次茶室里,只有礼部尚书严讷和兵部尚书杨博两人。
徐阶也是最先开口道:“老夫如何也想不明白,不过小事一桩,为何刑部不来寻老夫,却偏生要去他严家?”
他当然想不明白,当时的潘恩是因为想到了他徐老匹夫刚死了儿子,所以可能会因此恼了他。
严讷则是开口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要不还是将子仁请过来,问清楚了再说?”
平日里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兵部尚书杨博,却是冷哼了一声。
徐阶和严讷立马看了过来。
杨博开口:“我看,严世蕃能叛出严家,这朝堂上就没几个能真正相信的了!”
严讷顿时皱眉。
按照杨博的意思,那就是潘恩也背叛了他们。
严世蕃能成为变法派。
这个潘恩就能成为严党一份子。
杨博却是冷着脸:“儿女亲家的欧阳必进能和严家老死不相往来,严世蕃能成了变法派,难道潘子仁就不能变成严党的人?”
这朝堂上。
全是叛徒!
没一个能信的!
杨博的话说的很重。
严讷还想开口劝说。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队伍哪里是说分就分了的。
更何况,潘恩还是刑部尚书。
六部尚书。
那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至关重要。
徐阶却是目光流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难道?
潘恩真的也和严世蕃一样,成了各自队伍里的叛徒?
那如今。
岂不成了,自己那个好学生获利最大?
自己那个好学生,只需要接着喊变法的口号。
在顺天知府的位子上,坐看自己和严家斗。
他就能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顺天府。
公廨里。
张居正看着眼前得来的各方消息,脸色却未曾放晴,而是愈发凝重。
他看向幕僚师爷,低声自语着念叨。
“上一次工部和裕王府的账,事情其实还未了结。”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
“是有人在做局?”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身影。
是严绍庭。
幕僚师爷问道:“只是当下的局面,以及各方流传出来的风声,严世蕃似乎确是和严家政见不合,听说已经在准备详细的变法条例了,相爷是否要接触接触。”
张居正眉头一动:“嗯?”
师爷紧张的低下头:“若当真倾向变法,不论目的为何,总能为相爷壮大声势。”
严世蕃啊。
那可是往日里大明朝鼎鼎有名的小阁老。
他都成了变法派。
那定然是被张阁老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的。
只要这么说出去。
张居正的变法呼声和名望,立马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张居正却是摇了摇头:“我看啊……不尽然!”
师爷面露疑惑。
张居正却是冷笑了一声。
“咱们也上道奏疏。”
“看看这朝中的风声,到底是怎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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