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等还是尽快上奏朝廷……”
“不!”
徐渭急声开口,却又立马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话。
他摇着头道:“宾客与学生都是文官,也未曾主持边关军务,光靠猜想便上疏朝廷,不说皇上会不会信,就是兵部恐怕都要立马驳斥我等。”
严绍庭目光幽幽:“朝廷文武有别,皇上对军务之事也看得重,加之朝中那些人啊……哼!”
他是不满于朝廷里那些文官们对武将的打压和限制。
国初。
大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确实实是汲取了前面历朝历代的教训,在那一段时间里做到了文武均衡。
但是……
事情的结果,同样是众所周知。
现如今的大明朝,同样是陷入到文贵武轻的局面。
自己上疏言及边关军务。
不光要被军方嗤笑,就连朝中文官也会生出诽议。
毕竟自己除了军务上的差事,其他军务上的事情和自己并无关系。
更遑论是推测关外即将要大举进攻这等事情。
徐渭亦是默默一叹。
“所以当下也只能是让民壮队加紧操练,一旦有变,宾客是希望我昌平能有自保之力?”
严绍庭却摇了摇头:“最好是我的推断有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若当真生出那等事情,光靠民壮队安能自保?”
一旦那帮蛮子能在边军的防守下冲进长城内,光靠民壮队又岂能自保?
虽然民壮队每日都在操练,已经形同朝廷兵马。
但却是短缺兵甲。
尤其是在甲胄、强弩以及火器上,是最为短缺的。
徐渭则是双手捏在一起,就在严绍庭的面前来回的踱着步子。
半天后。
他才停了下来。
而后看向严绍庭。
“属下现在就去民壮队,让他们轮番操练起来,叫所有人都动起来!”
“咱们民壮队当下虽然只有六百人。”
“但咱们后备的却还有好几千人!”
虽然都是庄稼汉子或是工厂里做工的。
但哪个不是浑身腱子肉,一身的气力。
只要操练得当,拿着刀枪,也能护卫一方!
徐渭想定之后,便冲了出去。
公堂里,便只余下严绍庭一人。
他看着徐渭离去,只得是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之后才站起身拍拍屁股离开治安司公廨。
而在昌平和怀柔县交界的地方。
东官庄的杨家人,依旧是在每日围堵着南麓禅院。
杨家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每日都堵在禅院外,以至于当下分明该是香火最旺的时候,但南麓禅院里却是香火全无。
不过按照惯例。
事情还仅限于本地。
昌平治安司没有出面,但怀柔县却不能不出面。
事情发生后。
怀柔县的县丞就立马带着人赶了过来。
可县丞来了也没用。
东官庄杨家人分明了就是一条心,要和南麓禅院里的和尚们不死不休。
而南麓禅院里的和尚,如今在那佛椿和尚带领下,也是凶神恶煞,绝不退让半步。
怀柔县丞只能带着人,挡在两方中间,避免这两伙人当真大打出手,最后一个不好闹出人命来。
到时候可就不只是所谓祖坟和寺庙的纠纷了。
事情也必须要上报给顺天府。
怀柔县丞此刻是满头大汗,皱眉看向站在东官庄杨家人最前面,身穿皂服的杨帮万。
县丞皱眉道:“帮万啊!你也是公廨里的人,安能不知国朝律法?岂能做这等聚众斗殴之事?”
如今每日都带着东官庄的人堵在南麓禅院前的杨帮万,却是冷哼一声。
东官庄是昌平、怀柔少有的大族。
杨家自然是少不了有人在公门里做事。
他杨帮万正好就是怀柔县的快班捕头,和捕班捕头一同负责怀柔县的治安和刑名案件。
见县丞如此说。
杨帮万冷哼一声后,便当众脱下身上穿着的皂服。
他朝中县丞拱手道:“县丞,属下现在脱下这公服,便不算是公廨的身份示众,而是以我东官庄杨家子要和这南麓禅院的和尚们讨要公道!”
县丞无奈。
眼看着杨帮万都将皂服脱了,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毕竟杨帮万的后面,站着的是怀柔县的主簿。
听说。
本县那位主簿,和顺天府也是有关系的。
虽然自己这个县丞是八品官,而主簿是九品官。
但官场很多时候,不单单是用品级说话的。
这里面。
水深!
