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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事发

    古代科举,连考三场,一场就要待三天两晚,三场,九天六夜。

    庄冬卿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在那么恶劣的考试环境下坚持下来。

    奈何根本没有选择。

    时间一到,带好笔墨干粮,被细细地搜过身后,他进入了自己被分到的号舍里。

    没有挨着茅厕,空间也不是特别狭小,不幸中的万幸。

    在木板上坐了会儿,庄冬卿把笔墨纸砚一应铺开,悠悠磨好墨,见什么都齐备了,这才神魂归位,认命答题。

    *

    “主子,俱在这儿了。”

    徐四将一应口供放到了岑砚面前。

    “郝三呢?”岑砚边翻边问。

    徐四:“还在审问下人,核实细节。”

    岑砚点了头。

    晚一些时候,郝三带着赵爷一同来回禀,细节都对上了,那宗妇所服毒药,赵爷也验了出来。

    岑砚带的都是好手,一到就将案子全盘接了过来。

    这案子最初由大理寺司直查办,半月未出结果,后闹出人命,又派遣大理寺寺正前来,又半月过去,还是没个论断。

    王府一行人,满打满算也就来了五天,条分缕析,案情已经基本明了。

    “怪不得派一个来哑一个,这是根本都不敢查啊。”

    表面看着是宗室子轻薄美妇人,往深里查探,竟是双方勾结,私放印子钱,利益划分不均闹出来的。

    朝廷向来严禁高利放贷,一边是宗室,一边是世族,真要往下挖,拔出萝卜带出泥,也不知道牵扯几何。

    岑砚嗤笑:“还真得我来办。”

    上京大家族枝繁叶茂,谁和谁都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这门生意做得范围甚广,利润又丰厚,还静悄悄的没闹出过一丝动静,光是一家世族,必定是遮掩不住,也吃不下的。

    若非他这种外来人,全然不会牵扯其中的,谁拿着不多思量思量,考虑考虑。

    “行了,喊司直与寺正都来,写折子,上报陛下吧。”

    这事干系甚大,怎么查,查多深,只有皇帝发话了。

    不到一个时辰,折子便写好了,密封后,交予了徐四,连夜回京上报。

    如此,岑砚也终于短暂地闲了下来。

    用晚饭的时候,岑砚想到什么,问柳七:“春闱开考了吗?”

    柳七恭敬:“昨日开始的。”

    “昨天啊……”

    柳七压低了声音,“庄家大少爷、二少爷早就报了名,是要考的。”

    岑砚面上看不出个究竟,没有驳斥柳七,却也没有再接话。

    就这样用完了饭,放了筷子,出门消食的途中,瞧见不少马车经过,柳七:“应当是本地富户,送学子赶考的马车回来了。”

    岑砚点了点头。

    蓦然提起,“是不是该去大慈寺了?”

    自老王爷故去后,岑砚便在京外大慈寺为其供了一盏长明灯,每两三个月去一趟,拜一拜,再亲手加些油。

    “距上一次去,已有两月又六日了。”

    “那刚好回京的时候,去看看。”

    柳七记下了。

    *

    贡院里头三天还尚能忍受,第二场考试过后,庄冬卿出来面色已然有些发白。

    短暂的休整一夜,再进最后一场考试,考到一半庄冬卿就难受极了,说不上来的,身体哪哪儿都不舒服。

    好在知道原身身子骨不行,带的衣物都是厚实的,不舒服归不舒服,倒是不至于受寒。

    等这场考完,春闱结束,庄冬卿离开贡院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九天六夜没洗澡,也快要馊了。

    夫人和妈妈们簇拥着大少爷走了。

    庄冬卿被六福掺着回了院子,在脚踏上躺了会儿(嫌弃身上脏,不肯上床),吩咐六福备水,他要洗澡。

    六福眼里,自打庄冬卿高烧过后,洗澡的频率就变高了,格外不能忍受不洁,考试前就叮嘱过,第二场考完后,庄冬卿其实就很想洗了,奈何实在是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最终还是被六福劝着好好睡了一夜。

    全都考完,便是一刻也不能忍了。

    庄家发的月钱不多,吃食也算不上好,但就用热水这点,倒是没亏待过庄冬卿。

    很快,六福张罗好了,叫庄冬卿。

    庄冬卿脱衣服的时候,人都是恍惚的。

    六福:“少爷,不然你还是吃点东西再洗吧?”

