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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进了村子,一路招呼着人往里走。土路上的泥灰溅起,裹满了两条裤腿。

    晒谷场那光秃秃的大银杏树下,一兜子人又在说闲话。一个个目光炯炯,比干什么都认真。

    陶青鱼一眼看见里头的杨鹊。

    他小三叔小小一只,探着个身子,眼睛紧盯着说话的妇人。也不知道听了什么,那圆脸上的笑意是越来越大。

    有这么高兴?

    “小三叔。”陶青鱼喊人。

    “回来了!”杨鹊猛地转身,随后笑眯眯地站起来。他快速拉了陶青鱼的手就往家里走,声音轻快道:“你小爹爹等半天不见你俩回,我就说出来看看。”

    “结果看到银杏树底下去了?”

    杨鹊笑了一声:“那不是你们好久不回。”

    他眼里放光,小声道:“猜猜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明年减税?”

    杨鹊脸一垮:“怎么可能,不年年往上走就已经不错了。”

    “那是什么?”

    “蔡烂心肝的被打了!”

    陶青鱼:“真的假的?”

    陶兴永原本在后面慢慢走着,闻言悄然加快脚步跟上。

    杨鹊:“嘿,村子里都在说呢,还有人亲眼看见了。”

    “谁打的?”

    “还能是谁,她凑的好鸳鸯呗。”杨鹊越想心里越美,甚至咯咯笑了出来。

    “你是不知道,她原不是想将你跟那万家的凑一对儿嘛。后头你小爹爹去闹了一通,这事儿就算作罢了。”

    “但那毒妇人早收了万家的银子,没法子,只能去重新找人。”

    “找是找到了,咱隔壁小庙村的哥儿。上头没爹没娘,自己带着弟弟妹妹过日子。”

    “但人家也不是个傻的,自个儿跑去看了万家的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陶青鱼配合着问。

    杨鹊两掌一拍:“嘿!正正好遇到那万家的从医馆里出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个瘸腿的。”

    “人哥儿说她特意说烂媒,回去哭了一通。”

    “他上头虽没了父母,但族亲却厉害,一兜子几十号人跑蔡媒婆家给他撑场子。”

    “哥儿有了底气,直接给人打了一顿。那姓蔡的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呢。”

    杨鹊手臂一抱,美得摇头晃脑:“这下看看谁还去找那烂心肝的说媒,她这吃饭的碗算是烂在这儿了。”

    陶大郎闷声说了句:“活该。”

    陶青鱼看护着自己的两位长辈,心中一股暖流划过。

    推开院子门,吱呀的响动刚落,屋檐下的柴堆里探出个黄色小脑袋。

    “汪汪!”

    小黄圆滚滚的身子挤出来,眼睛圆亮亮的,兴奋地冲向陶青鱼。跑几步还要晃悠一下,看得陶青鱼立马迎上去。

    “今儿鱼不好卖?回来这么晚。”方雾听见响动从灶屋出来。他擦了擦手,帮着陶大郎卸东西。

    陶青鱼则拎着小狗崽抱好,嘬嘬嘬地哄着。

    “脏不脏!鱼哥儿!”方雾英气的眉拧着,一脸看不下去的样子。

    “反正都是要洗的。”

    陶青鱼放下吃得肚儿溜圆的狗崽子,跑去抱他的小爹爹。

    方雾脸上嫌弃,说着“一股鱼腥味儿”,但脚下却没有错开。

    堂屋,陶有粮声音传出来:“鱼哥儿,还不去吃饭。”

    “知道了爷!”

    洗了澡,一身卖鱼的衣裳换下来。陶青鱼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靛青色短打出来。及腰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

    方雾瞧见,赶忙拉他去灶屋烤火。

    “头发也不擦干!”他抢了陶青鱼手里的帕子就往他头上盖。

    陶青鱼打了个呵欠,脑袋一偏,靠在自己小爹爹身上。有气无力道:“好饿啊……”

    “谁叫你不吃了饭再洗。”方雾没好气道。

    陶家伙食一般,但一天吃三顿。

    今早吃得简单,还是糙面饼子就稀粥。要不是回来那阵吃了个肉饼,现在陶青鱼已经倒地上爬不起来了。

    家里人等不到他们回来已经先吃了,现下菜也凉了,得热一热。

    头发擦得差不多,陶青鱼坐在灶前烧火。

    方雾将一盘猪油渣炒白菜,一盘萝卜丝端过来。

    农家的灶火旺,锅一热,菜倒进去翻炒几下。那几乎瞧不见的附着在菜上的油脂就化开了。

    陶青鱼深吸一口气:“嗯!香!”

