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天的一场雨。
清早的北京城外,竟然出了浓密而又湿漉漉的雾气。
运河边的垂柳,已经茂密繁盛,根根纸条上都挂满了郁郁葱葱的枝叶。
这个时候的柳枝是充满汁水的。
只要掰下来一根,稍稍一搓,就能将里面的枝干抽出来,只留下一根空着的柳枝皮。
柳枝?
严绍庭忽然想到了消炎药,但也只是想一想。
这些玩意,依着现在昌平的工业水平,根本就无法大规模的实现。
但肥皂、玻璃之类的,倒是有可能。
回头可以商议商议,和柏富贵做成这笔新事物的生意。
毕竟老欧逻巴诸国的人。
现在还是满大街都是粪水,能干出当街拉粑粑的事情。
他们最是需要肥皂这种清洁身体的东西,也需要玻璃这种来自遥远东方的珍贵之物。
只是这生意不能光昌平做。
现在严家也成了大明朝的勋贵,或许可以拉着内廷和朱希忠他们几家一起做这个买卖。
想着想着。
严虎和马夫也就赶着马车,到了通惠河码头。
原本在码头上当差的那个小吏肖俊鹏,已经随着严绍庭的一道手书,被调到了昌平治安司,负责和顺天府等官府衙门迎来送往的事情。
这种事情,对肖俊鹏而言熟门熟路。
而治安司里的其他人,则一直对此不感兴趣。
某种意义上来说,见人就矮三分的肖俊鹏,也算得上是一个专项人才。
只不过通惠河码头没了肖俊鹏。
但新来的管事胥吏,见到严府的旗号,也是赶忙殷勤上前要伺候着。
现在谁都知道,原本码头上的肖俊鹏,当初就是入了严侍读……不对!
现在该是称呼严宾客了!
当初那个肖俊鹏就是入了严宾客的眼,这才飞黄腾达了的。
谁都想这种天上掉下来个香饽饽的事情,能落在自己身上。
严绍庭却是没有继续挖掘大明朝基层人才的兴趣了。
就守在码头边上。
不多时,几辆马车就从北京城方向沿着官道过来了。
严绍庭当即领着严虎上前。
而在对面。
赶车的马夫,也是回头看向马车里。
“老爷,是严宾客在码头上等着咱们。”
马车里潘恩看了眼旁边面色痴呆的儿子,低声一叹,而后目光疑惑的看向外面。
严绍庭竟然比自己还早,就等在了码头上?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已经被夺去官职,并且还将一身功名革除的原刑部尚书潘恩,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看着走过来的潘恩。
严绍庭脸色微微一愣。
只是一夜的功夫,潘恩好似是老了好几十岁一样。
头上隐隐约约的,竟然是多出来好些白发。
他上前拱手:“晚辈见过潘先生。”
即便是严绍庭当面行礼。
潘恩依旧觉得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随后又转头看向身后来时的路。
整个通惠河码头上,似乎只有严绍庭一个人前来为自己送行。
潘恩心中感慨万千。
他不由哀声一叹:“劳烦润物记挂,老夫及家人今日还乡,竟然亲自前来相送。”
严绍庭笑了笑:“毕竟晚辈和潘先生过去同是在朝为官,相识一场,如今先生携家人还乡,于情于理也该当出来送一送,祝愿先生还乡一路顺风。”
见得严绍庭果然是来送自己的。
潘恩脸上露出笑容。
但他心中却是不禁唏嘘了起来。
作为过去在朝堂之上的对手,严绍庭都能前来送自己还乡,但某些人啊……
不提也罢。
潘恩摇了摇头,目光闪烁着看向严绍庭:“其实这一次我潘子仁败了,也是合情合理,老夫亦是知晓,这件事润物必然是参与其中了。”
严绍庭当即面露尴尬:“潘先生……”
潘恩却是举手一挥,摇着头道:“不过那都是朝堂之上的争斗罢了,朝堂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润物想要扳倒老夫也是无可厚非,若是老夫有机会,也定然会将润物和你们严家扳倒。”
说完这句话。
潘恩竟然有了一丝释然。
昨日退出万寿宫,离开西苑之后,这一次的很多事情他都想明白也想清楚了。
