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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彩头

    盂兰节,是西陵国最热闹的一个传统节日。

    上祭诸神,下驱百鬼,一连三日,都将在皇城下的广场举行各式庆典与仪式。

    每年这个时候,从晨曦透出一道光开始,广场上往往已是人潮涌动的光景了。

    平民百姓们为了能占个好位置观看庆典,更是常常连夜露宿在附近。

    而今年,这股热情似乎更加高涨。

    整个西陵国,对此毫无兴趣的,大概就只有宋盈了。

    自从那日在酒楼,她第一次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胎动时,那颗已经日渐麻木茫然的心,就突然被这股力量唤醒了。

    都说女子为母则强。

    即使前路注定坎坷。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啊。

    这几日无人来打扰她,她得闲便绣了一个小肚兜,喜庆的红色绸缎,上面绣了一枝五色梅花。

    算算日子,孩子该是在冬天出生,若是生在年前,那就是肖虎了,原该绣个虎头才应景。

    不过想想自己的刺绣功夫,宋盈最终还是挑了简单易绣的梅花。

    绣完又思忖梅花图案给婴孩穿,好像显得太冷清了些,便又绣上了一只喜鹊,想着喜鹊登梅,寓意倒也吉利。

    一颗为母之心,便是浸透在这一针一线的琐碎小事中了。

    这一日,陆锦之又踏进了她屋里,见她正在缝小袄,他的嘴角勾了勾,神情颇为嘲讽。

    “西陵的冬天不比大都,这儿暖得很,用不着穿小袄。”

    宋盈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望他之时,那双清灵的眼中无波无澜。

    每次见他,她面上总是保持着平静,陆锦之现在心思难测,她并不想给他任何借题发挥的理由。

    “今日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他转开目光,如此说道,这并不是请求,他的语气是很直接的命令。

    陈嬷嬷很快尽职地捧来了一件浅鹅黄色的轻薄披风,替宋盈穿戴好。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没有做声。

    “西陵的盂兰节向来热闹,我给你留了个好位置……我们不妨去看场好戏。”

    说这话时,陆锦之的眼中又闪动出了那日在酒楼时的光芒,残酷又带着一丝快意。

    皇城下的广场,早已是人山人海。

    普通百姓们被拦在远远的地方观看,广场两边搭建着简易的凉棚,供朝中官员,或是城中富豪近赏庆典。

    而西陵的皇亲国戚们,则坐在高高的皇城之上远观。

    陆锦之的亲信一路给他们开道,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凉棚。

    隔壁立刻就有官员模样的人过来向陆锦之招呼。

    “凌校尉,许久不见啊!这是带夫人来观典吗?”

    校尉?

    宋盈听到这个称呼,不由一愣,她还记得父亲曾说——锦之是去西陵游历学习的。

    怎么他竟会在这里领了官职?

    陆锦之却只淡淡一笑,既不承认。

    陈嬷嬷则扶宋盈坐下,随后就如一株古松,挺立在她身后。

    那官员得不到回应,像是有点尴尬,不由悻悻坐下。

    花车巡游、祭天仪式、驱鬼舞蹈,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锣鼓声震天,热闹又喧嚣。

    许是周围太过嘈杂,宋盈明显感觉到孩子踢闹的厉害,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小腹,忍着不适的感觉。

    她知道陆锦之不会平白无故让她坐在这儿。

    他让她出来只有一个原因——云烨一定在附近。

    果不其然,在一群舞娘献完舞后,鼓声突然再度激昂。

    城头城尾,各出现了一匹马。

    两个身穿铠甲,手执长枪的男人端坐在马背上。

    尖锐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烁出冰冷的光亮,血红的枪缨在风中飒飒飘动。

    宋盈心头一跳。

    耳边只听得一旁传来的议论声,像一大群闻香而来的蜜蜂,发出嗡嗡声响。

    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在议论他。

    “哎,比武可算开始了啊!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看这个啊!”

    “虽说是比武表演吧,但今年这场一定好看,出场的听说有大都的将军呐!”

    “可不是,听说他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城头那人,正是云烨。

    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长枪。

    似乎是觉得十分无聊,他脸上的表情透着丝淡淡的不耐。

    作为联姻使节,他自然被邀请参加这场盛会。

    只是没想到西陵那个老皇帝那么多事,还非请他下场参与表演赛,表演赛有什么值得他打的?

