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和赵德昭一行人,是在北宋皇宫的后花园里见到的赵匡胤。
见面时,赵匡胤还正在领着年仅九岁的次子赵德芳弹鸟取乐,比赵德昭还小一岁的现任皇后宋氏也在一旁陪同,还不断给丈夫和继子加油打气,一家人其乐融融,甚是和睦。
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弟弟和长子等人到来,赵匡胤非但没有着急询问他们的来意,还摆手示意他们保持安静,不要吓走了正被赵德芳瞄准了的小鸟。
远比赵德昭更得父母宠爱的赵德芳也没让赵匡胤失望,经过了一番仔细瞄准后,拉着弹弓的赵德昭突然一弹打出,弹丸准确命中停在假山上啄食的小鸟,赵匡胤夫妻一起叫好,侍奉在旁的王继恩等太监更是大声欢呼,在历史书上留下了一笔的王继恩还快步上前,拣起中弹的小鸟捧到赵德芳面前,大声恭维不断。
也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满脸笑容的赵德芳才回头看到赵德昭,还更加开心的欢呼一声,快步冲到赵德昭的面前,拉着赵德昭的手说道:“兄长,你来了,上次那个云英面,你这次带来了没有?我喜欢吃,娘娘(皇后)也喜欢吃。”
“今天来得急,所以没来得及带。”摸摸异母弟弟的头,赵德昭笑得十分温和,又说道:“不过只要你喜欢吃就行,一会我出宫以后,就马上再买一些叫人给你送来。”
和所有的孩童一样,得知又有喜爱的零食可吃,即便是从小锦衣玉食的赵德芳也忍不住大喜欢呼,迫不及待的要求兄长多送一些。赵匡胤则含笑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是在小儿子开心叫嚷后,赵匡胤才指了指衣衫不整,略带不悦的问道:“怎么穿成了这样?成何体统?”
“回禀父皇,事情太突然,来不及换。”赵德昭倒也十分爽快,马上就答道:“儿臣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酒搂里和人划拳行令,投壶喝酒,因为情况太紧急,所以就来不及回家换朝服,直接就来了这里,请父皇宽恕。”
赵德昭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赵光义和刘温叟就已经一起张大了嘴巴,做梦都不敢想象赵德昭竟然敢如此回答赵匡胤的质问,赵匡胤也明显对这個答案十分意外,皱起眉头又问道:“你说什么?划拳行令,投壶喝酒?”
“父皇,有原因的。”赵德昭赶紧解释道:“就是儿臣上次对你说的那件事,必须要装模作样的应酬一下,所以儿臣才去干这些事。至于平时,儿臣可以保证绝对没干过这些事。”
不知道为什么,赵匡胤的神情突然就缓和了下来,赵光义其是再次瞠目结舌,在心里惊叫道:“什么意思?听口气,本王这个侄子,又和皇兄见了一面?我怎么不知道这事?陈从信手下那帮探子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没有禀报我?”
这时,赵匡胤已经把目标转向了赵光义,问道:“光义,什么紧急大事?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见我?”
益发觉得情况不妙,赵光义竟然破天荒的走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兄长的质问,还是在赵匡胤皱起了眉头在次询问时,赵光义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赶紧向赵匡胤行礼说道:“见过皇兄,皇兄宽恕,小弟今日之所以前来拜见,是因为有一件重要大事要向皇兄当面禀报。”
“什么重要大事?”赵匡胤追问。
用眼角余光又看了一眼不孝侄子,发现这个该天杀的亲侄子神情轻松,没有半点畏惧,原本成竹在胸的赵光义不由又是一阵心虚,下意识的转向刘温叟说道:“刘中丞,伱是御史中丞,这件事发生在你们御史台,要不你向皇兄禀报吧?”
