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腊月初九,西市牌楼。
这里是京师,号称天下间消息传递最为迅速的地方。
得知袁崇焕即将在这里行刑,无数京师百姓们蜂拥而来,硬抗着冬日里刺骨的寒风,将附近所有能落脚的地方,统统站满。
堪称是接踵摩肩,人山人海。
“小公爷。”临街的酒楼二层靠窗位置,坐在椅子上的陈然,向外一瞥“行刑的地方不是菜市口?”
“菜市口?那都是城外了。”坐在他对面的,是英国公的嫡孙张世泽“大臣行刑,向来都是在西市牌楼这儿。”
陈然这是被影视剧给误导了。
菜市口行刑那是满清时候的事儿,满清入关的时候,将整个内城都给占了成了满城,西市这儿也不例外。
行刑的场地,就推到了城外的菜市口去。
“受教了。”学习了新知识,陈然非常客气。
“子厚。”张世泽拿起了酒壶,神色恳切“你我平辈论交,无需如此客套。”
“待到你与秋娘成就好事,我可是你的大舅子。”
这话说的陈然想翻白眼。
当代英国公张维贤,看上了英姿勃发的陈总兵,得知他居然还未娶妻,真是乐坏了,说什么都要跟他结亲,把孙女嫁给他。
一想到这个,陈然就很无奈。
“建奴未灭,何以为家。”没办法,只能是用这个说辞来推搪。
“你可是咱们大明的霍骠骑,岳武穆。”
昨晚在太和殿里,听闻了陈然一路从遵化城打到京城边上的历次大战。
阵斩奴酋旗主之一阿济格,力保遵化城不失,正面击破建奴三旗强兵,生擒四大贝勒之一的代善,吓的奴酋皇太极仓皇北遁,阵斩数千缴获无数。
在周延儒的带动下,众人拼命吹捧,最后干脆说他是大明的霍骠骑,岳武穆。
当时张世泽听的是热血沸腾,真是恨不得立马带着三大营与陈然并肩作战,对着建奴杀他個干干净净!
“咱妹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小公爷挤眉弄眼的怪笑“配你这位大英雄正合适。”
‘又不是言情剧,还京城第一美人。’
陈然心中不以为然‘妹子再漂亮,能有现代世界网络上,那些化妆神技外加美颜神术的漂亮?’
在网络上久经各种骗术考验的陈然,是真的不在意。
他干脆转移话题“移镇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移镇的事儿,陛下还没想好。”消息灵通的张世泽,为陈然倒上酒水“伱知道的,朝中上下都想留你入三大营,父亲和爷爷,也是这个意思。”
“三大营?”沉默了片刻,陈然低头轻笑“我哪怕是去辽镇,也不去三大营。”
成祖朱棣时代的三大营,跟随朱棣五征漠北,横行天下强大的令人发指。
可二百年过去了,现在的三大营,那就是个烂泥坑。
兵籍在册虽多,可大部分都是空饷。
军士常年不训,不是帮工就是打工。
之前建奴兵临城下,三大营接到命令上城墙的时候,哭号之声震天响,甚至就连皇宫里都能听闻。
许多军士干脆花钱雇佣乞丐流民,泼皮无赖顶替上阵。
这些事情,张世泽很清楚,毕竟他家就是三大营的正管“现在九边各处都有人,你这么能打,蓟镇留不下你,自然也不能安顿到内陆去,想来想去只有东江镇了,就是太委屈你了。”
“委屈?”陈然笑了“只要能打鞑子,那就不委屈。”
立下自万历三大征以来最大战功的陈然,不可能继续留在蓟镇。
从皇帝到朝中大臣们,都不会允许距离京师近在咫尺的蓟镇,如此强势。
就像是英国公可以想着与陈然联姻,可若是赵率教提出联姻的想法,从上到下立马就会全力打压。
这就是文官们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所谓制衡。
现在陈然的去处有两个,一个就是入三大营,皇帝大臣们都希望将这支强兵收入三大营之中,增加他们的安全感。
毕竟之前建奴兵临城下的时候,上上下下真的是都被吓坏了。
可陈然自己不愿意。
他主动提出,想要去东江镇。
自毛文龙毛大帅被建奴挚友袁崇焕所杀之后,曾经袭扰的建奴头大如斗的东江镇,就此一蹶不振。
安排陈然所部移阵去东江镇,也算是一个选择。
这边想到了毛大帅,外面的街道上喧哗声猛然大了起来。
举目望过去,关在囚车里的袁督师来了。
建奴兵临城下的时候,不仅仅是皇帝与大臣们心惊胆颤,京城百姓同样惶惶不可终日。
一旦破城,家破人亡是必然的下场。
袁崇焕勾结建奴的消息一经传出,京城百姓们顿时就将心头的惊恐,转为无穷的怒火,迫不及待的想要向着袁崇焕宣泄。
“馒头。”望着许多百姓手中拿着的馒头,陈然沉默许久“为何如此无知。”
一旁的张世泽当他不知这风俗,热情的介绍“民间传言,馒头可治病。每到行刑之时,百姓们就拿着馒头来,打算沾血拿回去治病。”
陈然坐在那儿,沉默许久。
待到外面袁崇焕已经被拉上刑台,这才平缓下无奈,懊恼,愤怒,惶恐的诸多情绪,幽幽开口“学医救不了国。”
张世泽懵了“什么?”
