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范天发一把夺过信纸,看着上面的字迹瞳孔不断颤动:“真、真降了?他们一点儿抵抗都没有?”
“没有!”
部下笃定地说道:“前线的弟兄们都是亲眼看到的,玄甲军只需要打着陈字将旗在城门外站一会儿,城池就会自己打开!”
“好啊,好啊……”
孟去疾庆幸自己还算是听劝,没有强行下命令把人调回来。
他看向旁侧一言不发的青衫儒生:“房将军,你快给大家讲讲,是怎么做到的?”
“……”
房青云沉默地望着沙盘,好似生根的树木,久久没有动作。
“房将军?”
詹台明小心翼翼地打断道:“你这是?”
“我知道了。”
半晌后,房青云忽然间开口,清亮的声音中带着惊喜,就像是一名老算师终于解开谜题,又像是一名工匠大家,终于研究某道机关的破解之法。
“我知道陈参将是怎么做到的了。”
“哦?”
孟去疾迫不及待地说道:“快说来听听!”
“孟大帅。”
房青云带着笑意问道:“我问伱,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房将军是指在兵法上的造诣吧?”
孟去疾很快给出答案:“那么我的道,自然是不败之道。凡兵家大者,皆需先立己于不败之地,以待彼之败。”
房青云看向下一个人:“范将军呢?”
“我?”
范天发自豪道:“范某人信奉的就是一个王道,王道者,奉天子之命,出正义之师,凡到之处得天之所助,必然所向披靡,天下归心。”
“在下倒是不配论道。”
詹台明坦然得说道:“我乃孟大帅麾下的副将,如果非要说的道的话,我平日里喜欢用的,是吕籍将军最擅长的霸道。当然了,比起吕将军,在下只不过是拙劣至极的模仿而已。
“吕将军才是真正的兵家霸道,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只要取到一次优势,就再也无法阻挡,敌军必然一溃千里!
“明州便是如此!那钟无心同样是武圣,结果呢?八万大军,在吕将军的追杀下,最后活着回去的就剩下一万多人,听说还有不少人吓得肝胆俱裂,当场吓死的都有。
“吕将军,实乃吾辈之楷模也!”
朝廷有意如此安排,他作为副将和孟去疾一稳一霸,目的就是为了关键的时刻形成互补,从而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说句心里话,我们在兵法上的造诣,都不如房将军你深。”
孟去疾感慨道:“我们各自的‘道’,不论是王道、霸道,亦或者是稳道,都是在兵书上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然后发扬光大,但是房将军你,可是开创了‘诡道’的大家,是真正的一派之鼻祖,将来肯定是要位列武庙的。”
房青云没有去谦虚也没有自夸,而是在这个时候话锋一转:“那诸位可知道,陈将军的兵法之道,走的是哪个道?”
“这个……”
孟去疾摸着短须,很快断定道:“诡道!”
“我也如此看。”
詹台明附和道:“如今看来,陈将军走的道,是诡道无疑!其实,我是仔细看过陈参将的作战卷宗的,当初在鄱阳千余残兵杀溃两万蛮族大军的时候,就用过类似于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策略,符合诡道。”
“是啊。”
就连范天发也赞同道:“四渡洪泽河,在小小的明州境内来往迂回,最后干脆不逃跑,直捣眉山府,不就是跟房将军当初写下来的‘兵者,诡道也’么?不愧是房将军的师弟,将来搞不好要在诡道一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房青云笑而不语。
“哦?”
孟去疾来了兴趣:“房将军,你就别卖关子了,难道是其它道,比如仁道、狂道亦或者是少之又少的纵横之道?”
“都不是。”
房青云摇头:“你们有所误会,从陈参将的卷宗来看,一开始确实是有诡道的路子,但往后看就知道,里面绝对不单单是诡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兵法是跟谁学来的,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而且事到如今。
“不管他以前是跟谁,跟多少人学来的,也早就全部融会贯通,化作自己的道了。”
“自己的道?”
孟去疾品味出话中意味:“房将军的意思,难道……”
“不错!”
房青云一挥衣袖,高声宣布:“诸位,做好准备吧,不久之后兵家八卷,就会变为兵家九卷,这是独属于陈参将的‘道’,也是一条明明一直存在,但却又是一条全新的‘道’!
“这一道的名字,叫做——势!
“兵者,势也!”
……
长亭府。
“将军!”
“咱们北边的弟兄全都降了!”
“城里没有粮草了!”
“咱们也降吧!”