赵光义找错了人,虽说刘温叟不慎中计被他拉下了水,可是首先开火往赵匡胤亲儿子身上捅刀子这种蠢事,已然历经五朝的刘温叟还是绝对不会干的,所以刘温叟马上就说道:“王爷,事情关系到皇亲国戚,这件事最好还是由你禀报官家为好。”
赵光义有些迟疑,不曾想赵德昭却抢先开口,说道:“父皇,干脆让儿臣来说吧,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御史台有一个监察御史突然上书,向刘中丞弹劾儿臣收受赞善大夫王昭坐贿赂,包庇他们父子盗卖国库存粮的罪行,刘中丞秉公执法,就把首告和儿臣带来这里向你禀报了。”
听到这话,不要说赵光义和一直跟着后面的闾丘舜卿了,就连刘温叟都差点把嘴巴张脱了臼,一起在心里惊呼道:“我不是在做梦吧?被弹劾的人,能承认得这么干脆?”
更让赵光义和刘温叟等人匪夷所思的,还是赵匡胤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听到了儿子坦然认罪,赵匡胤不仅没有发怒,相反还奇怪的看向了赵光义,疑惑问道:“既然是御史台衙门里的事,那光义又是怎么卷进来的?”
“父皇,不必误会。”赵德昭确实是一个孝顺的好侄子,马上就抢着解释道:“儿臣听说这一切都是凑巧,那位叫做闾丘舜卿的御史上书弹劾儿臣时,皇叔他正好和刘中丞在御史大堂上议事,所以听到这事以后,皇叔他就义愤填膺,协同刘中丞他一同前来皇城向你禀报了。”
解释完了,赵德昭还又十分主动的求情道:“父皇,这件事虽然巧得就好象是人提前安排好的一样,但皇叔他千真万确只是无意中赶上了这件事,而且他在这件事上对儿臣大义灭亲,也是为了维护国家法度,请父皇千万不要责怪于他。”
花园里凉风习习,一层细密的汗水却出现在了赵光义额头上,记不清楚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冷汗的同时,赵光义还忍不住在心里惨叫道:“麻烦了!这件事的背后肯定另有内情!另有内情!”
赵德昭的好心辩解无用,性格多疑的赵匡胤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赵光义,问道:“光义,当时你为了什么恰好在场?”
“回禀皇兄,臣弟当时是去御史台查问太子中允李仁友的案情进展。”赵光义硬着头皮回答,先把自己去御史台的过程说了,然后才又解释道:“李仁友依仗权势横行不法,致人死命,苦主是先到开封府告的状,事情依律移交御史台后,案子至今没有结果,苦主又到开封府打听案情进展,所以臣弟就过问了一下这件事。”
赵光义的强词夺理作用不大,赵匡胤不仅没有打消疑心,相反还更加狐疑,旁边赵德昭也跳出来凑热闹,问道:“皇叔,这个案子的苦主是谁?我去找他问问情况具体如何,看看能不能帮着同僚尽快查明真相。”
“糟!我怎么忘了这里是一个破绽,那个苦主没到开封府追问过案情啊!”
赵光义心中叫苦,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赶紧转移话题,语气好奇的向赵匡胤问道:“皇兄,关于闾丘御史弹劾德昭收受贿赂的事,你怎么好象早就知道了?”
“父皇他当然早就知道。”
手里还拿着弹弓的赵德芳突然开口,笑嘻嘻的抢着说道:“不但父皇知道,娘娘知道,我也知道。”
听到这话,即便早就练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赵光义仍然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赵匡胤则是神情轻松的点头,说道:“德昭是已经向我秘密奏报了这件事。”
匪夷所思的神情再度出现在赵光义的脸上,震惊之余,赵光义还下意识的用眼角去看另一旁的大内总管王继恩,却又意外的发现王继恩也是满脸错愕,很明显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重要情况。
还好,赵光义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发现事态已经严重失控后,赵光义便果断换了一个表情,也不去打听赵德昭什么时候进宫和赵匡胤见的面,只是微笑说道:“原来如此!皇兄,既然德昭他早就向你禀报了这件事,那么他故意不急着把王昭坐拿下定罪,也一定有他的目的吧?”
赵匡胤点点头,随口说道:“德昭认为,既然大盈仓能出这样的事,那么开封城里的其他朝廷粮仓也有可能会出现盗卖官粮的情况,所以他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假装收下了王昭坐的贿赂,然后通过王昭坐接触其他的粮仓监管,揪出其他的贪官蠹虫。”
砰的一声,闾丘舜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顿时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刘温叟则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又赞赏的目光看了赵德昭一眼,心道:“大王此举如果只是无意,那老夫就小看了他。可他此举如果是故意为之,那老夫就太小看他了!”
