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收到仙女庙失陷的消息,韩秀峰就李昌经召集士绅疏散前来帮忙及桥头附近的百姓,只留下五百多青壮接着挖壕沟。
已经杀到对岸的贼匪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么多船,就算能找着大半夜也不可能强渡,当务之急是防范攻占仙女庙的那一路贼匪来犯。在焦家庄操练的乡勇全召回来了,不过没让陆大明他们进大营,而是让他们去东边刚把百姓疏散了的村子,让他们在村里歇息。
韩博和王千里召集的青壮负责守夜,周兴远往仙女庙方向派了十几个探子,张光成一吃完晚饭就督促青壮们接着干,吴文铭因为只跟贼匪周旋了一天,甚至还搞丢了三十多个乡勇,觉得对不起韩秀峰的重托,苦着脸跟在韩秀峰后头一声不吭。
在对岸的三十几个乡勇,大多是从海安带出来的,韩秀峰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还是劝慰道:“吴兄,别担心陈虎陈彪他们,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们鬼精鬼精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会跑,贼匪想要他们的命没那么容易。”
“韩老弟,我不只是担心他们,而是这差事没办好,我……我……”
“贼匪势大,你们能周旋一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我亲自过去也不见得能打得比你好。”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掀起帘子走进大帐。
吴文铭刚跟来,周兴远竟带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从八品文官追了过来。
“张知事,这位便是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韩老爷。志行,这位便是候补盐知事张翊国张老兄!”
原来眼前这位三十来岁,痩得跟竹杆似的文官就是候补盐运司知事张翊国,韩秀峰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兄,久仰大名。”
“韩老爷,下官……下官无处可去,前来投奔韩老爷,求韩老爷收留!”这几天屡战屡败,好不容易招募的四百多号乡勇打得就剩十几个,张翊国心如刀绞,拱着手泪流满面。
正值用人之际,韩秀峰就喜欢眼前这种不要命的,紧握着他手诚恳真挚地说:“张兄无需多礼,投奔真谈不上。实不相瞒,秀峰早就想请张兄来帮办营务,没想到张兄居然真来了,我泰勇营又添一员虎将!”
“让韩老爷见笑了,下官哪称得上虎将,败将还差不多。”
“张兄屡败屡战,对朝廷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下官也只剩下一片忠心了。”
“还没吃饭吧,大头,赶紧准备去酒菜。”
“韩老爷,吃饭不着急,下官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张翊国回头看看吴文铭和周兴远,欲言又止。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光顾着寒暄,竟忘了给介绍。张兄,这位你没见过但一定听说过,他便是湖广总督吴文镕和四川盐茶道吴文锡两位大人的堂弟吴文铭吴先生。”
张翊国大吃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吴先生,下官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幸会幸会。”吴文铭拱手回礼。
韩秀峰接着道:“张兄,这位不但是秀峰的好友,也是曾在两江总督衙门做过幕友的周兴远周先生。周先生举人出身,还去云南楚雄府做过一任知县。总之,全是自个儿,要是连他们都信不过,秀峰都不晓得还能相信谁。”
“吴先生,周先生,得罪得罪,下官刚才是不晓得,也不是信不过二位,而是此事体大,不敢……不敢……”
“不知者不罪,现在可以说了吗?”周兴远笑看着他问。
“当然可以,”张翊国从吴文铭手里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擦着嘴角道:“韩老爷,吴先生,周先生,下官之所以屡战屡败,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并非自不量力想螳臂当车,而是在等仪真那边的消息。”
“仪真不是已经失陷了吧,仪真有啥消息?”韩秀峰不解地问。
“贼匪留在仪真的守将黄德生,乃已殉国的扬州副将朱占鳌朱老爷的同乡,他是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才从贼的。现而今贼匪占了江宁,自立为王,大肆封赏,可封赏的全是广西老贼,黄德生乃湖南人,自然不受匪首洪秀全待见,心生判意,正月里差人联络朱老爷,想弃暗投明,求朝廷招安。”
韩秀峰总算明白朱占鳌明明晓得挡不住贼匪还要去桃花庵阻截,总算明白眼前这位为何在朱占鳌死了之后依然屡败屡战了,原来他们是等着黄德生率部归降,等着黄德生在背后给林凤祥雷霆一击。
吴文铭和周兴远也大吃一惊。
生怕众人不信,张翊国急切地说:“韩老爷,黄德生想归降不会有假,因为贼匪势大,想攻哪儿就攻哪儿,他根本用不着骗我和已经殉国的朱老爷!”
“朱兄,我怎会不相信,只是黄德生想率部归降没那么容易!据我所知,从江宁来犯瓜洲、仪真乃至扬州的贼匪大多是广西老贼,黄德生手下估计大半也是。他要归顺朝廷,他手下那些广西老贼愿意吗?”
“是啊,这事没那么简单。”周兴远深以为然。
张翊国不是没过这些,但依然心存侥幸,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张光成拿着一封信走进大帐,抬头好奇地打量了张翊国一眼,随即转身道:“韩老弟,家父差人送来一封信,信里说徐老鬼领着一千青壮奔驰援仙女庙去了,可现在仙女庙已失陷,也不晓得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还能有啥打算,肯定是一收到消息就找个地方准备阻截。”
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周兄派出那么多探子,总算搞清了贼匪的虚实。贼匪的兵制是五人为伍,伍长统之;五伍为两,以两司马统之;四两为卒,以卒长统之,一卒有一百零四人;五卒为旅,设旅帅,一旅有五百二十五人;五旅为师,设师帅,一师计二千六百多人。
奔仙女庙去的那一路是一师,河对岸冲我们来的也是一师,我们有廖家沟天险,有营寨,挡住对岸的这两千六百多贼匪应该没啥问题。徐瀛有什么,既无险可守,又无营寨,甚至连鸟枪抬枪都没有,他凭什么阻截贼匪,十有八九会被击溃。”
“总得有人去阻截,总不能让贼匪长驱直入吧。”张光成懒得管徐老鬼的死活,接着道:“家父最迟明天中午便能率两千乡勇赶到宜陵镇,在宜陵镇东的白塔河东岸设防。家父在信里说要是贼匪攻到宜陵,就让我们火速回防,抄贼匪的后路,东西夹攻,打贼匪个措手不及!”
韩秀峰嘴里没说心里想,什么东西夹攻,什么打贼匪个措手不及,这分明是纸上谈兵!暗想就这一千来号乡勇,守守营寨还行,出营跟身经百战的贼匪厮杀那是找死。
正不晓得该怎么应对,南边突然传来一阵锣声。
周兴远脱口而出道:“乌漆墨黑的,贼匪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渡,十有八九是探子。”
“也可能是骚扰,周兄你不是说过吗,他们攻江宁时就是这么干的,”韩秀峰想了想,回头道:“二少爷,宜陵那边的事先放一边,你赶紧督促青壮们把壕沟挖好,我去南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韩老爷,我跟您一道去。”张翊国不假思索地说。
“张兄,你现在啥也别管,赶紧吃饭歇息,我估摸着明天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还得劳烦你帮着领军。”
张翊国这几天几乎天天打仗,而且打的全是败仗,一被击溃就得逃命,没睡过一夜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实在扛不住了,干脆拱手道:“承蒙韩老爷信赖,下官就不跟韩老爷您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