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滑头!’
庄学究看向杨文远,心中暗道:
‘虽略显稚嫩,但这平阳侯府的公子当真是个当官的好材料。’
圆滑而留有余地,庄学究仿佛看到了一位积年老吏坐在身前。
挥手让杨文远坐下。
随后庄学究又看向了长柏,询问道:
“长柏,你说呢?”
前面有杨文远推辞后说,长柏再这样便是失礼了,因而只好立身站起,拱手道:
“先生,学生认为,应立嫡长。”
既然开了口,长柏当即直抒胸臆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学生认为贤能二字太过宽泛,考量颇多而无确切标准,今日你方人马鼓吹贤能,明日我也能呐喊助威,这又该如何评判?莫非还要拉上各方人马辩出个结果不成。”
“况且纵观古今,多少朝代更替都是因为开了废长立幼的先河,这才惹起祸端,使得之后的权位更迭滋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野心。”
听到二哥哥这话,如兰小脸上当即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二哥哥说的对,嫡庶生来有别!’
“也不尽然啊。”
长枫立马辩驳道:
“汉武帝就不是嫡长子,但他继位后却能富国强兵,扫平匈奴,建立了不世功勋。”
“由此可见,不立嫡长子,也不一定是坏事。”
如兰最是藏不住心事,怒形于色。
听到长枫的话,顿时蹙紧了眉梢抬头看了长枫一眼,神情颇为不屑。
“长枫,你这只论汉武帝,却是忘了文景之治的成果。”
杨文远突然出声道:
“若是没有文景两帝提前打好的基础,纵使武帝如何精明强干,却也只能是徒之奈何了。”
“这……”长枫一阵语塞。
顾廷烨立马接过话头,不紧不慢道:
“可景帝立刘彻为太子之前,也是先扶正他的生母王美人为皇后,这才能在理法上顺理成章。”
“由此看来,刘彻登上皇位,也是立嫡。”
这一番话如兰极为赞同。
俏脸上再度露欢愉,小脑袋快而轻地连点几下。
“二叔可是别忘了,西晋惠帝满朝皆知他愚笨,可是为了嫡长之名最后还是立了他,最后才有的贾南风专政和八王之乱,若是立了别的皇子,也不至于落得退守江南呀。”墨兰突然出声道。
见“庶出”势力又开始放肆,如兰立马不开心了。
再加上是墨兰开口的,她也是当即反驳道:
“如晋惠帝那样的傻子能有几个呀?难不成在四姐姐眼里,那所有的嫡出全都是傻子了?”
如兰也是不知和谁学了几分以偏概全的话术,当即便用到了墨兰身上。
而且她平日里就觉得墨兰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蠢笨,所以这些也藏在话里一起说了出来。
“嫡长子不是傻子,也不代表次子就不聪慧能干,唐太宗不是嫡长,照样开创贞观盛世。”墨兰轻轻回道。
“那依五妹妹这意思,我也有话说了。”
顾廷烨见如兰没了下话,当即出言道:
“次子荒唐误国的也不少,隋炀帝就是一个例子,毁了大好江山,众所皆知。”
“小公爷,和六姑娘呢?”
庄学究突然开口道:
“你们俩又作何见解?”
齐衡起身回道:
“学生心里还不大清楚,想学文远哥哥一样听会儿其他人高见,等会儿再看。”
顾廷烨当即帮衬说了句:
“东桓和元若都是家中独子,对于这立长立贤之事可能不大清楚。”
“那六姑娘呢?立长立贤,你意下如何啊?”庄学究转向明兰问道。
明兰也是不愿意掺和的。
无论她偏向哪一方,之后在如兰亦或是墨兰那儿都讨不得好。
对于这种问题,她恨不得能躲到桌底下去避免回答,于是当即推诿道:
“学生只是一女子,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那就不论国事!”
长枫眼见自己和妹妹墨兰处于下风,正急需帮手,而明兰也是个庶出出身,所以长枫想当然地以为明兰会站在自己这一头,于是语气催促道:
“就说假如,有一个小门小户,家里正好一个碌碌无为的嫡长子,另外还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庶子,你觉着应当谁当家啊?”
如兰更生气了,脸色很不好看。
以为长枫在暗指自己哥哥长柏无能,而他自己卓尔不凡呢。
明兰继续推辞道:
“这是家中主君该考虑的事,我不便妄议。”
长枫还要逼明兰表态,但却是被如兰略带怒气的话语打断道:
“三哥哥,你怎么就知道长子一定平庸,说不定那庶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呢!”
在如兰心里,自己哥哥长柏可是比长枫这个只知道喝花酒的强多了。
墨兰自然和长枫站在同一战线,当即回了一句:
“次子外强中干,也不妨碍长子碌碌无为。”
“你……”
“好了好了,我都说了是假如。”
长枫不耐反驳,随后继续道:
“再说了,我这是问六妹妹话呢,你们俩吵什么呀?”
