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晋大明点子王海瑞的突然灵光一闪。
严绍庭决定给予他一个高度的评价和赞美。
“刚峰兄踏入仕途已逾十五载。”
“私以为,国朝官宦三万余,为官者繁不胜数,刚峰兄于官场之上,十五载宦海仕途,历任地方,而至如今执掌江南数十府县,足可称一句历任公门,尽是造福黎庶百姓之政。”
翼然亭里,坐在一旁的张居正,不由侧目瞄了化身夸夸神教的严绍庭,眉头微动。
他有些不太放心的看向了海瑞。
觉得以海瑞的性子,恐怕这一顿夸赞之后,就下不来了。
不由的。
张居正默默的摇了摇头。
恐怕往后,海瑞能被严绍庭使唤死。
而严绍庭这时候则是话锋一转:“刚峰兄为官亦如叔大兄,二位兄长皆是胸怀天下苍生,想的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刚峰兄昔日潜于府县,体察民情。叔大兄高居庙堂,稳坐中枢,乃为阁相,俯瞰国朝政务。二位兄长一在地方,一在庙堂,所思所想且又不谋而合,想来也正是因此,放的如今二位兄长能共处一室,共操一事。”
原本还在为海瑞感叹,要被严绍庭往死里用的张居正,不由呼吸一滞。
瘪犊子玩意!
张居正目光颇有些幽怨意味的瞟了严绍庭一眼。
虽然知道这是奉承之言。
可谁听到拍马屁的话,心里头都得飘飘然。
这可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而海瑞却是已经脸上有些红润,在经历严绍庭无限制连续吹捧夸赞后,连连摇头,面带羞愧。
“为兄虚以年长,却也只能经历府县,而今若非润物,岂能窃据此等抚台之位?莫要再说那造福黎庶之言,为兄于古往今来先贤面前,寸功无有。”
摇着头摆着手,海瑞低下了头。
严绍庭却是一仰头,撇撇嘴:“我家祖父曾经也于刚峰兄,有过一番言论。”
这话一出。
海瑞和张居正两人齐齐抬头看向了他。
严绍庭面带笑容:“祖父曾言,我朝官宦,居于公门庙堂,大多蝇营狗苟或为时局所迫和光同尘,便是他老人家也不能免俗,昔年不意纵容门生旧故,做了不少如今想来确为错误的事情。但祖父亦有言,刚峰兄为官十数载,足可谓公正严明,与黎庶公允。亦可道一声,裁允律令,扫清邪祟,造福亿兆黎庶百姓,实乃我朝独一份之利剑!”
虽然严阁老的名声,在嘉靖四十年之前,很是不堪。
而事实上,在嘉靖四十年以前,严阁老和严家更是在朝野内外处于人人喊打的地位。
也就这几年因为严绍庭带着严家转向,并在朝中保持低调,倒是早已截然不同。
可就算不论这些。
光是严嵩那内阁首辅的身份,对海瑞有这等评价,也足以让海瑞因此自豪一辈子了。
亦如此。
此刻海瑞是彻彻底底的满面涨红,双眼瞪大,神色诧异万分。
这可是首辅亲口所说啊。
自己乃是国家利剑!
由不得海瑞不激动。
而在一旁。
默默无声的张居正砸吧了一下嘴巴。
感觉有点酸~╭(╯^╰)╮
海瑞深陷激动之中,竟然是当着两人的面站起身,双手作揖,拜向北方。
“首辅美誉,海瑞实不敢当,此生为官,当如首辅所言,做国朝那柄利剑,斩断朝堂邪祟,以利黎庶百姓!”
严绍庭也没想到,海瑞竟然能有如此反应。
他连忙起身,将海瑞按回座位上。
而后。
他才笑着开口道:“所以先前刚峰兄与叔大兄,所说将国朝田赋落于田亩之上,均之以赋税,比之百姓肩抗苛捐杂税,绍庭深以为然。刚峰兄此番又言,更有奇思,定然也是利国利民之法。还请刚峰兄不吝赐教,若绍庭能为此助力,得以造福百姓,亦是绍庭之幸!”