    饭菜六福早就备好了,正温着。

    托了大少爷的福,菜色丰盛着呢。

    庄冬卿想都不想,拒绝了。

    这个澡不洗,他是什么都不想干的。

    最终在六福的帮助下,整个人浸入热水之中,庄冬卿长出了一口气——

    舒服了。

    心里。

    半闭着眼,仔细把周身都搓了一遍,身上也舒服了。

    “少爷,你慢点。”

    “这边。”

    引导着庄冬卿坐下,腾腾水汽中,六福给庄冬卿拿了擦身的毛巾。

    “衣服给你挂这儿,少爷你穿好了出来吃饭。”

    “好的。”庄冬卿应道。

    洗干净了,精神放松下来,人也更疲惫了,房间里不冷,庄冬卿动作也慢腾腾的。

    于是当擦干身体,穿衣的时候,盥室里水汽大都散了。

    视线明朗,低头正欲系亵衣带子,庄冬卿怔住。

    有个几息的呆滞,庄冬卿张口无言。

    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微发着颤。

    触碰到皮肤,指腹使劲儿地蹭了蹭,没蹭掉。

    一条蜿蜒的红线,盘亘在他小腹上。

    鲜艳,刺眼。

    ——“这族男子能生育的,都有个共同点,有孕后脐下会出现一道红线……”

    那日名医的话响在耳际,振聋发聩。

    庄冬卿吞咽了下,只觉口干舌燥。

    不是没有准备。

    也不是出乎意料。

    但在脑袋里想一想,和真的亲眼,实实在在地看见,确认了,感受又不一样。

    很不一样。

    “少爷,怎么了,还没好吗?”

    六福在喊了。

    庄冬卿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把衣服拉拢,穿好,应了声,“来了。”

    饭还是要吃的。

    太饿了。

    而且最近的衰事一件接着一件,说实话,庄冬卿被震得有些麻木了。

    拿起筷子,庄冬卿第一反应和红线啊,孩子啊,以后什么的,都没关系。

    啃了九天的干粮,再看到热饭热菜,庄冬卿心里只有一个朴实的念头——

    真香。

    他连吃了两大碗。

    *

    饭后被六福劝上了床,迷迷糊糊的,还真睡着了。

    许是太累了。

    古代科举,真不是人考的。

    一觉倒头到天亮,睡得饱饱的。

    第二日六福也没叫他,庄冬卿睁眼的时候,能听见外间六福打扫的走动声。

    盯着床顶眨了眨眼,待脑子清醒了,庄冬卿起身。

    穿衣,洗漱,用过早饭,庄冬卿又回了内间。

    呆坐了会儿,庄冬卿把那包落胎药翻了出来。

    倒了碗温水,把药粉撒进去,搅合匀,没喝,出去随手浇在了一盆花土里。

    那天脑子太乱了,拿了药回来,庄冬卿才想清楚一些事。

    比如,原身一个大好前程的仕子,难道他就没想过要打掉孩子?

    又比如,就算是生产条件恶劣,要动刀子取出胎儿,那在什么情况下,生完了不仅大人身体毁了,孩子也需要长年累月地吃药?

