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了王昭坐贿赂的第二天清晨,赵德昭早早就来到了御史台,然后也不应卯,直接赶到临时关押犯人的偏院,了解对大鸿米行老板伙计的审问情况。
到得现场时,审问已经结束,闾丘舜卿等参与审问的御史台官员还在堂上东倒西歪,呼呼大睡,很明显昨天晚上累得不轻,赵德昭出于感激,便制止了差役叫醒闾丘舜卿的动作,选择将自己安排了参与审讯的马来福等亲随摇醒,还把他们带到了院子里问话。
“犯人审得怎么样?”
还是到了无人处,赵德昭才向马来福等问起审案情况,脸上挂着黑眼圈的马来福则情绪颇为兴奋,马上就答道:“回禀大王,审得差不多了,虽然那家米行的老板死不认帐,但是他的掌柜伙计没那么嘴严,挨了一顿扳子,就基本上全部说了实话,承认那些带着朝廷印章的官粮是从大盈仓出来的,还交代了几个在大盈仓当差的同伙。”
先是回答了审问结果,马来福这才说起审案过程,原来那家米行的老板十分狡猾,死都不肯承认仓库里官粮是直接来自国库,一口咬定说是不小心收到的民间粮食;无奈闾丘舜卿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把米行老板单独关押后,很快在其他伙计身上打开缺口,拿到一些大鸿米行与大盈仓官吏联手盗卖官粮的证据。
再接着,连夜将涉案官吏缉拿归案后,闾丘舜卿也很快审问出他们的幕后主使乃是大盈仓主管王昭坐的宝贝儿子,不过那些官吏并没有交代王昭坐也参与了盗卖官粮的过程,同时因为时间的缘故,闾丘舜卿也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把王昭坐的儿子请来喝茶。
仔细交代了这些过程,让赵德昭欢喜的是,没等自己追问,机缘巧合下成为自己走狗的马来福又主动说道:“大王,还有件事小的觉得应该向你禀报一下,审问犯人的过程中,闾丘御史曾经离开过御史台。”
“什么时候离开的?你怎么知道的?”赵德昭赶紧追问。
“大约二更过半的时分,那时候闾丘御史派人去了大盈仓抓人,我们暂时停下来休息。”
马来福如实回答,又低声说道:“大王你事前虽然没有交代,但是小人为了谨慎起见,一直都在暗中盯着闾丘御史,结果发现他的亲随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后,他就借口出恭,从后门悄悄出去了一会,然后才又回到御史台继续审案。”
“二更过半?”
赵德昭先是推算时间,发现王昭坐给自己行贿之后,有很充足的时间过来继续蝇营狗苟,心中也顿时大喜,一拍马来福的肩膀就说道:“干得漂亮,最好以后都象这次一样机灵,回去到家里帐房领两贯赏钱,以后好生当差,本王可以保证你一个前程。”
辅警出身的马来福一听大喜,赶紧向赵德昭连连道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队差役突然押着一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男子走进偏院,马来福忙又介绍道:“大王,这些都是闾丘御史之前派去抓人的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位衙内应该就是王昭坐王大夫家里的那位衙内了。”
上前一问情况,才刚确认这個被请来喝茶的公子哥确实是王昭坐的宝贝儿子,一直对赵德昭态度十分谄媚的闾丘舜卿就也来到了面前,一边恭敬行礼,一边热情的问道:“大王,下面的人把审问犯人的情况告诉你没有?要不要下官给你禀报一下过程?”
“已经问过了。”赵德昭含笑点头,又说道:“辛苦闾丘御史了,短短一夜时间,就能把这么复杂的案情基本问清,还拿到了真凭实据,小王真是佩服之至。”
“大王过奖,下官愧不敢当。”闾丘舜卿假惺惺的谦虚,又提议道:“大王,正好这个案子最重要的犯人已经拿到,要不请伱现在就亲自审问这个犯人,下官执笔,为你做一个笔录?”
