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盛紘放衙。
待其携着一身寒气进了自家大门。
入了厅堂,见了王若弗后,不由问道:
“我刚在外面看到了杨家的马车,是华儿回来了?”
“嗯呢!”
王若弗说着走上前来,殷勤的亲自给盛紘脱去外面遮避寒风的长氅,递上在家的常服。
这一番贤妻良母的态势,登时惹得盛紘有些惊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王若弗一眼。
不明白她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盛紘坦然换上在家常服,继续道:
“华儿现在在哪?我记得今天家里书塾休沐啊,她怎么回来了?”
“在寿安堂陪着母亲呢。”
王若弗将衣服递给刘妈妈,默默加了句:
“墨兰、如兰几个也都在。”
随后王若弗递上一杯热茶,轻轻抿了抿嘴,慢声道:
“华儿今日就不回去了,想在家里住上几日。”
盛紘本来还见外面天色这么暗了,想让王若弗去催促华兰早点回去,免得路上不安全,毕竟冰天雪地的。
但一听华兰不回去了,身子不由得顿了顿。
“不回去了?”
盛紘微微皱眉,看向王若弗:
“这是为何?她三天两头的回家一趟,现在还要住在家里?”
盛紘本就因为华兰一直频繁返家心里有些不爽利。
毕竟哪有别家姑娘像华兰这般的。
不过出于自己先前无所谓华兰回家的发言,以及杨文远毫不介意,反而有些乐见其成的态度,才一直不说。
现在莫不是还要再进一步,住在家里了?
“嗯。”
王若弗可是万万不敢让盛紘知道自己放印子钱的事,所以下午已经和华兰沟通过了理由,解释道:
“杨家这几日想要重新翻修府邸,所以我想着华儿婚后还没在家里过一次夜,就自作主张的让她来家里住着了。”
说着,王若弗小心翼翼地看向盛紘,轻声道:
“怎么,官人觉得不妥吗?”
华兰已经在家了,自己疼爱的女儿,盛紘难道还能再把人赶出去不成?
“这倒是没什么,毕竟是自家女儿。”
盛紘略作沉吟,回道:
“若是争得文远同意,那自是不妨事的。”
王若弗当即面露喜意,忙道:
“文远当然同意,这话就是他提出的,不然我也想不到这么周全。”
盛紘这才点了点头。
也对,这才合乎情理嘛!
“既然华儿回来了,那今晚便在母亲那用饭吧。
既然华兰在寿安堂,盛紘今晚便打算在盛老太太那用饭了。
真要论说起来,盛紘其实在婚后,也没见过华兰多少次。
毕竟华兰每次来都是白天,而下午便和杨文远一同回了平阳侯府,所以只有恰巧某天华兰回娘家,还刚好撞上盛紘在家休沐,如此父女俩才能见上一面。
所以说父女俩也算是许久未见。
盛紘揣着袖子想了想,既然华兰还要在家里待上几天,便打算这几日请次私假,和华兰交流交流父女感情。
华兰如今是平阳侯府的大娘子。
这假还是须得请的!
听到盛紘要去寿安堂,王若弗脸色一凝。
虽然早知这个结果,但王若弗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自己放印子钱的事被盛紘知道,而偏偏现在寿安堂里的盛老太太和华兰都知道这件事,不由得心里有些慌张。
不过继而想到华兰下午对自己的保证——
只要自己日后不再同娘家牵扯,那盛老太太那便不会对盛紘告发自己。
王若弗这才心里稍稍安稳。
撑起笑脸点了点头。
“我下午便同母亲说过了,官人现在便去?”
盛紘点了点头,当即领头往外走去,就要径直去寿安堂。
出了门。
刚才室内的温暖转瞬即逝,熟悉的寒冷再度沁满全身,盛紘心里突然生出疑惑。
“如今这时节如此严寒,文远要挑这个时候修缮府邸?”盛紘转头看向王若弗,疑问道。
这天寒地冻的,哪户正经人家才会选在这个时候修缮府邸?
“这……”
听到盛紘的询问,王若弗当即支支吾吾起来。
这原因华兰可没和她说啊!
本就是下午说话时随意想的一个由头,平阳侯府那边有没有真的修缮她都不知道,哪里晓得是为什么?
