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码头。
这里作为天子脚下的航运码头,现在又是正值春季,可谓是热闹非凡。
络绎不绝的脚行、行商们来来往往,你方唱罢我登场,喧闹声不绝于耳。
其中一处渡口方位上,正立着两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
左侧那人身形强健魁梧,右侧人则多有显现出几分书生气。
赫然是顾廷烨和长柏了。
这番常嬷嬷是从老家海宁赶过来的。
而盛长梧是从宥阳出发。
一人是两浙路,一人是江南东路来,都是毗邻的地区。
因而两人同来汴京是走的同一条水路。
又都是今日到达,所以大概是在同一艘客船上。
不多时,一艘体型庞大的客船到达了码头处。
待得风帆降下,客船停稳,客船上重重落下两个厚长的踏板,搭在码头上,里面的客人立马鱼贯而出。
顾廷烨最是不怕丢人现眼、惹人注意。
都不用身后的石头、奴仆帮着喊,他一个人对着接踵而来的人群便大声喊道:
“常嬷嬷,常嬷嬷!”
一旁的长柏面露无奈。
见顾廷烨这么想表现,当下也不准备把事先准备好的刻着“顾府常嬷嬷”的旗帜给他了,只让顾廷烨放着嗓子喊,自己则是让身后仆从高高举起一个写着“盛家长梧”的旗帜。
顾廷烨怔怔的看了看长柏身后扬起的旗帜,莫名愣了愣。
但旋即也不在意,继续放声道:
“常嬷嬷,常嬷嬷……!”
有了顾廷烨这个“大喇叭时刻广播”,长柏特意让女使连夜赶制出来的“接船牌”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作用。
不多时,一个头发半白,面容宽和的老妇人找了过来。
这便是常嬷嬷了。
她衣着尚可,显然是家里日子过的不错,不过此刻腰间却也是带着大包小包的包裹。
“嬷嬷,我请你来,都已经说了东西都已准备妥帖了,你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啊?”顾廷烨连忙上前接过大包裹,嘴里看似责怪,实则面露感动道。
“用不着添置。”
常嬷嬷和蔼道:
“我自己有衣服穿,不用买。”
常嬷嬷就是这般节俭,简朴,什么事都为顾廷烨考虑,就连衣服都是这般。
小时候顾廷烨的母亲白氏离世后,常嬷嬷几乎是手把手的把顾廷烨带大,等顾廷烨长大了,有自理能力和见识了,又悄然隐退,自己回了海宁老家,不求任何回报。
常嬷嬷为了自己的后辈考虑,已经是脱了奴籍的。
此次若不是顾廷烨来信,常嬷嬷也是不会主动来找的。
“辛苦嬷嬷了。”
“不辛苦。”
只见常嬷嬷笑着道:
“好在哥儿你这信来的恰到好处,不然老婆子我怕是来不了了。”
顾廷烨疑惑问道:
“嬷嬷,这是为何?”
“我家那位又生了个孙女!”
常嬷嬷乐的合不拢嘴,直笑道:
“本就儿女双全,现在孙辈也是如此,可不让我在家里忙嘛,现在还好,我那小孙女已经足年岁,一听你来信,家里的儿媳便催促我过来。”
“现在哥儿你也要迎亲,那又是天大的好事了!”
“嬷嬷,这八字还没一撇呢……”顾廷烨在常嬷嬷面前还是有几分老实脾性的,竟难得地难为情起来。
“这位便是盛家二公子?”两人絮叨完,顾廷烨便把常嬷嬷领到了长柏面前。
“哥儿给我写的信里总是提及公子你如何如何的好,今日一见,果然是翩翩君子。”
长柏和顾廷烨什么话都聊,自然知道常嬷嬷在顾廷烨心里的地位,当下也是轻轻行了一礼,回话道:
“长辈谬赞了。”
说着话的功夫,前方便立定着一位年轻人。
他与长柏的年龄相近,不过不似长柏的书生样,而是有着一副健壮的体魄,脸庞坚毅,手脚皆长,脸上正露出爽朗的笑容走上前来。
“柏哥哥!”
长柏也是当即露出热忱的笑容,面露喜色道:
“长梧!”
自从长柏上京后,两人也是许久未见。
现在再度相见,却是一个准备春闱,一个准备迎亲了,一时间四目对视,多是感触良多。
随后长柏便将长梧给顾廷烨介绍。
顾廷烨见到长梧的模样,当即眼睛一亮,不由道:
“长柏,我在你家待久了,还以为你盛家都是读书的种子,没想到还有长梧弟弟这样的汉子!”