长枫再度朝明兰问道:
“六妹妹,你说。”
明兰刚才心里还庆幸如兰把战火引过去了。
没想到这才一下,便又被长枫重新烧了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明兰弱弱道。
“六妹妹,你说啊!”如兰回头道。
墨兰也是跟着催促:“你说呀!”
齐衡可是疼惜明兰的紧,连忙帮忙解围道:
“大家不必为难六妹妹了,她年纪小,又不必科考,这策论与她关系不大,只需听着便好,何必强人所难呢。”
“不如听听六妹妹的见解?”
顾廷烨突然出声道:
“她虽然人小,又不爱说话,但我看她觉着内秀,说不定看着我们在这争的面红耳赤,心里头不知怎么笑话咱们呢。”
“顾二叔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何必要扯上我呢。”明兰不忿道。
明兰觉着自己被这顾二叔针对了。
上次投壶便是,自己明明不想上场,但就是被顾廷烨激上去了。
虽说是为了嫣然姐姐的缘故,但受伤的可是自己啊!
明兰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若顾廷烨真是想要迎娶嫣然姐姐,自己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帮忙把关才行!’
“二叔,怎么你也逼她啊?”齐衡见明兰那柔弱无助的样,心里可是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身子前倾对顾廷烨劝阻道。
“这盛家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顾廷烨回首低声道:
“她们对你可在意的紧,你若是越维护明兰,那她的两个姐姐越是要抬杠,逼她说,你就让她自己应付下,我觉得她可以应付得来。”
顾廷烨觉着明兰不似她的外表那般柔弱。
不然明兰若真是谁都柔弱可欺,没有城府,那在盛家这盘丝洞里也过得没这么安稳。
“不行!”
齐衡连忙道:
“她在这个家里向来谨小慎微,她不行的!”
顾廷烨闻听此言,只是笑了笑不说话,将头转了回去。
“其他人都说了,六姑娘你也说说吧。”最后还是庄学究一锤定音。
明兰见没法子,也只能站起身了。
“其实我想问问小公爷、顾二叔和大姐夫。”
‘嗯?’齐衡心中一愣。
没想到明兰竟然当众点了自己的名,立马满心欢喜的站起身来:
“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问就是。”
杨文远和顾廷烨则依旧坐在位置上。
这样倒显得齐衡有些过于“出挑”了。
“三位都是家中嫡子,我想问的是,若三位家中都有一位十分有出息的庶子,你们当如何自处?”
“嫡庶又有什么干系?”
顾廷烨不假思索道:
“若是庶子颇为才华,为人又品行端正,那是好事啊。”
杨文远也跟着搭腔道:
“这话不错,我家男丁稀少,若真有这样一个庶子,着实是个好事。”
“元若你呢?”顾廷烨反身问道。
齐衡正独自一人站着有些尴尬呢。
听了顾廷烨的问话,连忙跟着道:
“自然是与两位哥哥相同见解,是好事。”
但这话一出口,齐衡心里却是想起来了自己母亲。
‘这庶子的可能怕真是没有的……’
“若是这位才高正派的庶弟要与你争爵位呢?”明兰继续问道。
顾廷烨依旧丝毫没有犹豫,继续道:
“若是将嫡庶换成长幼的话,我家最大的是我哥哥,其次是我,若是我那三弟弟胜于我俩,自然是他来继承大宗,”
顾廷烨对于自家这宁远侯的爵位,心里是真的没什么期待。
就因为这爵位,自己的母亲死了,而自己又是被小秦氏这毒妇自小算计,大哥哥也是多有针对。
当然,有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这爵位是他自己抢过来的!
“我和仲怀却是有些不一样。”
杨文远面色坦然说道:
“若是我这好庶弟真要同我争抢爵位,那……”
“那没有这弟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左右大宗血脉还有我绵延。”
不跟我抢爵位还是好弟弟。
若真有了心思,那便是不知从哪来的贱种!
这话顿时惹得在场人纷纷行注目礼。
杨文远这时又补了一句:
“他若是真要争抢爵位,便也算不得品行端正了。”
不然他不心疼我这个好哥哥,反而要给我找麻烦?
杨文远的一番话,顿时让长枫和墨兰的脸色极为难看。
与之相对的,便是如兰那欢呼雀跃,高兴地想要起飞的神情。
‘姐夫说得好,姐夫说得对!’
“元若你怎么看?”顾廷烨刚开始也是被杨文远的一番话失了神,不过片刻后他便回过了神,朝齐衡问道。
也不奇怪。
顾廷烨也就是对自家爵位不上心。
不然若真是看重自家爵位,他恐怕选择也和杨文远差不了太多。
齐衡被杨文远突然露出来的另一面有些吓住了,刚才不自觉坐了下去,这时听顾廷烨的问话,才缓过神,重新打起精神道:
“文远哥哥的玩笑话虽有些过,但也有几分道理。”
齐衡还帮着杨文远说了一声。
随后便朝顾廷烨道:
“二叔的话便是差之远矣,你家三弟也是嫡子,算不得数的。”
“况且家族承嗣大事,岂能玩笑?二叔你一人淡泊名利是小,使一庶子袭爵,那会让祖宗和族人蒙羞的。”
“蒙羞?”