王若弗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把话推到华兰身上。
“这我哪知道,文远又没和我说,可能华兰知道几分……”
于是盛紘进入寿安堂。
先同盛老太太行礼后,便朝华兰问起了侯府修缮的事。
倒不是因为盛紘疑心重,怀疑其中有事,而是盛紘实在是好奇这冰天雪地的,杨家这时候修缮府邸到底是什么想的?
盛紘对此有些猜测,所以才会刨根问底的问。
骤然听到盛紘询问侯府修缮的其中缘由,华兰的神情也不由得怔了怔。
侯府修缮这事倒是真的。
杨文远今日让她回娘家之后,杨文远就从侯府以及演武场周边的穷困人家里,召集了人手上门修缮。
不过到底是何原因,杨文远倒是没告诉自己。
不过华兰和杨文远生活了这么久,也跟着学了几分随口胡诌,触类旁通的本事。
这时候脑子里稍稍琢磨,便联想到了杨文远发现印子钱的起因,随后想到了“原因”。
只见华兰笑了笑,轻声回道:
“父亲,今年的大雪不是有演变成灾的态势吗?我家官人想着那些倚靠侯府过活的人不容易,所以便让家里的管事到外面提些价钱采买柴火,随后分给他们,也能给他们减轻些负担……”
盛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勋贵人家不像自家,他们周边人家里,肯定是有很多旁系族人,以及家生子组成的家庭。
这发放柴火,确实是个笼络人心的好举措。
旁边的王若弗则是神情讪讪。
她现在明白自己放印子钱是个何等阴损的事,再听华兰一说杨文远的用意,立马有些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不过平白发放炭火下去,终有些不好……”
华兰略微沉吟,脑子里的思路逐渐清晰,捋顺了条理,继续道:
“所以便想着用侯府修缮的由头,将那些炭火发放下去,还能避免那些好吃懒做的人家从中浑水摸鱼。”
华兰本来只是靠自己的猜测,让杨文远的行径和自己的解释对的上去,结果却是误打误撞和杨文远的脑电波对上了。
“以工代赈?”听完华兰的描述,盛紘脑子里立马蹦出了这个念头。
作为曾经一方的主事官,盛紘对于这一套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先前有些模糊的想法,这下脑子里的想法当即立马清晰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盛紘的预料,没料想杨文远如今才是这般年纪,就已经有了这些举动。
虽然有依托侯府的背景,但谁说背景不是实力的一部分?
特别是如今讲究门第的大周。
这更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啊!
正所谓见微知著,从细处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将来。
杨文远弄的这一出,着实是让盛紘收获了意外之喜。
好女婿可旺自家三代!
再有长柏这个自家的盛家宝树,盛家门庭如何不兴?
王若弗在旁听着,只见盛紘一脸高兴的说出“以工代赈”,虽不知何缘由,但看盛紘一脸高兴,当即跟腔道:
“哎,对对对!就是这般!”
不管是什么,总归是糊弄过去就对了!
当晚。
盛紘高兴之下,让后厨接连温了好几壶苏合香酒。
既是为华兰在家住着,表明自己作为父亲的高兴,也是欢喜自家未来可期。
“长柏,满饮此杯!”
高低杨文远不在,不然盛紘也得拉着喝几杯。
第二天。
盛紘因为是临时决定请假,所以今天还需得还要如往常一般起床,正常应卯,去尚书省请个私假。
但谁曾想盛紘还没醒呢,就陡然发觉枕边的王若弗竟先起了床。
一清早便洗漱完,在梳妆镜前打扮。
“夫人,你这是干嘛?”
床上,盛紘迷瞪着两眼,一脸莫名的看着王若弗:
“你这般早起,难道是今日又有人清早登门拜访?”
从昨日放衙回家后,盛紘就发觉王若弗的许多行为有些不同寻常。
不光待自己颇为顺从,没了以往动不动就呛嘴的举措。
就连昨日晚宴上,也是一副恩爱夫妻的和睦,帮着夹菜添酒。
弄得盛紘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是闹得哪门子的邪性?
