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盈告别之后,高令仪片刻没有耽误,立刻带清璇回了瑞王府。
静澜得知此事,也是面沉如水。
清璇是他的嫡长女,也是宏嘉帝第一个皇孙,自来极受宠爱。
当下就连夜在太医院中寻来了一位在荆国长居过的方太医。
方太医听闻“鱼鳞疫”三字已是一凛,待亲自面诊了清璇之后,心下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回王爷、王妃,郡主的确是染了鱼鳞疫。”
“可有医治之法?可会传染?”
静澜毕竟还能沉住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而高令仪已是脸色惨白,想到宋盈的描述,她的手不由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请王爷放心,有医治之法,此病也不易传染,不必恐慌。”
“只是……只是观郡主症状,感染已有一段时间,日后郡主的容颜怕是终究会有损伤。”
“本王的女儿,就算容颜有损,也是金枝玉叶,谁敢看低她。”静澜冷冷说道。
尽管如此,高令仪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看着怀中粉团子一般软糯可爱的幼女,不由落下泪来。
容颜有损,这四个字对一个女子来说该有多残忍啊。
“方太医。”
耳听得静澜又问道,“你说此病并不易传染?”
“回王爷,正是。”
方太医躬身道,“此病只有常常肌肤相贴才易传染,寻常偶尔接触是无碍的,也不会通过飞沫传染。”
说着,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荆国当时是从一家勾栏开始传染的,客人回去之后又传染了家人,因此小规模爆发过一阵,不过也很快控制住了。”
高令仪闻言神色一动。
“去把郡主所有的衣衫被褥,日常所用之物全清理出来!”
她立刻吩咐身边的嬷嬷道。
“清璇绝不会无缘无故被感染,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于是在清璇郡主居住的院子里,她的衣衫被褥和其他东西都被堆积在了一起,所有的东西都被拆开了,方太医仔细查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布老虎里发现了一块灰色的鱼鳞状的东西。
高令仪立刻认出了这是两个月前清璇生辰之时,一个妾室送的贺礼。
当时她还觉得对方甚是用心,清璇也极爱这个布老虎,日日都要揽着睡觉。
想不到,对方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去把孙氏和她屋里所有人都押过来。”
高令仪压抑着语调中的颤音,她这一生从无忧虑,还是第一次这样悲愤。
很快就有家丁压着孙氏和她屋里四个丫鬟一起过来了。
孙氏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向来谨小慎微,对高令仪也一直十分恭敬。
眼见一向待她们亲厚的王妃面若寒霜,王爷更是脸色阴沉,不由吓得浑身发抖。
“我自问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清璇!”
高令仪将那个布老虎扔到了她面前,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了下来。
“清璇她才三岁啊,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孙氏完全糊涂了,她抖得厉害,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妾身、妾身怎敢伤了郡主……”
“你送的布老虎里有脏东西,清璇因此染了鱼鳞疫。”
静澜沉声说道,音色中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
“什么鱼鳞疫?”孙氏慌得直掉泪,“妾身从来也没听过这个病啊!”
高令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知道现在绝不能自乱阵脚。
她要的不是替罪羊,不是屈打成招,不找出那个真正谋害清璇的人,她的女儿就不会真正安全。
于是她扫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孙氏,和她身后缩成一团的几个丫鬟。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你,抬起头来!”
她指着其中一个丫鬟道。
那个丫鬟怯怯地抬起了头。
“你叫彩儿,是不是?”她问道。
“是。”那丫鬟恭谨地行礼道。
高令仪自幼聪慧,素来过目不忘,后院中的事她更是管理分明,大到田产账本小到家奴的卖身契,她都会逐一翻看,于是当下就想起了这个丫鬟是谁。
“我记得你是荆国人。”她看着那个丫鬟道。
“是,奴婢小时候是在荆国住过,后来跟着爹娘来了大都。”
“你是跟着谁进府的?”
“奴婢……奴婢……”彩儿不知为何却支吾了起来。
那边厢孙氏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立刻不哭了,赶紧跪直了回话。
“王妃,这丫头原来是康氏身边的,康氏被打发了出去,这才派到了我这儿!我也是见她还算得力,这才留了下来。”
高令仪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仿佛有千斤重,直压得那丫鬟抬不起头来。
“你与康氏,很亲近?”她一字一字问道。
“……”彩儿没有说话。
听到这里,静澜已经心中有数,当下他冷哼了一声。
“鱼鳞疫在此之前从未在大都流传过,这布老虎里的东西,应该是从患过鱼鳞疫的人身上取下的,而每月初一,府里都会放一波丫鬟回去探亲,这原是体恤,却不想让你钻了空子。”
“奴婢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彩儿却只是跪着,并不承认。
“你以为不认就没事了?”
静澜冷冷一笑。
“我只要让人去你家搜一搜,查一查你家人的身上有没有这脏东西便能知晓,你若不想我让人当街剥光你父母家人的衣衫搜查,最好自己从实招来。”
这话说得厉害,彩儿显然被击到了痛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是,奴婢的娘是得过鱼鳞疫,这东西也是我放进布老虎中的。”
“为了康氏?”
“是!”
彩儿的语调突然变得激烈。
“我们小姐自幼与我一起长大,进了瑞王府,也只选了我做陪嫁丫鬟,在我心里,小姐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
“小姐为人谦厚,根本没有任何对王妃不敬的心思。”
“只是饮了那避子汤后小姐总会觉得不适,所以才未给王妃请安。”
“可王爷一不请大夫,二不问小姐,直接就将她打发了!”
“是,我们老爷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儿,如何敢来瑞王府要交代?他只嫌小姐给他丢了人,害他没了前程,小姐回府不过两日,就被嫁给了一个老鳏夫!”
“那人粗野又爱喝酒,每天不是凌辱就是殴打小姐,小姐哪里过过这种日子?没几天便投湖寻了短见!”
说到这里,彩儿失声痛哭了起来。
静澜的脸色铁青,那一个刹那他已经想了无数个恶毒的方式来折磨这个该死的丫鬟,他有无数的方法让她,让她的全族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最终,他眼前闪过的,是清璇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容。
“拖下去,杖毙。”
他这么低声说道。
高令仪望向他,显然也没想到他竟会直接赐死。
以静澜的性格,他原不会那么轻易赐死这个丫鬟。
“就当为清璇积福。”他只是这么说道。
打发走了余人,清璇也早已被抱入室内由方太医诊治了。
庭院中,只剩下夫妇二人。
“王爷,真要为清璇积福,还请王爷改改行事吧。”
高令仪终于这么说道,她的眼底闪过晶莹的泪光。
“这些年来,王爷为了掩饰本心,为显得自己流连花丛,一房房的往家里抬小妾。”
“这本没什么,王爷为了让妾身宽心,面上也给足了妾身面子。”
“可最后,恶果却全由清璇承担了。”
“王爷,纵使是金枝玉叶,清璇也只是一个女孩儿,一个女孩儿被毁了脸,这是毁了她一生啊王爷。”
月光下,高令仪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王爷,稚子无辜。”
静澜望着她,望着这个向来端庄自持的妻子。
“王妃,你失仪了。”最终,他只是这么淡淡说道。
“是,妾身失仪了。”
她垂首拭去了眼泪,他们不是寻常夫妻,从她嫁入瑞王府那天就知道,她已不能再做自己,她要做的是全身心辅佐夫君。
她是不该告诉夫君该如何行事的。
“妾身进去看看清璇。”
待高令仪转身离开后,静澜抬头望向天际清冷的月光。
稚子无辜。
他何尝不知道稚子无辜。
他曾经,也是那个无辜的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