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府。
梓泽居书房内。
杨文远正伏在桌案上研习课业。
两日后便是会试。
虽然盛家书塾已经停课,但杨文远还是没有浪费这最后几日的时间,依旧如往常般勤奋。
反正都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左右也不差这两天.
而且杨文远精力旺盛,也还没到殚精竭力的地步。
长枫都有精力去广云台,我杨文远差哪了?
这时,华兰穿着一袭青蓝色的褙子走了进来。
一边快步往里快步走着,一边语气快速道:
“相公,我今日听到顾家二郎的些许消息了!”
“哦?”
杨文远闻言停笔顿了片刻,心中暗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杨文远虽然知道顾廷烨的科举被罢之路无可避免,但基于两人的关系,他还是让华兰去高官大娘子圈里帮忙探听些消息。
结果不可避免,但该做的努力却是要的。
“什么消息?”杨文远故作不知道。
经过这么些日子,华兰多多少少也了解了顾廷烨的脾性如何,又添上顾廷烨对于秦楼楚馆说不去就不去的作态,华兰现在对他的观感已然是好了许多,把他当做杨文远的正常朋友相处。
再添上长柏那一头……
因而华兰面带忧色道:
“相公你不是让我多与其他家的大娘子多交流嘛,这不,我方才便探听到些消息,匆忙赶回来了,说是顾二郎以前为官家苛待杨无端的事私底下说了些埋怨的话,而现在眼看着会试临近……”
这便是家里有没有大娘子的区别了。
这时候很多消息都是大娘子间互相传出来的,而顾廷烨在这方面便只能吃个闷亏。
他一个男子,自然没有任何接触到大娘子们的渠道,所以无论他如何为人处世,但在大娘子圈里,他永远都只有小秦氏这位顾家大娘子这唯一一个发言人。
而小秦氏自然无需多说。
嘴上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但多是为了衬托自己贤良淑德,而顾廷烨不停苦苦相劝的形象。
同样是之前行为类似的杨文远便不同了。
有叔母陈大娘子,这个在大娘子圈地位不低的发言人,自然是杨文远这边一有改好的迹象,原本的诋毁、怒其不争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过头便是一个响当当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人物。
杨文远缓缓点头。
这个时间点,果然是这事。
“那便通知仲怀一声吧。”
杨文远将守在门外的长青喊了进来,旋即吩咐道:
“你去顾家把顾廷烨喊过来,说我找他有要事。”
虽说劝服顾廷烨弃考的概率不大,但杨文远还是要通知一声才安心。
长青领命去了。
杨文远转头便对华兰问道:
“你今日不是同岳母一起去玉清观上香吗?这是从哪探知的消息?”
“从忠敬侯家郑大娘子那听说的。”
华兰喝了口杨文远递上来解渴的茶水,说道:
“小郑将军不是去灵州参军了嘛,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所以郑大娘子自打那之后便多去城外寺庙、道观祈福,不求功名利禄,只期盼小郑将军平安归来。”
“这今日我便和母亲在玉清观遇上了她,郑大娘子出身鄢家,大娘子圈里的风闻向来都是瞒不过她的耳朵,她知道相公你和顾廷烨的关系好,又同在盛家书塾读书,便把这话说与我听。”
杨文远这才点头。
他就说嘛,自己虽然让华兰多与大娘子们交流沟通,但华兰毕竟年轻,又出身不高,怎么这么轻易就探听到这种说人坏话的“闲言碎语”。
这些说人不好的话,大多是那些三四十岁往上的大娘子们才会嚼舌根的事,说不得还要特意避着点华兰呢。
不过若是郑大娘子,杨文远便不奇怪了。
鄢家这门招牌,平日在大娘子间说不定比皇后的话还管用,这事传到郑大娘子耳里也不足为奇。
华兰脸色有些不好看,继续说道:
“而且我还听郑大娘子说,这话似乎还传进了宫里,而现在偏又正是逢上科考,若是真被官家知道了,恐怕会是横生波折。”
华兰也是知道其中的利害,这才匆忙赶回家。
虽然顾廷烨是以前说的话,但却是恰好在临逢会试前传进了官家耳里……
反正你都已经说了,官家可不管你什么时候。