    方雾哼笑,手上将菜在锅底铺平:“饿了闻什么都香。”

    这时,陶大郎肩上也肩上挂着帕子走进来。

    陶青鱼自觉站起,给他爹让位。

    忽觉今日耳边少了点什么,陶青鱼看了一圈问:“那几个小的呢?”

    “你小锦叔回来了,他们被带过去玩儿了。”

    小锦叔名叫陶锦,是陶青鱼三爷爷陶有房家的小儿子。

    年二十八,是陶氏大家族里唯一一个正经上了学堂的读书人。现在在县里当账房,算陶家混得最好的人。

    小锦叔有个大哥儿,叫陶玉玦。比陶青嘉大个三岁。他跟家里几个小的是从小玩儿在一起的。

    陶青鱼道:“准是又叫去习字了。”

    “习字多好,总比你小时候漫山遍野当野猴儿舒坦。”

    “那还是野猴儿舒坦。”陶青鱼颇为严肃道。

    方雾冷笑两声。

    “谁家野猴儿还进家门吃饭,去山上捡两个果子岂不是更好。”

    陶青鱼嘿嘿笑笑,不在这儿碍他小爹爹的眼。

    用了饭,陶青鱼回屋补了一觉。睡到下午起来,他看了眼后院木海里的小鱼们,一手扛起抄网,一手抱着小黄出门去。

    方雾嘱咐道:“早些回来,能捞鱼就捞点鱼,明儿给你二爷爷跟三爷爷家送去。”

    “明儿不卖鱼?”

    “明日去你三爷爷家吃杀猪饭,卖什么鱼。”

    一年到头,就指着过年前后这一阵吃顿好的,卖鱼什么时候不是卖。反正都在鱼塘里,还能跑了。

    “知道了。”

    陶青鱼养着两大木海的鱼儿,寻常忙,也就下午在家能出去给鱼找食吃。

    小金鱼喜欢吃鱼虫,也就是水蚤。这东西一般在水质不怎么好的地方河沟、死水沟才多。

    陶青鱼就绕着村子外圈的河沟走,不一会儿就看到水面上浮着的几团密密麻麻的水蚤。是红色的,所以很容易被看见。

    找定了位置,陶青鱼将木桶跟小黄放下来。

    小黄翘着尾巴在地上闻了闻,然后放开了胆子四处探索。

    陶青鱼拿起抄网。

    说是网,实际上是用布缝的。麻布透水,正好可以捞水蚤。

    村里没人找这东西,所以也多,才捞了几下木桶里就铺满了红色的一层。

    陶青鱼正想着多捞些,吃不完的烘干了还可以放着。忽然就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汪汪”。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柔和的低喊。

    “小鱼!”

    陶青鱼眼睛一亮。

    是阿竹!

    他将手里的杆子一扔,就跟扑来的人抱了满怀。

    “阿竹,你不是说年后才回来吗?”

    阿竹腼腆一笑:“我阿娘说早些回来,有人家相看。”

    陶青鱼:“你才十六。”

    “十六不小了呀。”秦竹挂在他身上,一身翠青长衫,外头穿了个兔毛边的小袄子。

    毛绒绒的蹭在脸上,很是舒服。

    秦竹是陶青鱼唯一的朋友,是里正家的小哥儿。

    他长得很秀气,会做饭,会织布,会刺绣……是世人眼中正常的哥儿样。

    陶青鱼自小跟他认识,两人一起长大,关系好得跟一个娘生的似的。

    “汪汪!”