顾廷烨反驳道:
“若是庶子贤德有才,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
嫡子若是无德无能,败光了家业,祖宗脸上难道就有光了?”
“庶子有才,辅佐嫡子即可,不必乱了名分,岂不是两全其美?”齐衡反驳道。
“小公爷,你把人心想得太好了。”
顾廷烨说道:
“有才者,必然自傲,怎么可能居于人下?照你这么说,必然祸起萧墙,兄弟反目,怕是到时候,连爵位也都丢了。”
齐衡面露些许嘲弄道:
“如今很有些人,都是以功名论成败,才会让那些庶子蠢蠢欲动,心怀妄想,若天下之人都能谨守名分礼数,分尊卑,敬嫡长,又怎么会有那些兄弟阋墙,祸延家族之事?”
顾廷烨当即转身,“语重心长”道:
“元若若真这么想,那我可奉劝你日后多多行善,日后别投胎做了庶子,那就苦不尽言了。”
认真的脸,阴阳怪气的话,可谓是揶揄之味十足。
“诶,玩笑议论,要和气些才是。”说着话,庄学究还看了杨文远一眼。
“六姑娘,你问了三位公子这些话,但这立长立贤的观念依旧没有定论呐。”
“没定论就是定论。”
明兰缓缓道:
“贤与不贤,易于伪装,难以分辨,可嫡庶长幼却是看得一目了然的事,不必争执。”
“庶子若是真贤德,便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毁灭家族。
反过来说,嫡子掌权,若是能够约束庶子,使其不敢犯上造次,也能永葆昌盛。”
“大丈夫当忠君报国,不如做个纯臣,何必无谓争执。”
“你看,我就说她能应付得来。”顾廷烨回身朝齐衡说道。
齐衡一点都没有被反驳的不喜,反而满脸高兴,与有荣焉:
“她一贯是这么机灵。”
“哈哈,六姑娘如此年纪,就有如此见地,实在是了得啊,好,好!”
庄学究这时转头看向杨文远,问道:
“小侯爷,你现在可是想出了什么?”
杨文远缓缓起身。
待众人将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后,这才缓缓道:
“先生以两位王爷来辩,立嫡长乎,立贤能乎,那就容东桓说一说。”
“就嫡长而言,若是单论起来,邕王和兖王都算不上嫡子,自然也就说不上嫡长。
若是取其一,不论嫡长,而是论说贤能二字,那便是立贤乎,立能乎?孰佳?
如此一来便论说到了贤、能之别孰轻孰重。
邕王无贤名,却子嗣众多,今官家之患,未来承接社稷无恙,可当得上一句能。
兖王素有贤名,自然称得上一句贤……”
见杨文远还要侃侃而谈,庄学究连忙打断道:
“一番诡辩,你倒是会扣字眼!”
庄学究是想看个人看法和辩论的,可不是来听杨文远来做阅读理解的。
不过这下庄学究倒是更确定杨文远的官途不凡了。
这番和稀泥的功夫,又有门第,将来官途保准走的顺畅。
杨文远:笑话,真当我杨文远不学赵不粘锅语录了?
“若是你没别说的……”
庄学究本以为这番激烈辩说能让杨文远也跟着“躁”起来,满心欢喜地想让杨文远来个课堂总结,结果却是吃了口干涩无味的干粮,顿时不乐意道:
“那便今日其他人不留课业了,小侯爷,你等会儿留一下。”
“噗呲~”明兰第一个笑出声来。
往常都是她被留堂加练,没想到今日却是轮到了大姐夫,当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他几人也是忍俊不禁。
杨文远可不想被老师留堂,连忙开口说了些真心话。
“当然,那些都是放在外面说的官面话。”
杨文远沉吟片刻,开口道:
“要我说,立长立贤,大多数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问题,很难保持中立观感,所以策论前便有了偏颇,那之后的一切论调都是基于此,更是难分难解。”
“这倒是有几分意思。”
庄学究缓缓拍了拍手中杨文远送的象牙扇,点头道:
“还有呢?”
“要我说……”
杨文远理了理自己衣袖,抬头挺胸地站好:
“若我是嫡长子,那便是嫡长子为好,之后的好处更是能说出一大箩筐,庶子不敬的坏处也是能说一大堆。若我是庶子,那反之亦然。”
“这样想来,左右推脱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发,这样索性不如简单些!”
“我站在哪,哪里便是我的立场。”
“若想两不相帮,那便如六姑娘说的那样,做个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