“不能降,我们还有四千弟兄,你告诉我降?!”
“将军!陈将军只给我们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你是无所谓,你是外地调来的营兵,就算城破了无非也就是死自己一个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我们都是当地的驻军,城里面有我们的妻儿老小,再抵抗下去,一旦城破之后,他们也要受到牵连!”
“少废话,让你守就给我守!”
“呲——”
“你、你!”
“将军,是你逼我的!”
都指挥使马国成一刀扎进对方的心窝,几名手下一拥而上,从后半将其砍成肉泥。
随后,马国成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开城门,降——”
“嗡隆——”
长亭府坚固的城门洞开。
大大小小的官员出城归降。
“陈将军!”
“还请手下留情!”
“我等都是当地的驻军,开城投降之后,不走鬼门峡谷,从此以后就是大盛朝的人!”
“……”
白马白袍,入驻长亭。
一路奔波,玄甲军也需要稍事休憩。
“第二十七府!”
夏琮在心中默默计数。
这一路走下来。
他和萧诤、游季可等人,眼睁睁看着所过之处,敌众尽皆望风而降,真的没有耗费一兵一卒,从年久失修的小县城,到坚不可摧的府城,统统全部归降。
他们头一次见识到,原来攻城掠地,可以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一袭白袍,一匹白马。
千军万马,尽数归降!
何等威风!
夏琮几人,都是从京城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都算得上是天才,自幼也都饱读兵书,因此遇到战事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理解自家将军的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之所以会听令。
一方面是因为过硬的素质,他们不同于腐朽的卫所兵,作为精锐,做到军令如山是第一要素,就算质疑也必须要严格执行命令。
另一方面,是陈将军四渡洪泽河的实在惊艳,他们耐着性子,想要看看最后会怎么样。
结果……
便是如此!
夏琮几人无一不是心服口服,恨不得跟着归降的敌军一样五体投体。
只不过,即便他们一直跟在将军身边,也做不到完全理解其中的法门。
相对而言。
路书华几人亲身体会过四渡洪泽河的震撼,情绪上的波动相对而言要小很多,但他们不是不震惊,只是震惊到有些麻木罢了。
“降的是不是太快了?”
谢思述骑马追上来:“大人,很多地方都没有留多少看管降卒,会不会根基不稳?”
“快么?”
陈三石反问。
一点都不快。
这才是正常的!
首先,不是所有的兵卒,都跟他手下鄱阳的弟兄一样有【陷阵死志】,绝大多数人守城只不过是因为无路可退,这就叫做守城的宁死不屈之势。
可当大盛释放降卒招摇过市之后,这股守城之势立马就破掉大半。
紧接着,就是每到一处开仓放粮,得到百姓的拥护,在百姓不帮忙的情况下,守城的难度就会倍增,更别说有些地方因为打仗,征粮食实在太多,百姓饿肚子,一听到大盛官兵要来,直接就造反。
最后。
很多城池里不光有外地的营兵,也有很多当地的驻军,这两者本来就不是一条心。
对于外地兵来说,就算打输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甚至可以放下兵器回家过节,就跟没来过一样。
对于当地驻军来说,就算开城,他们的家眷也会安然无恙。
输赢都一样,为什么要拼命?
有时候两者发生矛盾,另一方就会制造内乱。
种种相加之下,根本就没有不投降的理由。
至于谢思述担忧的,招降的太快会不会导致不稳,就更加是杞人忧天。
主动归降和陷入包围被迫投降是两个概念。
开城之后。
城里的守军是可以自行离开。
这些阵卒人微言轻,再加上人数太多,就算逃回庆国境内也是法不责众,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但是下令打开城门的将领呢?
他们真的,敢回去吗?
回去以后,庆国还敢再用他们吗?
既然回去没有前途,搞不好战后还要遭到清算,将领们真的会回去吗?
不会!
不仅不会,他们后面还要尽可能的反过来帮大盛镇守城池!
很简单的道理,降一次或许可以是无奈之举,但没有人会容忍反叛两次的将军!
就如同当初在明州。
董安麾下的副将李天成等人,明面上没有惩罚,可实际上他们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又有谁知道?
更别说,还有类似于李知县的底层官员,他们会是大盛朝最疯狂的拥趸!
“全军休整一夜!”