杨帮万见县丞不说话,嘴角淡淡一笑,往后瞪目看向南麓禅院门前台阶下的一众持棍护院。
“南麓禅院乃是东官庄杨家先祖出钱出粮出丁所建,初时也是为了供奉我东官庄杨家先祖。”
“这么多年下来,禅院与我东官庄也是两相安好。但如今那佛椿和尚却是贪得无厌,竟然要掘了我杨家先祖的坟,去盖他的和尚庙,好更多的赚银子。”
“这帮淫僧邪僧,又有何脸面侍奉在佛像前?岂不是让佛祖蒙羞!”
南麓禅院外。
虽然人群密密匝匝。
但杨帮万的声音却很大,任谁都能听到。
随着他开口,在场的东官庄杨家人纷纷同声异气的声讨起南麓禅院。
这时候。
禅院的院门咯吱一声打开。
只见一名身披禅衣的和尚竖着手掌,打着佛号就走了出来。
杨帮万却是当即双眼一紧:“佛荷!叫了佛椿和尚出来!”
原来。
这出来的和尚并不是如今的南麓禅院主持、顺天府僧纲司都纲佛椿。
而是佛椿和尚的师弟,佛荷。
佛荷依旧是打着佛号,满脸慈悲的样子。
他不加理会怒气冲冲的杨帮万,而是穿过一众护院武僧,走到了怀柔县县丞面前。
佛荷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贫僧见过县丞。”
县丞侧目看了一眼杨帮万,却也只能是客客气气的点着头:“佛荷师父,如今你们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事情,还是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为好。”
如今这实在就是一桩糟心事。县丞心里那叫一个烦闷。
都是在京畿之地做官的,朝廷里的动向风声也最是清楚。
谁不知道当下朝廷正在做着一桩桩的大事。
岂不闻就在前不久,随着皇上的一道旨意,朝廷就开行待官生保送制了。于此同时,大多数人都不会关注到的地方,那就是顺义县上上下下,上至县令,下至寻常小吏,全都被撸掉了。
加之去年,密云县官场也是经历了一次大动荡。
如今在京师地界做官的,谁都怕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刀子就会砍到自己脖子上。
如今这南麓禅院和东官庄的事情,最好是能顺顺利利的处理好,两相安好。
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但佛荷却只是笑了笑。
而后他卷着禅衣上前两步,看向怒气冲冲的杨帮万。
佛荷和尚淡淡开口:“杨捕头说东官庄杨家先祖是埋在我南麓禅院里?”
杨帮万当即冷哼一声:“你们终于是要当面对质了吗?岂不闻这数百年来,我东官庄杨家先祖一直就是埋葬在这南麓禅院里的!”
“对啊!”
“我们从小可都是来禅院里祭拜先祖。”
“出去问问,便不是我东官庄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
一众东官庄杨家人在后面附和着叫喊了起来。
佛荷却是面不改色。
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顺天府僧纲司都纲,师兄佛椿!
佛荷哦了一声,旋即冷声道:“县丞今日也在场,便请县丞做个见证!东官庄杨家人口口声声,其先祖是埋葬在我南麓禅院里。但东官庄杨家人那位前宋做过宰辅的人,其坟墓并不在我南麓禅院里!
现如今禅院里的坟地,也皆为东官庄的人趁着我南麓禅院未曾留意之时,私自伪造!县丞此时便可遣人去看,院内坟墓形制狭小,边缘更没有石灰勾勒,只有几层砖石围砌,草草堆就!”
县丞也是个利落的人。
当即就遣人进了寺庙里查看。
不多时差役便赶了出来,确如佛荷和尚所言。
佛荷又当即说道:“还请县丞明鉴,东官庄分明就有祖坟,是在我禅院外北边的山坡上。而他们所说的那前宋宰辅坟墓,虽然确有此事,但不论是顺天府志还是怀柔县志,都未曾明确记录是在我南麓禅院里的,以本院之见,那所谓前宋宰辅衣冠冢定然就是在寺外北边山上,而东官庄之所以如此做,只是为了贪图我南麓禅院!”
