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宾客,你先莫急。”
“且听老夫将话说完!”
万寿宫内殿。
袁炜面带笑容,伸出手臂止住了严绍庭刚刚张开的嘴。
而在殿内,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袁炜竟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变得这么有主见。
这还是他与世无争袁阁老?
而袁炜则是眉飞色舞道:“陛下,微臣之所以力推严宾客乃是因为国朝上下此事非严宾客再无旁的人选!”
严绍庭眨了眨眼。
这个老袁,竟然不对劲啊!
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自己的夸夸神教了?
袁炜却是继续说:“自嘉靖四十年初御前会议,便是严宾客首倡东南各地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为朝廷开源用以弥补朝廷亏空。如今所有人都看得见,仅此一项每年就能给朝廷带来千万收益,而这皆是严宾客之功。”
说着话,袁炜竖起了一个手指头。
随后。
他又说:“再说后来东南五省平倭的战事,虽然当下是胡尚书在兵部主持,但若是没有一开始严宾客在朝中大力支持戚继光等人,又何来浙江道倭寇尽除?若浙江道倭患依旧,则朝廷如今何来五省平倭?”
说完。
袁炜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
“东南五省平倭,如今战事一帆风顺,胡宗宪昔日所言五年内平定东南倭患,微臣如今觉得这时间定的都有些长了。但也正因此,我朝才能无所顾忌的开海。而开海一事,亦是严宾客力谏而成。”
这时候袁炜已经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最后。
袁炜转头看向在场众人:“以我之见,恐怕我大明朝再也没人比严宾客更多海外之事了!”
话音落定。
袁炜朝着道台上的嘉靖拱手颔首:“陛下,正因如此,微臣以为严宾客岂不正是总督海外诸事不二人选!”
严绍庭猛的眨了眨眼。
他看着夸夸其谈的袁炜,怎么想到不到,这老袁竟然还有这一面。
自己竟然也这么厉害?
不过计划好的事情,却不能因为这个今天忽然成了自己粉头的老袁给破坏了。
严绍庭当即连连摇头,诚恳开口:“袁阁老所言,实在是让下官汗颜。下官不过是食君之禄,心里想着多做实事,以报皇上之恩典。”
袁炜则是立马摆手道:“润物言重了!这么多年能做成润物力推的这些事情,又能有几人?所谓能者多劳,以我之见这事就该再让你这个年轻人担着,莫不然难道还要老夫等人这把老骨头去前头冲锋陷阵?”
严绍庭却是满头大汗,面露戚戚:“袁阁老当真是有所不知,下官如今身上担着的差事实在是太多太杂。除了对外商号及市舶司的差事,下官还要在朝中操办户部浙江清吏司及军需差事,另外还有国子监那一头的事,以及昌平治安司那上万百姓的生计,诸事繁杂便是下官再年轻也是难免会觉吃力。”
说完后,他便是一阵摇头晃脑。
显得一副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心力憔悴的模样。
这时严嵩亦是在一旁幽幽道:“你想想已经有多少时日,未曾去裕王府了?世子渐已长成,你这个侍读的职责可曾尽到?”
严绍庭立马看了老严头一眼。
心中不由有些意外。
老头子不会是看穿自己今天的谋划了吧。
他当即拱手弯腰:“还望阁老宽恕,正是因此下官方才生出交办了对外商号及市舶司的差事,专心京中诸事。此非下官推卸职责,实在是若长久如此,便是下官耽误国事了。”
严嵩嗯了声点了点头。
那头。
袁炜则是眉头微皱。
怎么着?
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由的。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袁炜眉头一挑。
难道……
这时候。
上方的嘉靖,也终于是开口道:“好了好了,严绍庭当下也确实身兼数职,担着诸多差事。朕也知他辛劳,虽然年轻可年轻人也不能拔苗助长了,所以这便是朕为何要召尔等前来商议的缘由。”
严嵩再一次接过话,缓缓开口:“陛下的意思是……严绍庭卸下对外商号及市舶司等涉及海外的差事,朝廷则将诸般事宜归于一处?”