    秦竹从陶青鱼的身上下来,转眼抱起了胖墩墩的小狗崽。“老黄走了你不是说不养狗了,怎么又抱了一个。”

    “还不是家里差点遭贼了。”

    秦竹捂嘴,惊讶写在脸上:“咱村里还来贼了?你家可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没事儿,被打跑了。”

    秦竹摸着小狗脑袋:“那还是养着好。”

    好朋友回来了,陶青鱼几下捞完了水蚤。想着自家爹爹吩咐的鱼,又只能转去其他鱼多的河沟里。

    秦竹跟在陶青鱼身后,说着自己这些天在外祖家的事儿。

    陶青鱼听着,时不时给他个回应。

    又想起他说的相看人家,便问:“是你阿爷叫你们回来的?”

    “嗯。阿爷看好了人家。”

    “哪家?”

    秦竹低头,情绪明显沮丧了下来。“没跟我说。”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秦竹踢了踢地上的草,耷拉个脑袋道:“喜欢有什么用,要阿爷同意才行。”

    他家几个哥儿,都是阿爷看的人。各家都说他家哥儿嫁人嫁得最好,但只有自己知道,他那些哥哥们过得都一般。最好的也是跟相公相敬如宾。

    “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你只会我一声。”

    秦竹搂着陶青鱼的手摇晃,情绪说散就散:“我知道小鱼最好了。”

    “我出来摘菜,得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陶青鱼选了几条大鱼放他篮子里。

    秦竹也不推拒,傻笑着看他。

    送秦竹回家,陶青鱼也回去交差。

    这边他刚离开,秦竹就被自家爷爷叫住。“跟鱼哥儿一起回来的?”

    秦竹:“爷爷你不是看到了。”

    “哼,看到了又如何。叫你不跟他一块儿你偏不听,也不去外面听听他的名声。”

    “阿爷~”

    “行行行,我不说。明日好好收拾,跟我去一趟县里。”秦里正正了脸色道。

    秦竹知道这是要去看人了。

    他笑容落下,踢着地面,低低地“哦”了一声。

    *

    次日。

    天一亮,宝泉村村子里一声猪叫响彻上空。

    陶家的汉子大清早起来就去陶有房家帮忙。养了一年的肥猪被几个大汉压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顿时鲜血如注,流入底下木盆中。

    陶青鱼抓了一把盐洒在木盆猪血里,正看得有劲儿呢,忽然被拎住了衣领。

    “鱼哥儿一边去,哥儿家家的守在这里做什么,胆子忒大。”

    陶青鱼看是自己三奶奶,笑着道:“我天天杀鱼,还没杀过猪呢。看着跟杀鱼差不多,有什么好怕的。”

    “你个小哥儿,不学点好的。”

    陶青鱼捂头:“我学的挺好的啊。”

    这年头,家养的住是本土的黑猪。不像后世那般引国外的猪种能养到两百来斤。这猪一百来斤就已经是肥的了。

    放完血的猪被抬到地面的大锅上。

    锅是在地上挖个坑架上的,锅里烧着水。热水淋在猪身上,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烫过的猪毛好刮,几个人围着不一会儿就去了干净。

    刮完毛,则需要将猪脚用钩子勾住,直接倒挂在竖着放好的木梯上。

    这时候,杀猪匠只需要用刀在猪肚子上一划。

    跟割豆腐似的,丝滑得不行。

    猪肚子随之打开,就是取内脏。

    这会儿猪肚子里还有热气儿,慢慢地往外冒。

    内脏取完,猪头切了,身子破成两半。这时再统一搬到卸下来的门板子上。将肉切成一条一条的就好。

    因着要炒杀猪菜,先分出来一块肉厨房里先用着。

    这边剩下的猪肠这些下水,则还要几个人去清洗干净。一般用草木灰来回搓,过水个十几遍才好。

    陶家能做事儿的人多,用不上陶青鱼。

    他四处转了转,只能回去跟那几个小的混在一起。

    “大哥哥,小锦叔叫你去。”陶青嘉跑过来,笑嘻嘻的,门牙露着缝。

    陶青鱼:“小锦叔叫我做什么?”

    小家伙脑袋晃悠:“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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