馒头沾血来治病,这不是医学问题,这是社会问题。
都快两千年了,自祖龙称帝起这么多年以来,无数的读书人享受着百姓们的供奉,却是连助百姓们摆脱愚昧都做不到。
这等读书人,留之何用!
西市的欢呼声愈发高涨起来。
验明正身,宣读了旨意。
身形显瘦的袁崇焕,被捆在了柱子上。
刑部五代相传的刽子手,操起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随着第一刀落下,袁崇焕的痛苦声响,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淹没。
‘啪!’
陈然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来“走吧。”
“怎么不看了?”张世泽疑惑不解“这才刚开始。”
留给他的,是一个迈步下楼的背影。
嘱咐身边长随结账,张世泽急匆匆的追了出去“子厚,我家祖父请你去吃饭。”
“没有时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不是推搪,相比起去英国公府上吃饭,他的确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今天不行那就明天。”看着翻身上马的陈然,张世泽喊着“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一定要来啊。”
不怪他追的紧,这可是老爷子亲自嘱咐他做的事。
英国公对于专门婚事,非常看重。
他自己就是三大营正管,自然知晓此时的大明军队,衰败腐烂到了何种程度。
当此乱世已显之时,拥有强横武力的陈然横空出世,老辣的英国公立刻出手,决心一定要抓住。
傍晚时分,陈然领着十余骑,来到了吴襄在京中的府邸。
“陈大人。”
笑容满面的吴襄,带着儿子吴三桂热情相迎。
“冒昧叨扰,吴大人莫要见怪。”
“陈大人莅临寒舍,这是我家的福气。”吴襄侧身“请。”
吴襄的府邸外在不显,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雕栏画栋,花圃水池,假山怪石满满的江南园林风光。
入座之后,各式美酒佳肴宛如流水一般端上来。
一队貌美如花,身轻如燕的歌姬,伴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堪称美轮美奂。
“这素质,这专业素养。放在现代世界里,怎么也得是歌舞团级别。”
陈然也是不得不感叹,有钱真好。
至于官位并不算高的吴襄,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过上这等奢靡的生活,那自然是靠着与建奴做走私生意赚的。
辽镇这边赚钱的门路等级森严,地位高的吃辽饷,地位中等的吃走私,地位低下的那就只能是吃空饷喝兵血了。
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祖大寿这种高级别的大将,战败投降了也要偷偷跑回大明的原因所在。
毕竟只有回到大明这儿,才能有辽饷吃。
一旦断了辽饷,自然就是跪下磕头自称奴才,喜迎王师入关。
上上下下都是靠着建奴发财,自然是大战多年也灭不掉人家。
待到这些程序走完,吃饱喝足也看够了歌舞,总算是到了谈正事的时候。
吴襄邀请陈然去他的书房品茶,吴三桂担任长随的角色,在一旁服侍。
“陈大人。”论了几句茶道,吴襄直入主题“建奴老营的缴获,都交由吴某发卖如何?”
这就是陈然今天晚上来赴宴的真实缘由。
“古玩字画,名贵家具,瓷器药材。绫罗绸缎。”陈然拿着碗盖拨了拨浮起的茶叶“数量很多,你吃得下?”
换上一副精明神色的吴襄,翘起嘴角微微一笑“陈大人,我是有实力的。”
“我军中账房,之前粗略估算了一番。”陈然放下茶碗,竖起根手指“至少价值百万两。”
听闻此言,吴襄眉头紧皱,不过片刻之后再度舒展“不妨告知陈大人,吴某人南边北边都有路子,就算是百万两的货,我也吃的下!”
南边自然是江南,随着航海贸易的蓬勃发展,当年的鱼米之乡现在不种粮食,到处都是经济作物,粮食大都是从湖广江西进口。
这里的经贸极为发达,自然也是非常富裕。
至于北边,毫无疑问就是建奴与蒙古各部。
他们没什么经济,可他们会抢。
从大明抢走的金山银海,正愁没地方消费。
陈然垂下眼睑,敛去眼中的杀意“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外出移镇,时间紧迫要尽快出手变现。”
“陈大人。”吴襄神容振奋“打仗,我不行。不过说到做生意,呵呵~~~”
“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了。”陈然干脆起身“明日我部后勤总管刘有福,过来与吴大人商议具体细节,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