表情最精彩还是赵光义,心里疯狂问候着不孝侄子的亲祖母,赵光义脸上却笑容璀璨,说道:“好!好!恭喜皇兄,贺喜皇兄,想不到德昭贤侄如此精明能干,他日定成皇兄臂膀,皇兄以后可以省许多心了。”
“这小兔崽子,近来确实有不少长进。”赵匡胤笑骂着回答,心里也确实颇为满意大儿子近来的表现。
“谢父皇谬赞。”赵德昭假惺惺的谦虚了一句,又指了指仍然瘫坐在地上的闾丘舜卿,更加假惺惺的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闾丘御史今天虽然弹劾了儿臣,但他事前并不知道内情,不是蓄意诬告,还请父皇开恩,不要降罪于闾丘御史。”
“难得你有这样的胸怀。”赵匡胤欣慰一笑,点头说道:“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朕就不追究了。”
让赵匡胤略略有些意外,自己亲口赦免了闾丘舜卿后,闾丘舜卿不仅没有欣喜若狂,还很是用了一点时间才回过神来,然后才匍匐在地,颤抖着说道:“微……臣,谢主隆恩。”
“闾丘御史。”赵德昭又开口了,笑吟吟的说道:“关于今天的事,你如果还有什么话说,就抓住机会赶紧说吧,不然的话,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现场气氛突然凝重起来,赵光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刘温叟则是神情轻松,心中暗道:“老夫果然还是太小看了这位大王,光以心机手段而言,这位大王足以和二王爷正面抗衡。”
进宫前就有伏笔,闾丘舜卿当然马上就听懂了赵德昭的弦外之音,明白赵德昭是在暗示他赶紧抓住机会如实交代,承认这件事的背后全部都是赵光义在幕后主使,换取活命,不然的话,就算赵德昭整不死自己,赵光义也有可能把自己杀人灭口!
见闾丘舜卿态度迟疑,赵光义难免更加心急如焚,还突然灵机一动,立即微笑着说道:“闾丘御史,如果还有什么隐情,就赶快说吧,官家与本王是同胞兄弟,可以保证不管有什么隐情,都能向皇兄求得饶你活命。”
“同胞兄弟?!”
闾丘舜卿心中一紧,顿时明白了赵光义的言外之意,心中说道:“不能把二王爷供出来,他是官家的亲兄弟,我就算把他供出来,官家也肯定不会杀了他,到时候他不用亲自动手,只要随便努一努嘴,他手下那帮豺狼饿虎就能要了我的全家小命!大王势单力薄,没有这个能力保住我。”
心中拿定了主意,闾丘舜卿再不迟疑,马上就顿首说道:“官家,这件事全是因为微臣一时糊涂,误会了本朝大王,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请官家明鉴。”
听到了这个答案,精心布局的赵德昭当然是大失所望,然而赵匡胤却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挥了挥手就说道:“既然只是误会,那朕就不追究了,朕到讲筳所读书的时间快到了,你们告退吧。”
“谢皇兄,那臣弟们告退了。”
赵光义松了口气,赶紧率先行礼告退,赵德昭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仓促之间却想不出什么办法逼迫闾丘舜卿如实交代,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躬身告退,异母弟赵德芳却不忘提醒道:“兄长,云英面,你答应过我的云英面,别忘了。”
事情当然还没完,随着赵光义、刘温叟等人有说有笑的走到了宫城正门前时,一路都在心里盘算的赵德昭就已经拉定了主意,刚与迎上来的王智发和马来福见面,赵德昭就果断向着走在后面的闾丘舜卿一努嘴,吩咐道:“跟我一起上,把这个人请到我们家里去做客!”