让闾丘舜卿意外,赵德昭竟然果断摇了摇头,微笑说道:“不必了,闾丘御史,听说你昨天晚上一夜没睡,肯定已经累坏了,要不这样吧,闾丘御史你先回家去好生休息,这个案子就由本王一个人独审算了。”
“大王,你要独自审理此案?”闾丘舜卿大感意外。
“怎么?闾丘御史怕本王抢你的功劳?”赵德昭微笑着把话说得十分直接,又说道:“放心,本王把这个案子查清楚后,在给父皇的奏章之上,自然会禀明闾丘御史你的功劳,请父皇从重嘉奖于你。”
“大王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闾丘舜卿赶紧摇头,解释道:“下官是怕大王你没有审问犯人的经验,所以才想留下来辅佐大王问案,绝对没有贪功抢功的意思。”
“没事,没有经验可以慢慢学。”赵德昭笑着说道:“托闾丘兄的福,这个案子已经基本上真相大白,小王正好拿这个案子练练手,为将来积累经验,闾丘兄太辛苦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闾丘舜卿有些犹豫,赵德昭却态度十分坚决,闾丘舜卿当然不敢和赵匡胤的嫡长子叫板,又迟疑了一下后,还是乖乖的拱手告辞,让赵德昭独自审问这个案子,心里则冷哼道:“你喜欢独自审就独自审,本官倒要看看,你这个黄毛小子能够玩出什么花样!”
再接着,离开了偏院后,闾丘舜卿并没有象赵德昭要求的一样回家睡觉,而是选择了到御史后院里的一个房间里休息,同时暗中安排人手,小心监视赵德昭的审问过程。
事情的发展再次让闾丘舜卿意外,才刚到正午时分,他派去打听动静的人就送来了消息,说是赵德昭已经结束了大盈仓的这个案子。闾丘舜卿忙问道:“那大王是如何结的案?”
“王衙内无罪,当场释放。”手下如实禀报道:“大王审问发现,王大夫那位衙内并没有参与盗卖官粮,是那些大盈仓的胥吏扯虎皮做大旗,打出王衙内的旗号唬人,所以大王就当堂释放了王衙内,把其他犯人移交给了大理寺定罪。”
万没想到赵德昭会这么痛快的就结束这个案子,闾丘舜卿大感意外的同时还万分欢喜,然后也没有任何的犹豫,马上就再次从后门离开了御史台,兴冲冲的跑到了隔壁的开封府前亮明身份,请求拜见赵光义,还很快就被直接领到了赵光义的面前,把赵德昭的审案结果告诉给了赵光义。
还是到了最后,闾丘舜卿才又向赵光义禀报了一个重要情况,说道:“还有件事,昨天上半夜的时候,王昭坐在御史台后门外与下官见了一面,打算向下官行贿一包金瓜子,下官没收,但也没有表明态度,只是答应以后再说。”
“做得很对,现在的你是不能急着亮明立场,态度越暧昧越好。”
赵光义十分满意的点头,又微笑说道:“想不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本王之前还担心这个大侄子刚进官场,为了建奇功立伟业不会那么快就同流合污,没想到才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开始贪赃纳贿,徇私舞弊了。”
“大王应该是太缺钱吧。”姚恕冷笑道:“十三岁出阁,四年来除了领一份贵州防御使的俸禄,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收入,那够出入勾栏瓦舍,花街柳巷?”
赵光义含笑点头,也认为亲侄子这么快就腐败堕落,应该和他长期以来的收入微薄有很大关系,然后赵光义又转向陈从信问道:“王昭坐给本王那个大侄子送了些什么,查清楚没有?”
“一方镶嵌了珠宝的黄金砚台。”陈从信微笑说道:“王大夫上个月在唐家金银铺定做的,估计是准备用来孝敬赵相公的,事发突然,就便宜了我们这位大王。”
“很好!”赵光义更是欢喜,忙说道:“那以你们之见,我们该如何让皇兄知道这件事?”