虽然有些气愤,但也知道这是必然。
而今天在看到整个通惠河码头上,只有严绍庭是亲自前来相送。
他心中最后那一点怨气和已经是一扫而空。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
朝堂之上的争斗,无可厚非,也无法避开。
但朝堂之外。
却是能见得人品秉性的地方了。
严绍庭想要说些什么。
但潘恩却是笑了两声,开口道:“其实说起来,老夫也不得不佩服润物的才智谋略和手段,很好!老夫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如润物这等英才了!或许,这也是我大明之福啊。”
如今的潘恩也算是无官一身轻了,说起话来也更加的从容。
他继续说:“老夫可以明着对你说,虽然老夫知道这一次潘家如此结局,伱润物必然有一份责任,但老夫和潘家日后绝不会因此而找你和严家的麻烦,一切从昨日老夫被罢免便已烟消云散了。”
没错。
他已经看开了。
但真的就看开了吗?
严绍庭只能是拱手道:“潘先生深明大义,晚辈谨受教。”
潘恩却是摇头道:“这些就免了,今日润物前来送我,老夫铭记于心,临别之际也有几句值不得事的叮嘱,若是润物相信,日后万不能忘。”
严绍庭当即抬头,作洗耳恭听状。
潘恩则是幽幽说道:“如今朝局如何,润物比之老夫看的更清楚。徐阁老虽然是严家当下之对手,但严家日后如何,润物日后能到何等地步,一切皆系于皇帝之手,却也不能一切都系于皇帝之手。”
说完之后。
潘恩便亦是抱拳拱手,回了一礼。
等他转身走到马车前时。
又转头看向严绍庭。
潘恩笑着说道:“言尽于此,万望润物在京珍重,老夫只盼能在乡野,听闻润物步步高升。”
严绍庭也笑了。
带着严虎退让到了路边。
“潘尚书……”
“一路顺风。”
潘恩笑着挥了挥手,便走上马车,进到了车厢里。
马车从严绍庭的面前穿过。
随着风,窗帘被吹开,露出里面的潘恩父子二人。
潘允端面容呆滞,双眼明亮,张着嘴喊道:“爹!爹爹!这个大哥哥好生英俊!”
潘恩转头看向窗外。
是官道旁,身形挺拔的严姓年轻人。
……
“爹!”
“爹爹!”
“爹……”
“阿巴阿巴……爹……阿巴阿巴……”
耳边是稚嫩而又好似永远都停不下来的稚童声。
严绍庭眉头微皱,面露尴尬的看向怀中抱着的大明朝将来的万历皇帝,当下的裕王府世子朱翊钧。
朱载坖亦是面色尴尬。
他看向严绍庭,硬着头皮说道:“这孩子,现在见着谁都只知道喊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让人也听不懂在说甚……”
去年。
儿子只知道哭和笑,对朱载坖来说,别提有多可爱了。
但是今年自从会说话后,就整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扰的人心烦不已。
李妃在一旁亦是笑着说道:“严宾客是世子的先生,世子见着先生,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这是在提严绍庭和裕王府的关系。
如今严嵩受封昌平伯的敕封典礼已经由满心不情愿的礼部尚书严讷,带着礼部的官员给操办完成整了。
典礼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严讷也算得上是当之无愧的礼部尚书。
朝堂之上。
对于从此以后与国同休的严家,也多了更多的不同看法。
李妃作为裕王府世子的生母,自然是乐见严绍庭和裕王府的关系更加亲近。
这对她儿子来说,那就是将来的助力。
毕竟。
谁也不知道裕王会不会还有别的孩子生下来。
皇家内部的权力争斗。
往往会比朝堂之上官员们之间的争斗,要来的更加凶猛。
陆文燕则是在一旁陪着裕王一家,笑吟吟的开口道:“最近纺织厂那边正在尝试着,自己种桑养蚕,不知王妃是否有兴趣,由臣妇陪同王妃去那边看看?”