落在他耳里,怕是只会觉着你前脚抱怨,后脚便屁颠屁颠的跑来参加科考。
若是心里一个不如意,怕是考和没考的结果也差不多。
毕竟最后的进士名单,还是需要官家最后批红的……
“你既然是中途跑回来的,那便先回去罢,岳母和陈大娘子说不得都还在玉清观等你呢。”杨文远思忖片刻后,这才说道。
华兰点了点头。
她明白杨文远这是要等顾廷烨来说话,自己若是在场,怕是顾廷烨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当即便领了翠蝉和李妈妈一同回返玉清观。
顾廷烨不再去秦楼楚馆,又没了曼娘这个人需要他在外宅,这时候也是无处可去,只能在宁远侯府待着。
因而长青上门宁远侯府后,当即便寻到了他。
两家侯府都是处于皇城不远的地界,离得也不远,因而顾廷烨不多时便到了。
“东桓,你这急匆匆的把我找来,可是有什么事?”顾廷烨一脸急色的走进屋内,当头便朝杨文远问道。
“听说你以前说过官家苛待杨无端的话?”杨文远施施然的将手中笔放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廷烨方才也在研习课业,因此一进屋,便自然走到了书桌边瞧杨文远写的如何,好对照一番,但没曾想字都没看清,却是听杨文远突然问了这一嘴。
当即便抬头看向杨文远,面露奇怪道:
“我这话是好多年前说的了,还是在自家书房,怎么就传到了你这里?”
杨文远也不迟疑,立马回道:
“我夫人去玉清观上香,遇到了忠敬侯家的郑大娘子,听她说的,而且说是这段风闻是最近才生出来的,听说还传到了宫里,我这才把你喊来。”
“莫非就是为了这事?”
顾廷烨笑了笑,打趣道:
“东桓你家两口子还真是同脾性,就为了这一点事把我匆忙喊来。”
不过旋即顾廷烨表情一怔,继而道:
“不过我这话只是少年时,在自家书房里和我家那位大哥哥提过一嘴……”
顾廷烨也约莫出其中的图谋了:
“莫非是他自己身子差,考不了功名,所以便也不愿让我称心如意?”
顾廷煜那身子可谓是差的很。
虽然他读书也是不错,但到底身体薄弱,吃不了苦,若是他真像正常考生那般进贡院科考,恐怕考没考中不知道,但是提前便得先丢了半条命出去铺路。
再加上这话顾廷烨只和顾廷煜说过,因而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顾廷煜自己成不了事,便也阻自己的路。
不过顾廷烨也不在意便是了。
毕竟是多年前一句少年的戏言而已。
而且纵使这话传到了官家耳里,依照官家以往的宽厚仁德,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最多便是申斥一句?’顾廷烨心里暗道。
“是谁我们先不必探究。”
杨文远缓缓开口道:
“这事在这关口传入官家耳里,你觉着如何?”
“如何?”
顾廷烨不以为意道:
“官家向来宽厚,不是什么大事。”
杨文远不置可否。
若是这事换做其他时候,不是科考前,亦或是在官家年轻力壮的时候,依照官家脾性,这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但顾廷烨却是没考虑到当前的情况。
官家如今老迈,自己身子又不好,再加上科考在即,又是双王争储,每日朝堂都是为此争执个不停。
可以说,官家现在是完全是个“敏感肌”和被迫害妄想症。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得被官家放在心里好生琢磨其中的意义,和背后的深意。
“但是当今陛下不是当年了。”
杨文远知道顾廷烨也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因而和他说话也不如长柏前那般委婉,当即道:
“陛下如今年老,身子又不好,还每日被相公们争储闹得心烦意乱,这下你这事送到了他老人家眼前,说不得就会拿你撒气。”
若是顾廷烨是顾家嫡子还不至于这样。
但顾廷烨是嫡次子。
他上面还有一个已经成婚,并且能生出子嗣的哥哥,随时都有可能生出长房长孙。
所以在如今的官家眼里,顾廷烨继承爵位的可能并不大,自然也不会是未来的宁远侯。
而顾廷烨的身份又不低。
用来消减心中的烦躁,和杀鸡儆猴恰好足够……
顾廷烨脸上依旧满不在乎,摇头道:
“东桓你多虑了,你莫非忘了我父亲如今身处何职?”