陈三石下达命令。
他进城以后,以巡视为借口,骑着千寻到处逛了逛,最后在一座送子观音庙里,找到几名伪装成和尚的香神教徒。
当天夜里,他就再次潜伏回来,把几名教徒悄无声息地杀掉,然后用玄珠取走香炉当中的香火玄气。
每次进城,他都会找一下。
莱州境内最多的,就是送子观音庙,香火十分鼎盛,当地老百姓说十分灵验,怀不上孕的女子只要一去,没过多久准怀上。
至于原因嘛……
在菩萨像的后面,有一条密道通往地下,那里有一张床,每天夜里床边都会有七八个大和尚……
香神教的活,是真的多。
为了诓骗香火,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陈三石找了处荒废的宅子,在里面先是练枪,然后拿出玄珠修炼剑气术。
【术法:剑气术(精通)】
【进度:688/1000】
一路走来,没少收集香火,只是消耗的速度实在太快,恐怕还要再收集好几座小庙的香火,或者一座大庙才能够小成。
昭通府。
是莱州最大的城池,里面的观音庙也是最大的,以前不少其它府、县的百姓甚至会千里迢迢去参拜供奉。
这是私人好处。
从大局来说,昭通府也是重中之重。
如今莱州三十六府,已有二十七府归降,剩下最后的九府都是硬骨头,其中以昭通府为首,守将邓丰名气很大,很难拿下。
但相对应的,只要把邓丰拿下,对于庆国的士气就又会是一次重大打击,其余八府就会彻底崩溃,立马跟着出城投降。
这之后,大盛才有机会收拢兵马,应对接下来战场的局势。
仍旧不容乐观!
除此之外,这一路招降有一点是陈三石感到意外的。
那就是他的名字,出乎意料的好用!
谁也想不到。
当初携民渡河,能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投降的二十七府,起码有十座府邸是百姓造反导致内乱无法守城,陈三石这三个字起到的作用起码在三成以上,这也是大势的一种。
“玄珠里的香火基本上得到多少消耗多少。”
“但是……”
“白色的玄气倒是越来越浓郁。”
他看着手中的玄珠不禁陷入沉思。
从梅子县开始。
几乎每到一个地方,白色玄气都会增加几分,基本上和他们战线推进的速度一样。
莫非……
是大胜之势,能够转化为玄气?
感觉是,但又不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陈三石暂时顾不上去仔细考虑,因为不知不觉间,天已然大亮,他们马上就要再次出发。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昭通府!
时间不多了!
绿岭山的大军马上到。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让昭通府开城投降!
硬骨头,也要啃!
……
永乐府。
“混账!”
唐王李恭看着送来的战报勃然大怒,直接把桌子上的烤肉连同饭菜全部打翻:“短短三十天!二十七府全部归降?!
“降卒五万人!
“这五万人,就算是伸着脖子让盛人去砍,也要砍上三天三夜!他们就这么一箭不放的开城投降?!”
“这是姓陈的走到哪里,哪里就开门恭迎吗?
“你们确定这是在打仗,不是姓陈的巡视他的地盘?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确实荒谬。”
副将愁容满面地说道:“很多城池的将领不光自己投降,投降之后还主动去当说客,劝说其他城池的弟兄投降,慢慢下来,投降就成了一种大的风向,止都止不住。如今,陈三石率领玄甲军,已经直奔昭通府而去。”
“只要昭通府不丢,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李恭很快冷静下来,他用筷子指着舆图:“包括昭通府在内的余下九府守将,要么是邓丰的故旧,要么是十分尊崇邓丰,只要邓丰不降,其余人就断然不会降!”
“那就没问题。”
副将笃定道:“邓家七世忠烈,当初大庆开国时就是首功之一,谁投降,邓将军都绝对不会投降,我这就去信给他,令他再坚守最后二十日,短短二十日而已!”
“快,快去!”
李恭催促道:“另外,通知南徐国朝着虎牢关开拔吧。”
“好。”
副将一边吩咐人写信,一边担忧道:“王爷,之前你不是担心南徐狮子大张口……”
“如今看来,不掉块肉是不可能了。”
李恭冷笑道:“但是这块肉,不能出在我们身上。只要昭通府不丢,我等三面夹击之下,未必就不能击溃孟去疾部,到时候,就不单单要收复莱州失地,我要一举攻入盛国境内!”
“是!”
……
昭通府。
城外。
大盛军营。
“二十日内,连下二十七府!”
曹樊看完战报,目光中满是藏不住的惊讶和嫉妒:“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仗还可以这么打?先是四渡洪泽河,然后是千军万马避白袍,为什么,他总是能够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达成战略目标?”
