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三十二道奏疏的事情。
终究还是在这万寿宫大殿上被掀开了。
“查!”
“好好的查!”
“查清楚,查明白,严明律法!”
殿内。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上方看的最是清楚的嘉靖,更是眉头一挑。
说话的不是旁人。
正是已经貌似撂挑子许久了的大明内阁首辅严嵩。
这位老首辅,自从上一次提出要乞骸骨,皇帝不允之后,竟然就在内阁班房里堂而皇之的撂挑子。
老首辅俨然是将大明朝的内阁班房,给当成了自己的养老地。
每日依旧是准时上衙点卯,下衙归家。
而他在内阁班房里,也不过是喝茶看书,当然干的最多的还是打盹。
在皇帝明确告知,他不会更换他的首辅后,所有人对此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看不到!
就在人们以为,这位老首辅真的是要等着退休回家的时候。
今日这圣前奏议,严嵩竟然会在海瑞呈奏入京却不知所踪的那三十二道奏疏之事上开了口。
徐阶更是目光好一阵闪烁,眼底藏着诧异,侧目看向了忽然会选在今日开口的老首辅。
他这是何意?
你老严头到底是要乞骸骨还是要继续把持朝政啊?
然而。
严嵩却已经是开了口。
在众人注视下。
严嵩照例是坐在那张软凳上,抬着头看向上方的皇帝。
他那满是斑驳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朝廷正值整饬吏治,乃为江山社稷,我大明万世基业。”
“都察院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通判海瑞,踏足苏松两府,体察民情,为官清廉而刚正不阿,便是今日初入朝堂,面奏圣前,亦是一袭陈旧官袍加身,可见其为官之本性。”
“去岁朝廷难以为继,方才有了东南增产丝绸一事,所为的就是让朝廷能缓一口气,日子过的不要那么艰苦。”
“海瑞身负皇命,督办诸事,以双脚丈量两府之地,成疏三十二道,可见其乃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民,一心皆为皇上。”
御座上。
嘉靖心生满意,面上虽然不曾显露,但目光却是似有似无的扫向了跪在地上的海瑞身上。
老首辅到底还是深知朕心啊。
有了他严嵩这番话,海瑞在徽州府那点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强抢兵印又如何?
海瑞出发点也是为了镇压徽州府可能爆发的百姓激变。
你可以说海瑞是个愣头青。
但你不能否认海瑞是个忠臣,是个大大的清官。
海瑞亦是面色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严嵩那明显鞠着的后背。
这是那个把持朝政,搬弄是非,祸国殃民的严党?
他又看向了前方的次辅。
不由的。
海瑞就在心中对比了起来。
而前方。
严嵩的话音却未曾停下。
“大明诸事皆有律令,上至君王,下至黎庶,凡行事皆要依照规矩办事。”
“都察院,乃为宪台之地,执掌国朝言路喉舌,乃是国家开明之地。”
“监察御史,分赴各地,巡察地方,体察民情,陈情利弊,严防君王言听堵塞,使君王能坐镇中枢,亦察天下事。”
“海瑞身为监察御史,职责所在,尽心尽力,三十二道奏疏可见其忠心耿耿,操办差事勤勉仔细。”
“然,苏州府至京中,不过千里路,又有运河贯通南北,沿途官府众多,驿路管辖森严,却能致使国家监察御史所呈三十二道奏疏不翼而飞。”
“此乃欺君之罪!”
最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严嵩沉声一喝。
首辅的威严,终于是再一次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哪怕这位首辅,已经老的开始撂挑子了。
但执掌权柄近二十年的首辅严嵩,一旦真正动了念头,其首辅威严,无人能比。
徐阶更是闻之,心中一沉。
他的目光,不断的瞥向严嵩,生出一丝不安。
难道严嵩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给彻底打压下去吗?
有人担忧。
却也有人欢喜。
殿内。
诸如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通政使司通政使胡汝霖。
首辅依旧还是那个首辅。
几番言语,就能压得所有人不敢吱声。
这大明朝,还是那个大明朝!
至于说高拱等人,则是心思各异了。
对于之前有关于老首辅到底是不是真的撂挑子,等待退休回家养老的猜想,也少了些猜测,而多了些警惕。
就算接下来严嵩在朝堂之上,依旧是撂挑子,整日内阁班房里打盹。
可谁也不能真当他是养老来了。
越是不说话。
这个时候反而越是有威慑力。
嘉靖则是心中愈发欢喜。
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当初那三十二道奏疏,都是另一回事。
有人敢将国朝御史的奏疏给私下拦截。
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什么意思?
今天伱们能拦下海瑞的奏疏,来日是不是就能将其他人的奏疏都给拦下?
那朕这个皇帝,往后到底还能不能听到真话了!
还得是首辅啊!
不由的。
嘉靖目光一动,侧目看向了站在老首辅身后的年轻人。
他想到了当日严绍庭在这大殿内说的一句话。
保皇党。
看来。
严绍庭能有此番言语,完全是承袭自其祖父。
属于是一脉相承了。
不过严嵩今日既然开了口,便不打算就此停下。他依旧是沉声开口。
“法,不能不明!”
