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钓完鱼回来,发现大头竟被王千步等铺司兵灌得烂醉如泥,吐的满屋子都是,味道难闻的让人作呕,韩秀峰觉得顾院长白天的话有道理,不能就这么放羊,得守守他们耍疯了的心。
昨天一早,把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一起从泰州回来的亲随,以及从万福桥领了赏钱回家之后觉得种地没什么意思的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三十多个乡勇全召集到一起,让韩博和唐国政上午盯着他们操练,吃完捎午教他们认字写字,傍晚接着操练,晚上请顾院长和候补儒学训导、明道书院院长任雅恩给他们讲三国。
操练没啥,他们早习惯了。
听顾院长和任院长说三国他们更喜欢,认字写字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一个个哭爹喊娘,怨声载道。
韩秀峰不为所动,限他们两天内要学会写自个儿的名字,十天内要会背《三字经》,要会写一百个大字,一个月内要把《三字经》和《弟子规》背下来,谁要是不会背或写不出来,不但要罚钱,还要去明道书院跟那些六七岁的学童一起学。
他们上过阵打过仗跟贼匪拼过命,一个个皮糙肉厚,别说打手心,就是打板子他们也不怕,但最怕罚钱,更不想去跟一帮孩子一起摇头晃脑读书去丢那个人,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学。
大头学了一下午就受不了了,见韩秀峰又要跟顾院长出去吃酒,可怜兮兮地凑过来哀求道:“四哥,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是读书的料!我以后不喝酒了,再喝你打我板子。”
“是啊韩老爷,您看看我们这哪是写字的手,我真学不会,真写不好。”吉大也苦着脸道。
他俩一起头,一帮小子全跟着诉苦。
一帮丘八变如此老实,顾院长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岂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板着脸道:“你们当老爷我是谁,老爷我言出法随,行的是军令,军令如山晓得不?学不会也要学,写不好也要写,谁要是再敢叽叽歪歪,休怪老爷我让他们滚蛋!”
余青槐既觉得好笑也觉得该给他们上上规矩,更重要的是认字听书有认字听书的好处,尤其听三国,不但能多多少少从三国演义中学到点兵法,而且能让他们晓得什么叫忠义,见韩秀峰板着脸,他意识道应该扮演白脸,笑看着众人道:“你们别不识抬举,也不想想书是谁都能念的吗?”
“余老爷,小的不是不识抬举,小的晓得能念书是天大的福分,可小的真不是那块料!”
“听我说完。”余青槐狠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大多是要做官的,就算暂时做不上官,有韩老爷提携早晚都能做上。等做上官就是官老爷,不识字这官怎么做,就算能做上也做不长,晓得不?”
大头愣住了,吉大吉二等小子面面相觑不敢再吱声。
顾院长接过话茬,摇头长叹道:“你们啊不只是不识抬举,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不晓得韩老爷的良苦用心,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老白米团的杨庆余年龄最大,在众人也是最懂事的,见韩老爷一脸不快,急忙道:“韩老爷,小的糊涂,小的错了,小的不识抬举,小的再也不敢了。顾院长,小的好好学,小的可教?”
“真可教?”
“真可教,小的已经会写自个名字了,不信您老看!”杨庆余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张昨天写的大字,果然是他的名字,不过写得歪歪扭扭,而且好像少了一笔。
顾院长强忍着笑正打算勉励他们几句,中坝口方向突然隐隐传来一阵锣鼓声。正寻思又不是逢年过节鸣什么锣敲什么鼓,就见方士枚的堂弟方士俊和驿铺王千步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一见着众人就大呼小叫道:“恭喜韩老爷,贺喜韩老爷!恭喜顾院长,贺喜顾院长!恭喜各位老爷,泰州来人,圣上有旨了!”
“什么恭喜贺喜的,来了什么人,圣上有什么旨?”韩秀峰下意识问。
“知州大老爷来了,跟长生……不,是跟运司衙门的潘老爷一道来的,张二少爷也来了,张二少爷说他们是传旨的,说您几位全升官了。大老爷的官船刚靠岸,家兄正把几位老爷往这边迎!”
“等等,你是说长生跟我们泰州大老爷和张二少爷一道来了?”
“嗯,他穿的是官服,看补子是从六品。”
韩秀峰乐了,禁不住笑道:“晓得了,顾院长,张老爷驾到,我们一道去迎迎?”