言罢,赵德昭果断掉头大步走向闾丘舜卿,准备强行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然后再设法逼他交代真相,后面的王智发和马来福等人也十分听话,连想都没想就大步跟上,猛虎下山一般的冲向闾丘舜卿。
让赵德昭意外,他这边才刚有动作,赵光义庞大的随从队伍中就走出了一名壮汉,虽然没有做出奔跑动作,却大步流星的脚步如飞,硬生生抢先一步拦到了赵德昭和闾丘舜卿之间,用胸膛挡住了赵德昭,赵德昭收不住脚一头撞在他的身上,就好象撞到了一面铜墙铁壁一样,直接撞了一个头晕眼花,脑袋生疼。
这还不算,再接着,那壮汉又用胸膛一收一放,竟然全凭腰腹之力就把赵德昭弹得凌空飞起,屁股向后平沙落雁,重重砸在了王智发和马来福等狗腿子身上,导致他们的脚步一片大乱。
“大胆!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敢撞他,脑袋要不要了?!”
王智发大怒咆哮,赵光义却是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旁边,一边亲自伸手来搀赵德昭,一边微笑说道:“贤侄,没摔到那里吧?是叔父的亲随不好,走路不长眼睛,不小心撞到你了,还望贤侄看在我的面子,宽恕他一二。”
也还是到了这个时候,赵德昭才看清楚轻松撞飞自己的壮汉,竟然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材魁梧远非寻常男子可比,表情还异常的冰冷,一看就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见赵德昭打量自己的随从,赵光义还主动介绍道:“贤侄,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英雄姓王名汉忠,少年时就已经以侠义著称,武艺更是天下罕见,是叔父前段时间才收进幕府的得力干才。”
“武艺好,人机灵,肯定很难对付。”
赵德昭心中迅速得出结论,然而再等赵德昭回过神来时,却又无奈的看到,仅仅只是这么稍微一耽搁,有着巨大利用价值的闾丘舜卿,已经走进了赵光义的庞大随从队伍。赵德昭不肯死心,忙又大声说道:“闾丘御史,先不要走,本王还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非常重要!”
暗示和提醒无用,闾丘舜卿的身体仅仅只是微微一颤,还头也不回的汇入人流,赵光义则是拼命转移话题,一边向赵德昭介绍自己得力打手王汉忠的出身来历,一边假惺惺的要求王汉忠向赵德昭请罪,还是在闾丘舜卿已经被他的心腹随从包围之后,赵光义才笑盈盈的提出告示。
赵德昭当然不肯罢休,眨巴眨巴了眼皮后,赵德昭又故意当着赵光义的面向王智发等人吩咐道:“备车,本王要去赵相公府上拜访。”
赵光义的眼中闪过一抹光芒,可是却沉住了气没有流露什么神情,大摇大摆的只是登上辇舆,领着庞大的随从队伍返回开封府。
再接着,回到自己的签押房,赵光义才刚在房中坐下,此前一直跟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陈从信就凑了上来,向赵光义说道:“王爷,王继恩刚刚派人送来消息,大王是派他手下的宦官王智发把奏章送进的宫,当时王智发打的旗号还是给二大王送点心,所以王继恩就没有过留心此事,让大王手下的宦官钻了一个空子。”
赵光义缓缓点头,心中对不孝侄子也益发警惕,陈从信等了片刻见赵光义不说话,便又说道:“王爷,这件事接下来怎么办?大王又去了赵相公府上,只怕他们还有图谋,我们是否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不要中了本王那个大侄子的诡计。”赵光义终于开口,冷笑说道:“他在本王面前故意扬言要去和赵普见面,摆明了是在敲山震虎,引诱本王有所行动,给他可乘之机,本王不能上他这个恶当。”
如果换成以前赵光义说这话,陈从信一定会认为赵光义是在发高烧说胡话,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陈从信也不得不谨慎小心,点了点头后,又问道:“王爷,那闾丘舜卿怎么办?还有王昭坐,他是通过李可度给大王送的礼,是否利用这个机会把他拉下水?”
赵德昭如果在场肯定会大失所望,尽管这件事还有许多的旁枝细节和幕后隐情可以大做文章,然而赵光义却无比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了,既然本王那个大侄子能够安排这样的陷阱坑我,那谁都不敢保证他是否还留有后手,敌暗我明,继续纠缠此事,只会注定更加被动!”
果断做出了收手的决定后,赵光义又淡淡说道:“不要再理王昭坐父子,也别抖出李可度,免得又被牵连进去。至于闾丘舜卿嘛,今天晚上就送他去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