若不是碍于几人的关系和身份,张居正觉得若是放在过去,在严绍庭这接连几番话下,海瑞定然是要纳头拜为主公的。
海瑞脸色涨红,带着几分羞愧。
他看了眼严绍庭,又看向说出要将田赋落于田亩的张居正。
算是感谢启发。
海瑞朝着两人拱手作揖,而后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说道:“我等今日所议之事,乃是为清退大户所占田地还与百姓。润物言及百姓生计,当官民不论出身,一并缴纳田赋。叔大又言,田赋当以田亩之数均之,此番自当再以岁在之年灾患丰欠朝廷裁定。如此,天下不论何人,再不论出身身份,当是王公大臣一体如黎庶百姓,皆需缴纳赋税。而避起错漏,自然是要将此笔田赋,归于田亩。如此,不论何人,只论田亩之数,核交所需赋税。于是,多田者当多交田赋,少田者则少交赋税,而无田者自不必再交赋税。”
严绍庭和张居正两人皆默默点头。
这也正是他们两人所想。
中原历朝历代,虽然种种制度不同,可从来都是依着人丁来核算赋税。
于是就造成了一个恐怖的现象。
国家初定,人丁稀少,百姓皆耕者有其田,前朝大户也几乎都被扫清,于是国家呈现出一片祥和景象。
可随着国家的发展。
自然会有新的大户人家和王公权贵出现。
这些人依仗功名身份,手中握有免税数额,又能以权谋私,逃避赋税。
但一府一县,税赋是有一个额定总数的。
比如应天府而论,若国初有十万亩地,国家征收这十万亩地的田赋,自然是正确的。但随着发展,这十万亩地里面有五万亩甚至八万亩都被权贵大户占了去,逃避了赋税。
可朝廷还是要依照十万亩田地征缴赋税。
那么出现的结果是什么?
自然是余下的五万亩地或者两万亩地的百姓,承担起总数十万亩地的赋税。
这也基本就是苛捐杂税的由来以及百姓负担日益沉重,最终生计艰难的原因之一。
当然,并不是说应天府只有十万亩地。
而是类比。
道理基本如此。
换到现在严绍庭、张居正、海瑞他们所议论的。
就是从今以后,再也不看身份,也不看旁的原因。只看田亩数,只看这田地是谁的。
朝廷征缴田赋,也只针对田亩去征收。
于是。
那些侵占田地的人家,便要依照名下田亩去缴纳田赋。
当然这里面依旧有可以钻漏子的地方,依旧可以因为地方官府和地方权贵大户勾连而出现舞弊的情况。
但制度上,却是好的,也是正向的。
而要保证制度的完善,自然就需要另一套法子来管控。
诸如朝廷需要强有力的管控,需要严苛的吏治管理。
只是不论如何。
制度的架子却必须要事先搭建起来。
有了这个制度,朝廷才能有人去做这个事情。
而这。
也正是官绅一体纳粮的核心。
不过。
海瑞这时候又说:“只是国朝赋税,过往却有细分,田赋一项,丁税一项,人丁与田赋历来二分。若是当下以官民一体纳粮归算,则在下愚见,亦当将丁税归于田亩之中,亦如田赋落于田亩均摊,如此则百姓可为松绑,少田则少交丁税,富裕多田人家必当多交丁税,无田则无丁税。如此,诸如江南等地无田百姓便可自行出入府县,去往工坊之中无有后顾之忧的做工赚钱养家。此般行为,亦可助长各类工坊手工生长,再以商税落实,则国家亦可平添财税进项。”
这话一出。
即便是严绍庭也是眉头一挑。
官绅一体纳粮,是解决田赋的问题。
而海瑞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悟出摊丁入亩的制度,可是让他出乎意料。
海瑞口中的丁税。
其实就是人头税。
亘古已久。
丁税和田赋,便是古往今来一直压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负担。
权贵大户自可逃避,但朝廷有数,亦如田赋,丁税也就被转移到了那些贫穷百姓身上。
而且和田赋不同。
海瑞对说的丁税,是和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并由地方官府征用。
注意。
是地方官府征用。
便是地方官府征收这笔钱粮,然后地方官府使用。
这笔钱,是不上缴给朝廷户部的。
于是。
众所周知,懂的都懂的事情就是,这些钱粮往往大多都会落入到衙门官吏手上,被装进私囊之中。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大抵便是这等道理。
海瑞能想到这一层,又岂能不让严绍庭意外。
他不由感叹着开口:“摊丁入地、地丁合一,想来便是刚峰兄所言之意。若是朝廷依此施行,则地方百姓,不论权贵大户还是黔首黎庶,皆以田地之数而论赋税钱粮,届时只需朝廷严加管控,大户人家丁税、田赋足数缴纳,穷苦百姓再无沉重负担,自当日益兴盛!”