县丞当即看向了杨帮万。
杨帮万却是一时间哑口无言,他只能是愤怒的看着佛荷和尚。
很显然,南麓禅院是有备而来。
所谓的禅院外北边山上的坟地,那是因为南麓禅院建成后里面的地本就不多,只是东官庄杨家人一开始埋葬的那位前宋宰辅衣冠冢以及最初的几名先祖。
后来。
东官庄杨家人死后都是埋葬在了北边的山上。
但这如今却是成了南麓禅院的理由和借口。
不等杨帮万和身边的杨家人想出辩解的话。
那佛荷和尚,却已经再次高声说:“更遑论,我南麓禅院也根本就是东官庄所说的,乃是由他们杨家人出钱出粮出丁修建而成!我南麓禅院自前唐开元年间便有之,不过是随后历经迁移,方才落成此地,与他东官庄绝无关系。且不说我南麓禅院里的那几座坟茔,究竟是不是他们东官庄偷偷立起来的。依着我南麓禅院的由来,那几座坟茔便是真的,所埋的也不是他们杨家先祖!”
这话一出。
现场彻底炸开了锅。
杨帮万立马冲到了佛荷面前。
若不是县丞带着人拦在杨帮万眼前,恐怕他已经是挥拳下来了。
在杨帮万身后的杨家人,也是纷纷涌了上来,被那些官府差役持刀拦下。
县丞在拦下杨帮万后,更是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不改分毫的佛荷和尚。
这南麓禅院当真是骂的难听啊!
他们这番话,分明就是在说东官庄里的杨家人,这么多年来是拜错了祖坟,哭错了坟。
这又岂能不让在场的杨家人愤怒。
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若不是有公门差役持刀在场,这仗恐怕真的要打起来了。
杨帮万更是双目血红,怒指佛荷和尚。
“佛荷!”
“我东官庄与你南麓禅院不死不休!”
县丞当即眉头一挑,推了一把杨帮万。
县丞冷声呵斥:“说的什么屁话?”
随后,县丞再一次转头看向佛荷和尚。
很显然,他对南麓禅院这样说东官庄拜错了坟的说法,深感不满。
人家东官庄杨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难道还能拜错了祖宗?
这就是指着人家的鼻子骂啊。
但佛荷却浑然不惧。
他甚至是在县丞的注视下,缓缓从禅衣里取出了一份册簿。
和尚面带笑容,显得信心十足,淡淡开口。
“你们杨家人都听好了!”
“当着县丞老爷的面,竖起了你们的耳朵,看看这个!”
喊着话,佛荷和尚竖起手中的册簿。
他开口解释道:“这是洪武二十三年的流水保簿,在本县也有存档,所号一千八百三十六号。”
县丞快速的抬头看了一眼和尚举在手上的册簿。
这所谓的流水保簿。
便是记录一地地产的最官方的证明。
只见佛荷和尚朗声道:“这份流水保簿上清清楚楚的写了,洪武二十三年顺天府正好清丈田地,南麓禅院及周围田地、林地,皆在我南麓禅院名下,这些房屋、田地、林地,皆属于我南麓禅院!”
这一下。
即便是愤怒不已的杨帮万也傻了眼,愣在现场。
县丞更是将和尚手中的册簿取了过来,快速的翻看着。
周围的杨家人则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终于。
县丞看完了册簿,而后看向杨帮万,摇头道:“帮万啊,这流水保簿上所记,南麓禅院及周边田地、林地皆属禅院所有……”
后面的话,县丞已经没说出来了。
但道理已经很清楚了。
且不论佛荷和尚之前说的几桩事,到底是在胡扯还是无理取闹。
但当这一份洪武二十三年的流水保簿出来。
那就说明了一切。
南麓禅院的田地、林地包括禅院里的屋舍,全都属于南麓禅院所有。
那就是和东官庄杨家人没有半点关系。
佛荷和尚瞧着杨帮万的脸色,冷笑了一声。
他挥了挥禅衣。
“杨捕头。”
“我南麓禅院是讲道理的地方,乃是佛门清净地,过去不愿与你们纠缠。”
“可事到如今,你们咄咄逼人,也不要管我南麓禅院不讲情面。”
佛荷又将县丞手中的流水保簿取了回去,朝着杨帮万及在场杨家人晃了晃。
“难道你们东官庄杨家人……”
“还要用前朝的事,管本朝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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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