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云飞觉得这个年过得没意思,段吉庆这个年则是压根儿没过好。
腊月二十七中午,顾老爷吃完捎午准备去街上转转,没想到一站起来就眼前一黑晕倒了,家人赶紧去找郎中,结果去找郎中的人刚跑出门顾老爷就没了气息。
段吉庆一接到噩耗就赶到柴家巷,见顾家人乱成一团只能留下帮着操办丧事,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忙到正月十八才消停。
好久没抱小外孙,结果赶到女儿家一看,狗蛋竟睡着了。
段吉庆只能俯身亲了亲狗蛋的小脸,回到堂屋里坐下喝茶。
琴儿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好奇地问:“爹,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顾家那边的事是不是全办妥了?”
“哪有这么快办妥,这才过了‘三七’。”段吉庆轻叹口气,放下茶碗道:“不过这几天是没啥事,其实我早上也没去柴家巷。”
“没去柴家巷,那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娘说你一吃完早饭碗就出去了。”
“去了趟衙门,等到中午才等到府台。”
“等府台做啥?”
“辞差事,把衙门的差事辞了。”
琴儿愣了愣,旋即惊问道:“爹,衙门的差事干好好的,你为啥要辞?”
“要是搁以前,这差事说啥也不能辞,可现而今不比以前。去年为了帮志行翻建会馆筹款,我跟顾老爷走那么近,跟平时不咋打交道的士绅经常走动。看似风光,其实不晓得有多少人妒忌。顾老爷健在时没啥,就算府台也得给他老人家面子。现而今顾老爷不在了,我要是还那么张扬就不只是遭人忌,搞不好还会被小人暗算。”
“可是把衙门的差事辞了你做啥?”
“不但不会没事做,或许会比之前更忙。”辞掉府衙兵房经承的差事,段吉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了搏个好名声连缺底都没卖,笑看着琴儿解释道:“我们不是跟人家合股做边茶买卖吗,一开春就要收茶,反正有得忙。”
琴儿禁不住笑道:“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说辞就辞有点不习惯。”
“其实我也有些不习惯,一走出衙门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过辞了也好,太平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衙门的差事是越来越难干了。”
“爹,你说贼匪会不会去狗蛋爹那儿?”
“放心吧,不会的,你是不晓得江苏有多远,我看过两江的舆图,志行不只是在江苏,还在江苏的最东边,他做官的地方就在海边上。天涯海角,说得就是他那儿。”
“原来这么远,我说咋这么久都没封信呢。”
“远点好啊,天高皇帝远,这官做得才有意思,而且不用担心太平贼匪。”
琴儿想想又愁眉苦脸地问:“可走那么远,他啥时候才能回来?”
“等赚到钱就回来了,”段吉庆能理解女儿的心情,想想又劝慰道:“他在县衙帮那么多年闲,啥事没经历过,比那些举人进士会做官,做得那个巡检又是个肥缺,想赚钱很容易的,我估摸着最多三年他就能回来跟你们娘儿俩团聚。”
“已经走一年多了……”
“路上的时间不能算,在京城的时间也不能算,只能从做上官的那天开始算。”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最多再等三年,要是三年之后志行升官了回不来,我就让你姐夫和柱子、幺妹儿送你们娘儿俩去跟他团聚。”
“真的?”
“骗你做啥,说不定都用不着我找人送,志行就让大头和余有福回来接你们娘儿俩了。”
琴儿这一年多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韩秀峰一样在想她和娃,一个人坐在大堂上想了大半天,要不是王千步喊吃饭都不晓得天已经黑了。
“韩老爷,这菜是不是不合您口味?”
“没有啊,蛮好吃的。”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夹起一块鱼肉。
王千步把蛋花汤端到桌上,取来一个调羹,正准备帮着盛到小碗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哥,四哥,我们回来了!”
大头的声音!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抬头一看,大头果然站在门边咧嘴看着他笑。
紧接着,潘二从边上挤了进来,挠着脖子道:“四哥,这事要怪你就怪我,千万别怪大头。”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去而复返,放下碗筷道:“千步,你先出去。”
“哦。”王千步应了一声,急忙挤出花厅。
“咋回事,你们咋回来了,余叔和士衡呢?”
“四哥,我们是一道出来的,就得一道回去,不能就这么扔下你。”潘二晓得韩秀峰担心银子,把大头拉进花厅,反带上门解释道:“我跟韩大使的家人打交道的时间虽不长,但在去扬州的这一路上能看出他们都没啥坏心眼。我把汇票放在士衡身上,士衡那娃咋样你最清楚不过,汇票搁他那儿最稳妥。这一路上又有余叔和韩大使的家人照应,他不会有事的,他没事汇票更不会有事。”
“是啊四哥,汇票不会丢的!”大头也忍不住笑道。
他们回都回来了,韩秀峰还能说啥,不但不好说啥反而很感动,沉默了片刻低声问:“士衡的姐姐姐夫呢?”
“跟我们一道来海安了,对了,这是苏觉明让我们给你捎的信。”
“士衡家的人呢?”
“在外头,要不要喊他们进来?”
“不用了,你先送他们去内宅安顿,让王千步给他们做点饭,我先看看信。”
“也好,我们的行李也在外头。”
患难见真情,韩秀峰百感交集,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打发走二人就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心情平复了才拆看起苏觉明的信。
消息不少,不过全是小道消息。
有传言太平贼匪已经到了芜湖,也有传言说太平贼匪还在九江。
唯一有用的消息是扬州知府似乎晓得了张之杲病得不能理事,打算让张之杲告病。尽管被太平贼匪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可那些在扬州等着补缺的官员居然都不怕死,竟忙着走门路、使银子,个个想署理泰州知州这个缺。
韩秀峰看着信上的候补官员名单,正琢磨着谁最有希望署理上,潘二又跑了进来,一进门便急切地问:“四哥,你咋让储成贵他们全走了,衙门里咋就剩这几个人?”
“人是有些少,身边是不能没人,但现而今不比以前,尤其在用人上一定要宁缺毋滥,不可靠的、不老实的、不听话的一个也不能留!”
“可是……”
“没啥可是的,你想想,太平贼匪为啥越剿越多,那些后来跟着作乱的贼匪全是从哪儿来的,又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在海安虽勉强站稳了脚跟,但终究不是本地人。贼匪真要是杀过来,天下晓得他们会不会从贼,天晓得会不会被他们给绑到贼匪那儿去邀功请赏。”
韩秀峰探头看看他身后,接着道:“我们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过来,该逃命就得逃命。而逃命这种事晓得的人是越少越好,不可靠、不老实、不听话的人更不能带在身边。”
“这我就放心了,我以为……”
“以为啥,以为我打算把他们全遣散走,等贼匪一到就悬梁自尽?”
“没有没有,四哥,你想哪儿去了。”潘二咧嘴一笑,又坐下问:“四哥,接下来要做啥,就算逃命也得做点准备。”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笑道:“我跟韩大使说好了,他那边正在做准备,实在不行就出海暂避。不过他那边准备得咋样,不亲眼看看心里终究不踏实,这个节骨眼上我又不能离开海安。你回来的正好,明天帮我去角斜看看,把苏觉明的这封信送给韩大使,顺便把士衡的姐姐姐夫一并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