海瑞亦是面露笑容:“摊丁入地!润物此般总结之言,足以畅述我之所想,尽是不谋而合!”
严绍庭当即摇头:“此法乃是刚峰兄所思而提,我亦是于刚峰兄所言稍加总结而已。”
瞧着眼前两人互相吹捧,张居正撇了撇嘴。
他倒不是吃味,甚至觉得于天下田地这件事情上,严绍庭和海瑞两人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不论是一体纳粮还是摊丁入地,这都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造福百姓的善政。
毕竟。
自小的经历,以及这几年他在江南亲眼所见,加之不久前于松江府清查田亩归属,都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富裕人家,人少地多,可谓无穷。
而百姓人多,却只有薄田几亩,却还要承担一府一县那海量的赋税和徭役。
甚至。
即便立足当下,张居正心中也隐隐有些忧患。
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
大明迟早要完!
现在不加以限制和改变,等到有朝一日,天下田地尽归王公大臣、权贵士绅、地方大户,等到芸芸众生黔首百姓无田可耕,皆为佃户仆役。
不需要什么强敌环伺在外。
只需要来一场天灾。
便会立时天下遍地人祸。
等到那时候,这天下恐怕便是遍地揭竿而起的百姓起义,竖起造反的大旗。
古语有云。
攘外必先安内。
张居正深以为然。
强敌环伺在外,虽然强盛,却并不是不能解决和抵御的。
太祖励精图治,驱逐蒙人,何等伟业。
太祖和成祖在位,即便那时候国家初创,还是百业待兴,处处艰难,可是朝廷大军却已经能屡屡出塞将元人打的落荒而逃。
但是现在。
尤其是几年前,朝廷愈发艰难,财政亏空,国库空虚,因而就连九边也隐隐有招架不住的迹象。
长此以往,大明依仗二百年的九边重镇,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外贼随意进出的破烂城墙而已。
而攘外必先安内。
在如今的张居正看来,非是要压制百姓,也并非是要继续从百姓身上搜刮钱粮。
合该。
是要将那些权贵大户吃进嘴里的,统统都搜刮出来。
毕竟百姓才有几分力气,都是权贵大户趴在朝廷身上喝血吃肉!
大户啊!
张居正不由失声开口:“今日润物与刚峰所言,依我之见,已经可称圣贤之言,公于天下。”
莫名的。
张居正也是开口吹捧起了严绍庭和海瑞两人。
不等两人言语。
张居正便笑着说道:“润物提了一体纳粮,刚峰又提摊丁入地。两策皆为善政,而以我之见,若朝廷施行此二法,亦当并行昔日桂萼公所提一条鞭法。既然是要将地方田赋、丁税等并入田亩之中,为免朝中转运途中那过半的损耗,倒不如依照桂萼公之法,田赋皆折银计算,丁税亦可折银。届时朝廷只需收缴银钱,才以各部司与地方所需,户部支出银钱采买地方,如此亦是节流之法。”
一条鞭法。
这件事情,几乎是张居正心中执着最久的一桩事了。
海瑞亦是点头附和:“我在地方,多为县令,亦知朝廷摊派,地方转运,途中所耗众多。若是当真以此一条鞭法折银征缴,朝廷确实可以多多节流,不过却要谨防朝廷若有所需之时,地方商贾会借机抬价,而朝廷又在此处多有损失。”
这都是实实在在的经验。
不论是张居正还是海瑞,对此都有着深刻的经历。
但是。
这时候就要说一句但是了。
严绍庭在两人注视着,等待他的回答的时候,却是摇了摇头。
张居正顿时面色一变。
难道是自己所提之法不行?
他倒是没有等太久。
严绍庭就开口道:“叔大兄所提昔日桂萼公献策朝廷之法,我亦有了解,只是此番离京南下,我在书院与诸生贤达也有过共商此事,皆以为此法可行却不能长久,若要强推则要更为详细,且要因地制宜。”
张居正闻言之下,已经是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海瑞看了眼对方,便代替开口询问:“若依润物所言,当如何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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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制度,人人都知道。只是转化为文字和剧情,就难免可能会出现偏颇,所以这章要是有什么错漏和未尽之言,老爷们可以留言提出,我来修改。
还有……今天我生日~所以下一章我看时间,能赶出来就发,然后晚上要出去吃喝一番,若是没有发出来晚上也没醉也会发出来。若是今晚没有,那就说明我没有赶出来或者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