嘉靖立马拍手道:“确如阁老所言,朕以为既然办的都是海外的差事,何不放在一起去办,如此朝廷省下些钱粮俸禄不说,还能方便诸事操办,直接归于内阁管辖,朕若是日后询问海外之事,也能详细。”
这大抵就是嘉靖和严绍庭、张居正方才商量好的计划。
严嵩点了点头:“如此也确为方便行事,朝廷虽然在海外获利颇多,但海外却可归于一事。若不然对外商号、市舶司还有当下护卫出海通商商船的水师,各行其是,各个衙门之间难免会有掣肘。”
眼看皇帝和严嵩已经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徐阶当即拱手开口:“陛下,微臣以为,既然要将海外诸事归于一处,不如就放在礼部。虽然海外之事乃是系于为朝廷开源,可却是与海外诸国往来,如此权责放在礼部正是合适。”
闻听此言。
今日一直未曾开口的高拱,立马眉头一挑。
他微微张嘴,正欲开口。
但嘉靖却是已经说道:“礼部?倒也可以。只是……礼部可有人能懂得海外通商及钱财之事?”
徐阶愣了一下。
要让礼部的人去找一条可能只限于某一县的风俗礼仪,这帮人绝对能正确无误的找到。
但若是说海外通商和钱财账目计算的事情。
礼部那帮人怕是将笔嚼烂了,也弄不明白。
高拱这时候心中生笑,立马开口:“陛下,微臣觉得既然朝廷当下在海外诸事上,既然是以为朝廷获利为主,何不如就将这些差事都落在户部。无论是海外通商还是钱粮账目计算,户部若是第二,恐怕无人该说第一。”
高拱的脸上显露着自信。
而他这份自信,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户部别看都是一帮科举出来的官员,可户部衙门却多的是精于计算和商贸的人才。
可以这么说。
整个大明朝,最后打算盘的人,都在户部衙门!
这时候。
众人的目光抬起,看向了道台上的皇帝。
嘉靖依旧是在众人注视下,点了点头:“若是依高阁老所言,这事也是可以放在户部的。”
高拱心中又是一喜。
不过这时候却轮到严绍庭开口了。
只听严绍庭说道:“若是放在户部也确实妥当,只是海外诸事如今都是在东南各省操办,海外商贾前来也都是在浙江、福建、广东等地贸易。户部在朝中却远离东南,这有时候若是要算账的话,是不是得要一两个月才能算明白一笔账?”
“嗯!”
嘉靖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点起了头。
“严绍庭说的也没错,东南那边于海外,如今每年恐怕得要有上千万的利润,这账得要当场算清了才行!”
众人顿时眉头皱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这事到底还办不办了。
而袁炜则是越发相信自己心中最后的猜想。
只是不等他开口。
严嵩已经笑着说:“陛下,其实这事又有何难,不如遣一朝中官员于东南,总督我朝在海外的诸多事宜,该员则可直奏内阁,交付诸事。”
嘉靖却是面露为难:“阁老,如此当真可好?”
严嵩挺直身子:“如何不好?朝廷当下于海外有着诸般事宜利益,即便无有成法可以借鉴,却总不能因寝废食。”嘉靖看了一眼在场众人,随后看向严嵩:“那依着阁老的意思……朝廷增设一员大臣总督海外诸般事务?”
严嵩站起了身,抱起双手:“皇上圣明,正当如此。”
嘉靖却是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
严嵩立马问道:“皇上,如何不可?”
在他之后。
高拱亦是皱起眉头:“陛下,朝廷如今在海外获利居多,严阁老之言也确实在理。”
嘉靖却是依旧满脸为难,板着脸道:“中原地大物博,不过是当下售卖我朝货物于海外赚些钱钞而已。此等小事,如何能论及什么大臣总督诸事,岂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严绍庭在旁低着头忍着笑。
要说老道长的演技,那当真是没的说。
为了能让张居正出任这个总督海务大臣,老道长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而众人在听到皇帝的解释之后,却是齐齐的愣住了。
众人目光不由默契的看向了道台上的嘉靖。
几人都心生疑惑,只觉得皇帝今天难道是转性了。
一年能获利上千万利润的事情,眼前这位皇帝现在都觉得是小事了?