“王爷,卑职认为应该不必着急。”陈从信提议道:“首先是大王虽然审结了这个案子,但是并没有向朝廷或者御史台上奏案情,还有回寰的余地,我们应该耐心等大王向朝廷或者御史台上奏了案情,坐实了他的徇私舞弊之罪,然后再设法揭穿真相不迟。”
“第二嘛,当然是放放长线,钓钓大鱼。”陈从信又冷笑着补充道:“大王这么快就了结这个案子,绝对不能排除他是想要顺便讨好赵相公的可能,我们如果能够再拿到一些这方面的凭据,就或许还有更多的意外之喜了。”
“言之有理。”窦偁赶紧附和道:“倘若官家知道,就连他的儿子为了讨好赵相公都不惜徇私舞弊,对赵相公必然更加不满!”
赵光义大点其头,稍一盘算就果断吩咐道:“闾丘舜卿,你马上回御史台去盯住本王那个大侄子,他一旦上奏审案结果,务必要弄清楚奏报内容。”
闾丘舜卿赶紧答应,赵光义则又冷笑说道:“带几块玉佩去,刘温叟那条老狐狸油盐不进,买通他毫无可能,那你就从他身边的书办佐吏下手。”
言罢,赵光义又继续交代道:“还有,王昭坐或许还有可能去走你的门路,这次的礼物要收下,准备当做证据用。”
闾丘舜卿再次唱诺,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依令行事,赵光义满意点头,又向陈从信吩咐道:“思齐,多派人手,盯紧本王那个大侄子,看看他在私底下与赵普有没有什么接触。”
“王爷放心,早就派人盯住了。”陈从信得意的微笑说道:“昨天晚上王昭坐去了大王府上后,卑职就已经派人暗中看住了咱们的大王,虽然不敢保证能知道大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起码可以保证大王去了那里。”
…………
事有凑巧,陈从信自信回答这些言语的时候,大宋米虫赵德昭就已经离开了御史台提前下班,不过赵德昭却并没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领着梁周翰和王智发到了附近的果子街闲逛,品尝这一带的知名美食。
早上才被赵德昭表扬过的马来福也确实是一个当狗腿子的材料,逛了大半条果子街后,马来福突然上前了两步,向正在品尝荔枝膏水的赵德昭低声说道:“大王,我们好象被跟踪了,有两个贼男女一直跟着我们后面。”
“不错,难得你有这份小心。”赵德昭再次开口表扬,又微笑说道:“不过没关系,装做不知道就行了。”
“大王,难道你早就发现我们被人盯上了?”王智发听出不对,不由惊讶问道。
“你以为本王真是在逛街吗?”赵德昭笑笑,先是将剩下的荔枝膏水一饮而尽,然后吩咐道:“买点云英面(甜点)、水木瓜和香糖果子,然后回家。”
依照赵德昭的吩咐,王智发等走狗很快就买好了几种甜味小吃,然后便随着赵德昭乘车回家,而回到了家里后,赵德昭先是和梁周翰在书房里嘀咕了一段时间,接着才把王智发叫到面前,吩咐道:“智发,换上你在宫里当差时穿的朝服,替我进宫走一趟,把我刚才买的那些点心送去给我二弟赵德芳。”
“大王,你给二大王送点新,不打算自己去?”王智发十分不解。
“我还有其他事。”赵德昭回答很干脆,然后把王智发叫到了面前,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一通,然后才让王智发进宫去给自己的便宜弟弟送点心。
事还没完,王智发出门后没过多久,赵德昭就又换了一身普通打扮,领着梁周翰和马来福等人从后门出了府邸,轻车简从直奔赵普的府邸而去…………
…………
还是到了天色全黑的时候,赵光义才从陈从信的口中知道自己的大侄子悄悄去见了赵普,然后赵光义也没多想,马上就问道:“知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
“王爷恕罪,赵相公为人太谨慎了,他的家里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卑职实在没办法在他身边安插眼线。”陈从信苦笑回答,又说道:“大王家里也一样,这段时间大王身边虽然新添了几个随从,可那几个随从都是大王亲自点名找的人,事前毫无准备,卑职当然也没有办法抢先把他们收买过来。”
赵光义骂了一句脏话,皱眉盘算去了大侄子去和自己死对头见面的意图。这时,一名赵光义的亲随突然快步进来,向赵光义奏道:“禀报大人,闾丘舜卿派人来报,说是王昭坐又给他送去了一包金瓜子,这次他按你的吩咐已经收下。另外闾丘舜卿的人还说,王昭坐已经亲口承认,他通过李可度走通了大王的门路。”
眨巴眨巴了眼睛后,欢喜神色逐渐出现在了赵光义的脸上,让赵光义忍不住笑道:“很好,看来不出所料的话,本王那个大侄子今天应该是去找赵相公表功,让赵相公领他的情,知道他是看在赵相公的份上,才对那个王昭坐网开一面。”
“这个可能非常大。”陈从信也认可这个分析,但是又提醒道:“王爷,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最好还是继续观望的比较好,先等大王向御史台或者朝廷禀报了案情,亮明了他故意包庇王昭坐的态度,然后我们再出手不迟。”
赵光义盘算着缓缓点头,然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对,不见兔子,不撒鹰!”