    哐——

    开赛的锣鼓声响。

    罢了,就当助个兴吧,早点把对方打下去就结了。

    云烨这么想着,他迅速坐直了身子,一踢马肚,执枪而上。

    然而,就在马蹄飞奔,在他认为胜负毫无悬念那一刻。

    一双久久未见,却又仿佛时时在眼前的眼眸,就那样突然撞入了他眼中。

    他绝没有料到,会在如此场合中见到宋盈。

    她就在他骑马飞掠过一间间凉棚时,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就像她的失踪一样,毫无征兆。

    须臾之间。

    对方的一支长枪,已然刺中他的铠甲。

    胸腔分明传来一阵钝痛,而他可以看到的,却仍是她那双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语还休的眼。

    在一片哗然声中,云烨向下倒去。

    围观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竟是有些混乱。

    宋盈只觉心口一紧,腹中突然袭来绞痛,她冰凉的手指一下攥紧了披风。

    陆锦之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他瞥向她,嘴角轻斜。

    见她似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坐稳了。”他淡淡说道。

    而那一头,马鞍空空如也,地上却也不见有人。

    周围再次传来惊呼之声,原来云烨并未摔下马,他的双腿仍紧勾着马肚。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抓住了缰绳,一个灵活的翻身,重新坐回了马背上。

    他看到她苍白的脸,即使隔了那么远,他也能看出她的异样,她似乎正忍受着什么折磨,她的目光中满是痛苦之色。

    他也能看到陆锦之正握着她的手,他的脸上,却堆满了嘲弄的笑。

    云烨,你能如何?

    他的目光幽深,不辨喜怒。

    他只是望定了她。

    千万人的广场上,好像唯有她,才值得他的目光为之流连。

    马蹄声再次由远及近,对手的长枪似乎已到眼前。

    这一次他人仍未动,但手却持枪一挡,分毫不差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下一个刹那,他反手刺出的迅猛一枪,同样击中了对手的胸膛。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她。

    他那样的目光像某种奇异的安抚,竟是稍稍减轻了她腹中那股痛楚。

    宋盈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整个人犹如虚脱了一般向后靠去。

    陆锦之十分及时地扶稳了她的腰。

    看起来她就像靠在他怀中一般。

    “我不舒服。”

    她低语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他却置若罔闻。

    “这出戏可还好看?”

    他一脸闲暇,似在问她,又似在自语,她抬眼看到他嘴角凝着的笑,只觉背脊一阵阵发冷。

    他并不在意她的死活,只要能刺激到云烨。

    那边厢,云烨却是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一拽缰绳,策马迎上了对手,这一次他的动作快且狠,不过是几个回合,对手已被击下了马。

    喝彩声犹如涨潮的海水,铺天盖地地漫了出来。

    对方那位少将满脸通红地爬了起来,向云烨抱了一拳。

    “多谢云将军指点。”

    “承让。”他回以一礼。

    “哈哈哈。”

    西陵国皇帝站在高台之上,笑声洪亮。

    “云将军果然好身手。”

    他赞道,随即拍了拍手,立刻有小太监捧着锦盒走下了城楼,那显然是为胜者准备好的奖赏。

    “西陵传统,胜了比武之人,理应拿个彩头。”

    “云将军不妨打开看看,可还中意?”

    云烨躬身谢了赏。

    一开锦盒,只觉眼前一团金灿灿的珠光闪过,那光芒耀眼生花,几乎晃痛双眼。

    那是一支绝美的玫瑰步摇。

    西陵国花为玫瑰,又盛产宝石,因此步摇上的玫瑰均以一整颗红宝石雕琢,舒展的枝叶由鎏金打造,手工精美绝伦。

    “陛下,这太贵重了。”云烨说。

    “云将军就收下吧,”皇帝捋须笑道,“不过我西陵传统中还有一句话,比武的彩头应该送给妻子,我看将军此行未带女眷,看来这礼物,是要带回大都去了。”

    “那倒是不必。”

    云烨伸手接过,面上微微一笑。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神色淡定地朝某一个方向走去。

    直到走到宋盈所在的那间凉棚前,他才止步,弯下腰,将那个锦盒放在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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