‘宁远侯顾偃开?’杨文远闻言表情一愣。
是啊!
还有顾偃开呢!
顾偃开虽然现在依旧还在家中,但他的军中职务,领统制军职可依旧在灵州那没改呢,手底下还有一军兵士等他回灵州统领呢。
只不过是因为顾廷烨即将科考,而灵州那的战事还未扩大规模,转运军队、垦田、以及要等武进士们“进场”,还有英国公张辅去统领全局等缘故,暂时用不到他,所以才特意被官家准许回京休沐。
不过上面那些也不过是支线任务。
毕竟顾廷烨还没脸大到顾偃开和官家都为他转身。
根据杨文远从杨宇卿那得知的消息。
顾偃开的主要任务其实是等武进士科考完,到时候便是由他带队开赴灵州。
休沐在家只是顺带的。
想到这一层,杨文远这下倒是觉察自己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看到关于顾廷烨科考,前面的事都按照故事线发展,本能的以为之后便也一样,却是忽略了顾偃开这一层。
原本故事线里的顾偃开为何在家杨文远不清楚,不过他估计顾偃开肯定是手里没了兵权,亦或是外面没有正在开启战事,所以官家才能轻易、任性的把顾廷烨的名字划掉。
而现在境况却是不一样了!
灵州那边可是准备开打了,就等着顾偃开领着这批武进士去奔赴战场呢。
正所谓将士在外投身报国,君王须得安抚其心。
也就是别人在外流血流汗,你这个做皇帝的,得照顾些他的家人,安稳他的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能全心全力的当牛马浴血牺牲。
这也是顾廷烨不太在意的原因。
我可是顾家嫡子,还有可能是顾家这一代唯一一个能考上进士的。
我老子马上就要去领兵打仗,你这时候特意为难我?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啊!
虽然皇帝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昏了头。
“你这…你这说的也有理……”
这下反倒是杨文远不知说些什么了。
一番分析下来,杨文远也是没有先前那般对顾廷烨的科举之路持悲观态度。
‘除非官家昏了头,要因为这事把顾偃开的军职给下了,另换一个人顶替……’
不过这几乎不可能。
官家还没到年老昏聩的地步。
为了这点小事就搁置了一方大将的军权。
而且纵使他老人家脑袋一热下了决定,也没有旁的人接啊……
不提地位和实力。
若真是接了,哪怕是顾家今后都和他不对付了。
别以为领兵的将军就不精明。
不精明的人不说领兵打仗,早就被发配去南疆的穷山恶水之地打野人去了。
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没人愿意做。
“不过这事我还要谢谢你。”
顾廷烨虽然觉着这事不打紧,但杨文远夫妇关心自己的态度却是丝毫没有作伪,即便有些“关心则乱”的味道在里面,但顾廷烨心里还是暖洋洋。
什么一家人,留着相同的血脉,都只会在背后捅刀子,连外人一根毛都不如。
顾廷烨心里已经认定是自家大哥哥顾廷煜在背后搞鬼了。
如若不是过两日就科考了,不然按照顾廷烨的脾气,现在就要回去对峙。
父亲信不信,站不站在自己这一边不打紧,顾廷烨也已经习惯了,但他却是要出了这口恶气。
‘等科考完,我的大名提在榜上的时候再回家论说。’
顾廷烨不想这时在家里大吵一架,扰了自己科考的心绪,让亲者痛仇者快。
而且若是这时争执起来,提前放下了豪言壮语,到时若真名落孙山就有些尴尬了。
顾廷烨考虑的还是很周全。
想到大哥哥毒计不成,到时候被自己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顾廷烨心里就有些暗爽。
不过同时心里也闪过了一丝疑惑:
‘大哥哥做这事之前,莫非没想过父亲的缘故?还是在自己房里窝久了,只学会了些妇人手段?’
‘早些年的书都白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