自从获封诰命之后。
陆文燕在接待京中贵府们的事情上,早就已经熟门熟路了。
只要是来了昌平。
首先就是带去纺织厂体验体验。
然后山上看看风景。
最后再吃些昌平的美食。
于是。
陆文燕这个首辅家的孙媳妇,就已经成了北京城里所有未出阁小女娘们必须要学习的对象了。
而今天则是裕王朱载坖,作为昌平书院山长,头一天上任的日子。
昌平这边自然是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对于如何接待京中的贵人们,昌平的百姓现在同样是熟门熟路。
理都不要理这些京中的贵人。
就是昌平百姓们需要做的事情。
李妃见陆文燕邀请,对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的昌平也是心中好奇,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两个女人就这么在两个男人,还有……还有一个没长大的男人注视下,很是潇洒的离开了。
严绍庭和朱载坖对视了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
而被严绍庭抱在怀里的朱翊钧,则是瞪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珠子,两只小肉手握成拳头,浑身都是奶香奶香的。
“……爹!”
“阿巴阿巴……”
又开始了!
这个小话痨又开始了!
严绍庭一时间头大不已。
可是再看向这小话痨的亲爹。
大明朝的裕王殿下,昌平治安司辖下昌平书院的山长,朱载坖。
竟然已经是自顾自的奔着书院过去了。
他全然不管自己的话痨儿子。
严绍庭只能无奈的瞪着眼看向正同样盯着自己的小话痨朱翊钧。
朱翊钧眨眨眼。
小孩子的世界是纯粹的。
已经能阿巴阿巴的朱翊钧,只觉得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人,很亲切。
“爹!”
“爹爹爹!”
“啊啊啊啊啊啊……”
严绍庭顿时一头黑线。
这孩子没救了。
他只能是心中默念静心咒,迈出脚步跟上已经走进书院的裕王朱载坖。
书院里也已经早就准备好了。
聂豹、王畿、钱德洪三位老夫子带着一旁被徐渭和他们请来的先生们,等候多时。
见到裕王爷进来了。
众人当即躬身抱拳行礼。
“我等见过山长。”
这是书院的态度和表态。
裕王只要进了昌平,那就不再是大明朝的裕王,而只是昌平的书院山长。
朱载坖对此虽然有些意外,但心中却是大为欢喜。
自己要的就是这样!
自己就只是昌平书院的山长,而不是那个被人们喊了二十多年的裕王殿下。
站在一旁的徐渭,见到朱载坖脸上笑容更盛,这才心中大定。
众人也是聚到了一起。
年轻的朱山长,也是立马开始熟悉起自己日后的工作环境,以及需要承担的工作任务。
亦是在这个时候。
怀抱着小话痨的严绍庭,就被忽然出现在面前拦住自己的陆绎给挡住。
某只小话痨:“爹!”
陆绎立马瞪大双眼,震惊而又迟疑的看向自家姐夫。
严绍庭赶忙看了一眼四周,而后压着声音,瞪眼看向小舅子:“这孩子现在只会喊这一个字。”
陆绎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就开口道:“海瑞遇到麻烦了。”
严绍庭当即心中一动,迟疑的询问道:“他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陆绎低声说道:“还是徽州府之前的事情,只是这一次若是弄不好的话,姐夫你看中的这个海刚峰啊,恐怕就要因为过刚而断了。”
严绍庭双眼一沉。
心中也多了几分担忧。
海瑞在徽州府竟然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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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发炎了,身体有点难受,今天还有一章要晚一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