宝贝侄子并没有让他的亲二叔等待太久,到了第二天正午时,陈从信又突然急匆匆的来到了赵光义的面前,禀报道:“王爷,刚收到的消息,王昭坐带着他的儿子在樊楼里设宴款待大王,陪同的还有常平仓、广惠仓和惠民仓的几个仓监!”
“还有其他大粮仓的仓监?”赵光义心中先是一凛,然后脸上还马上露出笑意,冷笑说道:“难道说,本王的那个大侄子得陇望蜀,收了大盈仓的黄金砚台不算,还想在其他几座朝廷粮仓里也捞点好处?”
“可能极大。”
见惯了各色各样的贪官污吏,陈从信自然十分认可赵光义的分析,然而更加凑巧的是,恰好又是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又传来了闾丘舜卿请求拜见的消息,赵光义知道必有大事,赶紧下令召见,结果也正如他所料,闾丘舜卿才进门,马上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王爷,大王上表了,向御史台正式禀报了大盈仓那个案子的审理结果,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几个替死鬼,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到王昭坐和他的宝贝儿子!”
“很好!”
赵光义一听可喜,可是闾丘舜卿接下来的话却又差点让赵光义把鼻子气歪了,说道:“还有,大王还上书弹劾了职方司员外郎李岳,拿到了李岳侵吞钱粮的铁证!”
“李岳?!”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后,赵光义狞笑出了声音,说道:“看来本王还是太低估了这个大侄子,一边拿着赵普的好处保着他的人,一边偷偷往本王的背后捅刀子,竟然敢对本王岳父的门人下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大王在向赵相公交纳投名状。”陈从信不动声色的说道:“向赵相公表明心迹,拿出愿意与赵相公联手的诚意!”
赵光义狞笑点头,也当场下定了决心,狞笑着说道:“很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侄子这么孝顺,那本王这个当叔叔的也不能客气,闾丘舜卿,弹劾本王那个大侄子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王爷,你让下官出面弹劾大王?”
闾丘舜卿的脸色一些发白,赵光义则冷哼道:“怎么?不敢?担心得罪不起本王那个大侄子?”
“那倒不是,有王爷你的庇护,下官当然不怕得罪大王……。”
闾丘舜卿硬着头皮辩解,赵光义则打蛇随棍上,马上就抢过话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放心,本王亏待不了你,大名知府马上就要三年任满了,你在御史台这个清水衙门吃了几年的粗茶淡饭,也是该给你一些补偿了。你不是喜欢钱和女人吗?大名府是我大宋的四大名城之一,那里有的是钱和女人。”
听了赵光义这番暗含威胁的许诺,有许多把柄被赵光义握在手里的闾丘舜卿不敢迟疑,只能是赶紧行礼说道:“多谢王爷提携,卑职一定鞠躬尽瘁,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