顾廷烨与熟人说起话从来都是荤素不忌,当下这话说的很是让人容易误解。
长梧旋即脸色一沉。
还以为顾廷烨在调侃自家是商贾出身的同时,还暗贬自己是个“粗鄙武夫”,直到长柏介绍顾廷烨时,脸上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
他从长柏那里也是知道顾廷烨的为人,再有现在这副样子和话语,也是约莫知道了顾廷烨的脾性。
“顾二哥,我读书不行,又不喜从商,所以闲暇时候也只能练武了。”
盛家宥阳大房没有盛紘一家走仕途,而是一直从商,再加上前面已经有嫡长子盛长松在前继承家业,所以盛维等人对盛长梧习武一事看的很宽容。
若是换做盛紘家里,那情况就是截然不同了……
“这好啊!”
顾廷烨一听长梧喜欢习武,脸上更开心了。
“长梧你这段时间是在积英巷住吗?”
长梧点了点头,说道:
“自然是。”
“这便好说了!”
有长柏这么亲近的关系,顾廷烨当即摆着胸痛道:
“长梧你既然喜欢习武,那盛家肯定施展不开,若是你不嫌弃,有空的时候大可以去我家逛逛!”
顾廷烨就差对长梧说一句,“阿梧,我家地方蛮大的……”。
“行了行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人流量越来越多,又眼见着下一艘客船又要来了,而顾廷烨却是和长梧越聊越兴起,长柏忙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常嬷嬷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怕是已经疲了,仲怀你先领着回家歇息。
我家里的父母也都在等着长梧登门呢。
明日你来家里上课,自然有大把的时间说话。”
顾廷烨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他对长梧有兴趣不光是因为长梧也是练武的缘故,也不是看在长柏的面子上,主要还是长梧这次是来汴京结亲的!
而且从纳采到上门纳征、请期才短短两个月都不到!
这才是晋升“急婚族”不久的顾廷烨最看重的!
顾廷烨:哥们,你这怎么做到的,我也想学!
……
积英巷。
盛家。
盛府的府门早早大开,等待长梧上门。
前厅内。
王若弗和盛紘在上首上坐着。
今日是长梧这个侄儿上门的日子,而且是为了结亲而来,于情于理,盛紘都要在家接见,所以虽然时间匆忙,但盛紘还是请了一日的假。
盛紘如今在尚书省里还是很有几分薄面的。
毕竟这么多勋贵嫡子在他家书塾读书,无论是看在哪家的情面上,上官都不会对盛紘刁难,反而是多多提携,轮派到他身上的公务也都是最轻松的一档。
虽说大周武夫的地位低,但那是对平常出身、骤然擢升的将军们而言。
而类似杨家、齐家、顾家这等与国同休的世家勋贵,他们的地位很是不低。
所以虽然盛紘是临时告假,但他的上官还是痛快的批了,甚至还问盛紘需不需要多请几天,可以说是体贴至极。
盛紘和王若弗各坐一侧,表情却是不一样。
盛紘知道侄儿长梧即将婚娶,脸上满是欣慰。
虽然即将婚娶的姑娘是王若与的女儿,但父母之过不殃及儿女,康允儿盛紘还是知道的,一点都没遗传到康王氏的脾性,是个温顺顾家,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姑娘。
成家立业,有一样总是好的。
与盛紘的春风满面相比,王若弗则是面色不虞,甚至两相对比之下,更凸显几分阴沉。
盛紘不明白王若与为何亲自登门宥阳,几乎是把大女儿康允儿送上盛家的门,但王若弗心里还能不清楚?
左右不过是觉得现在自己这里走不通了,想着迂回罢了。
但这话王若弗又没办法对盛紘说。
对于手里有大把柄落在盛老太太这件事,王若弗心里一开始还是很愤懑的,甚至觉得女儿华兰有些不心疼自己这个亲生母亲。
这事既然已经被女婿杨文远压下了。
那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算了呢?