顾院长听说也有他的份儿,正准备说一起出迎,方士俊又急切地说:“韩老爷,大老爷交代过,您就在这儿等,您不用移步,他们马上就到。”
“大老爷驾临,我们怎能不出迎。”
“真不用,大老爷真交代过。”
正说着,锣鼓声越来越近,想到自个儿应该在“养伤”,想到来得可能还有其他人,韩秀峰意识到张之杲和张光成为何不让他出迎,扔下一句“那就不迎了”,便跑回打谷场北侧的小院,忙不迭找木片往腿上绑,等绑好拄着拐杖走出院子时,张之杲等人已经到了。
知州大老爷出行的仪仗果然威风,有人鸣锣,有人举“肃静”“回避”牌,有人持水火棍,有人打伞。甚至连轿子都用船运来了,从中坝口到打谷场这几步路他是乘轿来的。潘二不但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文官,居然也跟张之杲一样乘轿,运司衙门的几个皂隶跟在后头,手里端着木托盘,盘上用红布盖着,也不晓得红布下面是什么。
“大老爷驾临,晚生有失远迎!”
“大老爷亲临海安,乃我海安绅民之荣耀!”
“免礼免礼,诸位免礼。”张之杲在张光成搀扶下钻出轿子,精神奕奕,一边拱手回礼,一边笑道:“志行老弟,顾院长,余老弟,王老弟,李老弟,恭喜几位,贺喜几位!”
“大老爷何出此言,我等何喜之有?”韩秀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明知故问。
“现在还不能说,顾院长,劳烦几位先摆上香案。”
刚才方士俊说得清清楚楚,说圣上有旨,顾院长反应过来,急忙让余青槐和王千里赶紧去准备。潘二挤眉弄眼,韩秀峰猜出应该是万福桥大捷的封赏,但不晓得是啥封赏,干脆先邀张之杲父子去小院吃茶。
没想到一进院子,张之杲就诉起苦:“志行老弟,朝中有人跟没人就是不一样!万福桥大捷我家光成是不是也有功,泰州保住了我张之杲是不是功不可没,可那些上官却视而不见,全当作没这回事一般谁也不吱声,你说我父子倒不倒霉?”
“张老爷,此话怎讲?”
“来前我打听过,万福桥大捷的事除了钦差大臣琦善的一份奏报就没下文了,要不是郭大人六百里加急保奏,别说我张之杲,连志行老弟你也会一样被人忘九霄云外去了。可郭大人身为两淮运司,只能保举帮着复建盐捕营的你,只能保举襄助你的这些士绅。且不说跟我张之杲本就没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他不方便保举我这样的地方官员。”
“只保举了我和顾院长他们,没保举你?”韩秀峰低声问。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张之杲轻叹口气,随即又笑道:“不过我都这把年纪了,就算有大人们提携这官又能做几天,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回头笑问道:“长生,郭大人保举我做啥官?”
进了院子潘二可不敢再摆官老爷的架子,一边帮着沏茶一边笑道:“四哥,郭大人保举你做运副,没想到圣上不但恩准了,还下了谕旨,这跟吏部选任的不一样,你现如今是钦赐从五品顶带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志行老弟,我们父子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张之杲拱手道。
韩秀峰早晓得郭沛霖不会总让他做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营官,却怎么也没想到竟如此提携。想到这就成从五品朝廷命官,而且顶带是皇上钦赐的,缺是皇上特授的,顿时欣喜若狂,恨不得飞回巴县告诉家人这个天大的喜讯。
“我和大头、梁九他们的事,圣上也全恩准了,还赏余老爷、王老爷和李老爷正七品顶带,赏顾院长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潘二放下茶杯,又说道:“对了,圣上不但也赏了你大荷包和小荷包,还赏银一百五十两。我开始还以为圣上小气,后来才晓得这是难得的殊荣,郭大人说圣上很少赏银的,就算赏也不会多。”
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本就无心仕途的张光成一心想回老家,对这些并不是很羡慕,但想到韩秀峰的官运竟如此亨通,忍不住笑道:“志行,你能有今天不但要谢郭大人提携,也要谢徐老鬼,要不是他逼着你花四千两捐了个从六品顶戴,要挟杨殿邦和张廷瑞让你署理我泰州州同,郭大人就算有心提携也没法保举你一个九品巡检做从五品的运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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