您是不是有点太保守了些?
众人目光满是意外。
嘉靖却是继续说:“不过是外商前来,市舶司登记造册,依律管理便是。此等小事,何须派遣重臣前往,以朕之见派一能看懂账簿的小官去了便是,不过是汇总账目转呈内阁而已,朕觉得……”
说到这里,嘉靖的话便停了下来。
但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恐怕是想说,就算是派一头猪去,也是可以的。
而嘉靖在说完后,则是当着众人的面,目光在场中扫视了一圈。
最后在张居正的位置,眼角一抖。
“就他了!”
众人顺着嘉靖伸出的手指,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而嘉靖已经是面露不悦道:“张居正,尔食君禄多年,去岁顺天府事事不顺,你这个知府责任难逃!而今不思为朕分忧,却只知请辞远去。”
嘉靖语气愈发阴森。
最后更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朕不许!”
这头。
徐阶听到这话,眉头一跳。
正要开口。
但嘉靖已经冷声呵斥道:“吕芳即刻拟旨,贬张居正于苏州府督粮道署,以都察院监察御史出任海务大臣一职,总督海外诸事,内阁并户部约束账目,毋宁其账目不明,渎职懈怠,乃至贪墨舞弊,以儆效尤!”
等到皇帝话音落地。
徐阶心中那叫一个懊悔啊。
自己就晚了一步。
虽然瞧着皇帝今天是被张居正请辞给弄出火了。
可海外那上千万利益的差事,怎么就能给了张居正?
“陛下不可!”
“皇上!万万不可!”
几乎是同一时间。
徐阶和严嵩两人同时开口。
徐阶侧目面生疑惑的看向严嵩。
而严嵩只是目光平静的看向徐阶。
徐阶无奈,只能是拱手笑着说:“还请严阁老先说。”
严嵩点点头,转头看向嘉靖:“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徐阶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毕竟是上千万的利益。
严嵩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这等差事落在张居正手中吧。
嘉靖则是眉头皱起,不悦道:“严阁老,朕意已决!张居正在朝为官,无有尽心,竟敢请辞。朕不过是将他罚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却也让他能继续为朝效力,亦是朕宽仁而为了!”
严嵩则是长叹一声:“陛下,张居正请辞一事,臣不敢多言。只是海务之事,既以总督而名,都察院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官衔实在不妥。便是陛下以为海外之事无足轻重,依照朝廷历来惯例,至底也该以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为衔而领差事。”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
袁炜眼前大亮。
自己今天虽然一开始猜错了,但刚刚却是猜对了。
他当即附和道:“陛下,严阁老所言不假。即便海外乃小事,我朝立于中原。可既然此事乃是总督海务诸事,规制上却不能太低,不然显得我朝有轻浮之意。”
嘉靖却是猛的一挥手。
“朕亦不许。”
“莫不如此,岂能彰显朕赏罚臣子之责?”
嘉靖依旧是在拿张居正失职说话。
严嵩却是站着,拱手弯腰:“陛下,为国朝社稷着想,万不可意气行事啊!还请陛下三思!”
嘉靖则是面色涨红。
显得十分恼怒。
最后。
嘉靖一声长叹。
似乎是心中无奈至极。
道台上。
嘉靖深吸了几口气,而后才脸色不悦的看向张居正:“既然首辅所说在理,便改为右佥都御史出任海务大臣总督海外诸事,坐辖苏州府督粮道署。”
似乎,嘉靖是因为严嵩和袁炜的劝阻,才极不情愿的将张居正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改成了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但嘉靖明显还是满脸的不爽。
他当即一挥手:“吕芳拟旨,内阁即刻批复,张居正不得逗留,今日即出城,不得有误,违命严惩!”
皇帝似乎是一刻都不想看到张居正还留在京中。
说完之后。
他便很不厌烦的连连挥手:“尔等退下吧,朕觉疲倦,诸事不再复议。”
说罢。
嘉靖便是一卷道袍,在道台上翻了个身,将后背朝向了在场众人。
皇帝生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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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