自己有了这一回,肯定是不会和王若与再联系了,怎么还非要闹到老太太那,使得自己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受制于人。
不过现在日子久了后。
王若弗却是觉得有几分快意轻松了。
和老太太的关系改善了不说,就连和盛紘之间的矛盾也比之前少了很多,夫妻俩之间现在少有争吵。
这一班算下来,王若弗却是有了过往几十年里从未有过的轻松。
躺平之后,王若弗觉得身子骨都轻了许多。
虽然还总是觉得自己吃了亏,但眼看着儿女越来越争气、自家日子也是蒸蒸日上,还没有林噙霜那个贱人出来惹人嫌,王若弗心里的不忿也是逐渐消减。
王若弗不再是之前那个“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的王棒槌,反而是因为和盛老太太待久了,也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佛系的味道。
当然,前提是不触及儿女和林噙霜这两个爆点。
盛紘是官场上的人精,对于旁侧王若弗的表情自然是尽收眼底。
不过他不知道王若与的事,和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是王若弗不满意这门婚事,觉着外甥女康允儿这个书香门第出生的嫡长女,竟是下嫁到大房那样的商贾,以及长梧还是个粗鄙武夫,所以心里不虞。
正常来说,这推测也很是合情合理。
毕竟以之前王若弗对王若与的热忱劲,盛紘心里做出如此解释完全符合王若弗的性格。
若是换做往常,盛紘这时候肯定是要和王若弗争吵一次的,毕竟长梧怎么也说是自己的侄儿,王若弗这副表现分明是瞧不起自己盛家人。
不过现在王若弗脾性减了不少,两人感情也还不错,所以盛紘只是轻声提醒道:
“夫人,这婚事你姐姐也都是答应了,还是她自己亲自去宥阳提的,你就别自个儿心里不痛快了。”
王若弗敷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盛紘道:
“你说这康家和大房那边结亲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突然,我们之前可是全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王若弗心里隐隐猜到应当是王若与故意为之,就怕这事传到了自己耳朵里,从中作梗。
王若与先前想通过自己影响盛家,谋求好处,而现在康允儿脾性柔弱,说不得又是打的类似的主意。
“谁知道你姐姐想的是什么?”
盛紘不以为然道:
“想来是为你外甥女考虑?觉得允儿年龄大了,所以为她找一个门户低些的,这样婚后日子好过些?”
王若弗抿了抿嘴。
这时,长柏领着长梧从屋外走进前厅。
“注意些。”盛紘连忙低声朝王若弗道。
旋即立马正襟危坐,摆好长辈的姿态。
“二伯伯、二伯母!”长梧行礼道。
王若弗对于盛家大房行商贾之道很有些看不上,而长梧是习武的,本来更是处于王若弗心里鄙视链低端。
不过由于王若弗自己女婿杨文远是武勋世家,侄儿王野也是习武入了五城兵马司,所以王若弗对于自家人习武的看法也是改观了许多,不再如先前那般瞧不上。
不过还是仅限于自家人。
因而王若弗还是勉强回了个笑脸。
“好好,好!”
盛紘见王若弗让步,不如往常般嫌弃,反而是给了好脸色,心里更是高兴,看着长梧很是快意地笑道:
“不过才年余没见,没想到梧儿你竟是要成亲了!本来我还想着等长柏科考后,我再托人一起给你们俩说亲,现在看来却实不用了。”
“多谢二伯伯挂念!”
长梧面对盛紘这个当前盛家最具权势的人物,态度相当恭敬,连忙回道:
“侄儿不似柏哥哥那样会读书,也只能先成家,免得长辈心扰了。”
“成家立业,谐和自然!”
又是寒暄了一会儿,盛紘说道:
“梧儿你的院落已经收拾了出来,若是你赶路乏了,可以先去歇息会儿,用完午饭再去老太太那拜见。”
长梧连忙摇头道:
“回二伯伯的话,侄儿不累。”
盛紘略微点了点头,随后道:
“既如此,那便让长柏领你去后面老太太那儿,你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都在那儿等着,你华姐姐和姐夫也都在,你也都可以拜见。”
“男儿须得成家立业,你现在婚事已经提上议程,之后可有打算?”
盛紘和盛维的关系比亲兄弟还好。
这下问的自然是长梧之后准备干什么事了。
长梧点头回道:
“如今武科的事朝廷已经昭告天下,侄儿想着今年去参加武科,考个武进士的功名。”
开春过后,朝廷便开始渐渐放出武科的消息,时间定在四月初。
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了。
不过盛家有杨文远的消息,自是明白这武科就是搏命的活计,所以盛紘脸色略微沉了些许。
长梧见盛紘表情有异,一时间心里也是莫名。
‘二伯伯在京中素有人脉,莫非其中还有隐情不成?’
果然,下一刻长梧便听盛紘说道:
“这武科之事骤然提起,其中干系非同小可,是个须得搏命流血的事,长梧你可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