“朝堂内外,如同海瑞所言,须得要严明律法,严苛刑名。”
“三十二道奏疏竟能不翼而飞,至今不知所踪,可见朝堂之上某些人!某些衙门!已经是全然忘了国朝律法森严!”
“今日仅是海瑞三十二道奏疏不知所踪,可来日呢?”
“若我大明边疆突起战事,边关急报是不是也能丢失了?”
严嵩抱起双手,抬头注视着上方的皇帝。
他目光凝重,语气深邃道:“皇上,窥一斑而知全豹,国家之事,再小也是干系着江山社稷,万不能因小而不为,致使酿成大祸!”
终于。
老首辅的话说完了。
殿内一片寂静。
海瑞则是眨了眨眼。
严阁老已经将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自己现在也已经无话可说了。
而说完话的严嵩,也只是收敛神色,回过头眼神似有似无的瞥了一眼大孙子。
这个时候不在海瑞的事情上说话。
接下来,又如何有资格在安排海瑞的事情上插手?
一啄一饮,都是因果。
严绍庭接收到了老严头的眼神,只是他还在琢磨着,这一次事情之后该如何安排海瑞。
这是个大问题。
而高拱此时已经拱手站出。
“皇上,严阁老所言,句句皆为肺腑之言。海瑞忠良,首辅志诚,国家岂能因小而不为,更遑论此刻正值初开整饬吏治,如今竟有御史奏疏遗失之事发生,绝不能轻易放下,理当严查到底,追究一干人等罪责!”
虽然高拱觉得海瑞那三十二道奏疏不翼而飞,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貌似背后还可能牵扯到了一些旁的事情。
但没法子啊。
老严头方才已经是将整饬吏治的话也说了出来。
自己要是再不表示认同,这吏治还要不要搞下去了?
高拱开了口。
袁炜便立马跟进:“臣附议,当朝命官奏疏,岂能轻易遗失,朝廷体面绝不能因此而失!”
阁臣们都已经一一表态。
余下人的意见,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
几道视线,却是盯上了徐阶。
这位次辅可还没有开口啊。
大抵是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
徐阶轻咳一声:“陛下,这件事情乃是去岁发生,海御史自苏州府呈奏奏疏入京,而京中自通政使司衙门开始,便不得而知此事,可见此事理当是出在沿途,朝廷可派有司官员,自京师出发一路南下,沿途清查各驿站过往存档,自然就能知晓事情到底是坏在了何处。”
那些个视线。
瞬间消失不见。
徐阶心中不由暗暗叫骂。
自己若是这个时候不开口,那才是有问题。
不光要开口,还得要说一个妥当的追查办法,才能让自己不在这件事情上显露出问题来。
严绍庭心里装着明白。
却是笑着开口道:“为何通政使司及内阁承事官不查?或许也有可能是奏疏到了通政使司,但被下面官员玩忽职守,给丢在了什么地方也不得而知?又或者是遗落在内阁那无数文书之中也有可能?”
你徐阁老怎么就敢肯定海瑞那三十二道奏疏,是在官道上弄丢的?
还是说。
你徐阁老原本就知道这个事情?
徐阶心中一紧。
这个严绍庭。
就是个狗皮膏药!
嘉靖却是举手,打断了可能会发生的口角之争。
他摆摆手,随口说道:“查吧,这案子交给东厂和锦衣卫,苏州府那边要查,京师这边要查,沿途官道更要查。如严阁老所言,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说完之后。
嘉靖便站起了身。
这是打算散场的意思了。
至于说海瑞在徽州府干的那些事情?
没看首辅方才都开口说了。
人海瑞那是为国为民。
他有罪?
那旁的不动于衷的官吏是不是更应该砍了脑袋?
这事就不能细品。
更不要说还不懂规矩的拿出来继续说事。
严嵩则是赶忙偏头,轻咳了一声。
眼神看向了站在身后的大孙子。
严绍庭会意,当即上前一步。
他躬身抱拳道:“陛下,臣还有事情要说。”
嘉靖停下脚步,转头侧目,看向严绍庭。
他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严绍庭低头伸手,指了指依旧跪在地上的海瑞。
而后他抬起头,笑着看向老道长。
“陛下,此次海御史奉旨入京,乃是为了述职差事。”
“依照规矩,陛下该对他接下来的差事,有所安排。”
海瑞原本只是浙江道的一个县令。
但那也算是执掌一地的父母官。
可等他成了监察御史,南直隶巡抚赵贞吉的通判后,虽然官职升了,但实际上手中的权力却变小了。
至于内阁之前议定的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一职。
严绍庭对此只能呵呵一笑。
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在南方地界上,海瑞坐在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子上,铁定是干不了事的。
得搅了这事。
然后给海驴子换个差事。
严绍庭眼里闪过一道流光。
嘉靖则是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瑞。
“内阁及海瑞留下。”
“还有你严绍庭,也留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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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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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