    难产的胎儿容易缺氧,坏的多半是脑子,坏到身体上的,庄冬卿不大听过。

    再结合原文,情况就很清楚了。

    多半是原身打过,没打掉。

    是药物毁了原身和孩子的身体。

    毕竟这个年头的打胎药,也没有那么精准,多半里面会混些砒`霜朱砂,一道服下的。

    看着湿润的花土,庄冬卿吐了口浊气。

    吩咐六福把碗丢了,点了根蜡烛,将包药粉的纸张也燃尽,庄冬卿洗了个手。

    回屋又解开衣服看了看,红线还在,还很符合人体肌肉走向,是横着的。

    手在空中还是有些发颤,最终按到了小腹上,感觉,很复杂。

    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庄冬卿父母去世得早,他是由小姨带大的,考上大学后,小姨又查出了恶性肿瘤,休学半年送走了小姨,庄冬卿便再没有亲人在世了,加之他取向又为男,他以为人生后程等待他的,只会是一段又一段的恋情……

    毕竟圈子就是那样,谈恋爱容易,长久难。

    他没想过会有小孩。

    他的,血亲么?

    ……

    六福丢了碗回来,庄冬卿已经收拾好,坐在院里喝水了。

    盯着六福洗了手,庄冬卿给他倒了杯茶,提到,“明天起,我们出去走走吧。”

    六福会错了意,“前段时间一直在备考,是挺闷的。”

    庄冬卿也不纠正,又问,“存的月钱还剩多少啊?”

    “唔,我看看……”把袋子拿出来数了数,不多,之前看诊又花了些,统共还剩五十多两。

    原身每个月只二两月钱,就这也是攒了好多年的。

    庄冬卿心下算了算,刨除要留给六福的,这段时间吃喝应该不愁了。

    拿定主意,当天下午庄冬卿就带了六福外出。

    一连数日都在外游玩,早上出去,日落前回府,加之原身之前的学业又好,夫人哪怕想说两句,一来庄冬卿没坏规矩,二来碍着科举进士的皇榜还未出,隐隐也有点怕他名次太高,只做不知。

    庄老爷更不用说了,有阅卷相关的公务在,每日都忙得不见人,压根注意不到庄冬卿。

    开始六福还说两句,但到底年龄比庄冬卿还小,没两天也玩疯了。

    哦对,庄冬卿在街上还碰到了李央。

    大家凑一起吃过两次饭。

    老实说,如果不是知道李央是男主,就那开朗热忱的性格,做朋友,任谁都很难不喜欢。

    庄冬卿甚至有时候觉得对方如果生在现代,应该也很斩男。

    是不是天菜不好说,但喜欢这类的,应该不会少。

    李央也问了下庄冬卿科考把握。

    庄冬卿答完,又后知后觉意识到点儿别的。

    原身能当李央的门客,是因为心有筹谋,工于心计。

    如果换了他,

    就算是套原书剧情,原书又不是方方面面都写到位了,些微细枝末节的不同,焉知不会产生蝴蝶效应,让对手的策略也有所调整……

    ——现在的他,并不是被李央所需的。

    想通的时候,庄冬卿哽了下,但虱子多了不痒,很快又放下了,没有为此发过愁。

    玩到八天上,庄冬卿有点走不动了。

    第十日爬起来,打着哈欠,刚想问六福,今天能不能在府里歇歇,床帘一撩开,便见六福已经侍立在床侧,等着他醒来。

    庄冬卿脑子迷糊着,“怎么皱着一张脸?”

    六福凑过来,小声道,“少爷,老爷昨夜一夜未回。”

    “啊?留在衙里歇了?”

    六福摇了摇头,“前夜其实就没回来,夫人以为在忙,没当回事,昨夜又没回,早上差了人去礼部问询,现在人也没回来。”

    庄冬卿一下子清醒了。

    六福也不多说有的没的,只转述,“夫人一大早下了令,不准府里人随意进出。”

    “……哦。”

    庄冬卿如常起身,用早饭的时候,听闻夫人亲自出了门。

    早上在院子里练字,给自己找点事做。

    数日外出,这天庄冬卿才发现,他倒过落胎药的盆栽,已经全然枯黑了。

    中午夫人回来了,却仍旧不见庄老爷。

    听着六福的禀报,庄冬卿看了看天。

    造成废太子的科举舞弊大案,想来,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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