本以为是千载难逢的一日,一夜过去就回归常态。
没想到这才一大清早呢,竟又见了一回。
王若弗正簪着耳坠呢,听了盛紘的问询,转头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即淡然道:
“去和母亲请安啊。”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
“请…请安?”
盛紘一脸的目瞪口呆。
这个词是该从王若弗嘴里说出来的吗?
自从林噙霜进了盛家后,盛老太太便让盛紘和王若弗平日里不用来寿安堂请安了。
而盛紘和王若弗也是“从善如流”。
除了节庆的日子,从来都是不去请安的。
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除了盛家刚入汴京的时候,日常去请安过一段短暂时日,其他时候夫妻俩也都是不去的。
而且王若弗因为心里积攒着多年对盛老太太的不满,去请安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乐意的。
每次去之前,都得在房里抱怨几句。
现在你跟我说,伱去寿安堂请安?
“请安怎么了?”
王若弗反倒是脸色平静,觉得盛紘有些大惊小怪。
“我作为儿媳妇的,早上去给母亲请安,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合情合理……
放在比人家,盛紘承认这确实合情合理。
但放在自家,盛紘只觉得这世界开始变得有些陌生了。
王若弗都能转性了?
王若弗没理坐在床上,有些怀疑人生的盛紘,依旧自顾自的整理穿着。
待自己打理好。
末了,才朝盛紘问了句:
“官人你呢?你是继续睡会儿等着去请假,还是同我一起去寿安堂请安?”
盛紘能怎么说。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而且连王若弗都去盛老太太那请安了,自己肯定也不好不去。
“去去去!”盛紘倒是难有一次,为这莫名其妙的请安发了次牢骚。
寿安堂内。
屋地龙火热的烧着,使得屋里的人抛弃臃肿的冬装,仅仅穿着秋服,也不觉得寒冷。
上首。
盛老太太坐着焚香,青烟袅袅飘着整栋屋子,淡致雅香沁人心脾。
不远处特意搬来的小书桌上。
华兰正教授着明兰、如兰两个书写练字。
一副和谐安静的景象——
如果忽略书桌前,那两张面露苦色的俏脸。
就在此时,房妈妈进来禀告盛紘和王若弗来请安的消息,这不由得让在场人面露讶色。
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家里请安的事什么情况在场人都是心知肚明。
怎么这时候家里主君、主母来请安了?
盛老太太脸色不变,轻轻颔首道:
“天冷地寒,让主君和大娘子进来吧。”
房妈妈应声离去。
华兰则是起身,带着笑意走到盛老太太身旁。
“祖母,看来孙女的计策还是奏效了的?母亲和父亲这便来了。”
“你倒是心想事成了,怎么就没想想你祖母我?”
盛老太太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华兰,佯怒道:
“你母亲若是每日都拉着你父亲来请安,我这老身子骨岂不是还要每日招待,不得清闲?”
盛老太太嘴上虽是抱怨,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当初年轻时,盛老太太倒是觉得自己这不来人,反倒时显得轻松。
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盛老太太就不喜冷清了。
哪个人年纪大了,不想和自己亲人说说话,见得家庭和睦的?
但盛老太太强硬了大半辈子,虽然临到老了,也不可能放下面子去和盛紘、王若弗说,多来寿安堂走走。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
盛老太太手里捏着王若弗的把柄。
王若弗担心盛紘知道,只能伏低做小,来讨好盛老太太。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她把印子钱的事,同盛紘说了去。
同时还要提防盛紘突然知道,所以性子也不如往先那样鲁莽。
如今看来。
因着印子钱的事,还真是弄出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盛紘进来后。
看见寿安堂内祖孙情深、姐妹和睦(同仇敌忾)的场面,不由得愣了愣。
这似乎是他想象中,后宅女眷应有的模样。
心里登时也就忘了,屋内似乎还有自己想来最疼爱的墨兰不在。
盛紘和王若弗先朝盛老太太请安。
随后一家人先后落座,一起说起了家里的家常话。
一旁书桌前。
明兰和如兰眼见华兰姐姐和长辈们说着话,没空来管束自己,登记对视一眼,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转而竖起耳朵,当起了长辈们聊天的听众。
不多时。
房妈妈突然进来禀报。
“主君、主母,康家姨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