“世子殿下,你无须担心。”
崔从义冷静地分析道:“先前的一座座城池,听起来虽然吓人,但是各个城池里的主将,不过都是土鸡瓦狗之辈,投降很正常,换成殿下去肯定也可以,说不定还会更好,毕竟你可是皇孙,说话的份量难道不比他一个参将要重的多?
“接下来的昭通府,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这个邓丰更是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咱们在这里围城足足两个月,什么条件都开出来了,他毕竟只是玄象境大圆满,连侯爵都承诺了,他还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这样的人,会投降?!”
“崔将军说的没错。”
沙文龙不屑道:“就剩下二十天的时间,怎么也不够用了,咱们就等着姓陈的完不成军令状上的任务然后掉脑袋吧!”
“话虽如此。”
曹樊轻声道:“拿下昭通府必定对于大盛朝和你我都有益处。”
崔从义称赞道:“世子殿下真是贤良。”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打着“陈”字将旗的玄甲军裹挟着漫天尘埃,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处。
“他们来了!”
很快,一行人就停在大寨外。
只是陈三石身为名义上的统领,世子曹樊毕竟是皇孙,身份是尊贵的,但是其余人,竟然没有一个出来迎接,反而都坐在大帐之内,甚至连他进来以后也没有站起身行礼。
“崔将军、沙将军!”
夏琮拿着长枪,质问道:“陈将军是永乐府以外的统领,你们怎么能如此无礼?”
“统领只是下达命令,我们必须遵从而已。”
沙文龙不屑地说道:“他一个参将,也配让我们行礼?”
“你们……”
夏琮想反驳,但是在陈三石的示意下住嘴。
“几位。”
陈三石平静地问道:“情况如何?”
“按照你说的做了,没有任何作用。”
崔从义说道:“陈参将,我可要提醒你,时间不多了!前方庆国的援军,距离绿岭山可是越来越近了。实在不行的话,现在立马攻城,说不定还来得及。”
“崔将军。”
陈三石下令道:“你亲自去城外劝降,这一次要态度强硬,告诉他们十五日内如果再不投降,我们就不会再机会,届时征调大军来”
“十五日?要给他们这么久?!”
崔从义费解道:“陈参将,庆国援军再有二十天就能抵达,他们万一不降,你是准备用最后五天的时间攻下城池吗?!”
“攻城?呵呵!”
沙文龙哂笑起来:“五天时间,恐怕撤退都来不及!等到庆国大军一涌而入,我等向前不可进取,向后没有退路,还要面对二十万大军夹击,到时候,就等着兵败如山倒吧!”
“沙将军。”陈三石面无表情,“你们说谁兵败如山倒?”
“呵,还能是谁?”
沙文龙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我们!”
“崔从义、沙文龙!”
陈三石骤然间提高声音,好似晴天之上忽然炸响雷霆霹雳。
他的语气更是变得温度极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柄寒冰凝结而成的利刃,刺在在场每个人的耳膜之上,落地可闻。
“念在你们两个,毕竟是我大盛朝的大将,又是我的前辈,对于你们的无礼,我可以不计较!
“但是谁要是再敢说‘兵败如山倒’之类,丧我军威,摇我军心的言辞,本将就要行使假节钺之权,砍了你们两个人的脑袋!”
“你、你说什么?!”
沙文龙大怒:“老子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邓丰不可能投降,你再在这里耽误十五天,接下来怎么办?”
“来人!”
陈三石冷冷道:“把沙文龙给我拖出去砍了!”
“遵命!”
赵康等人纷纷拔刀。
他们一群炼脏武者,竟然是丝毫不惧地朝着玄象境界大将围了过去。
“陈三、陈参将!”
沙文龙想不到这小子敢玩真的,他高声质问道:“你有什么权力杀我!”
“令牌在此,如何杀不得?!”
陈三石高高举起令牌。
“你,我……”
沙文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语无伦次,他下意识地去想要拿刀,但是知道眼下还不算严重,既没有真的抗命,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实际上罪不至死,还有辩解的机会,但要是一拿刀反抗才是真正的死罪,最后硬生生地控制住怒意,任由几个区区炼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陈将军!”
曹樊走出来,求情道:“沙将军没有抗命,也没有再说兵败如山倒之类的丧气话,就算是顶嘴,也、也不至于是死罪吧?”
“是啊。”
崔从义维持着表情,但额头上不断跳动的青筋证明着他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陈将军,世子殿下说的没错,沙将军只是疑问,疑问而已,你就算有统领之权,难道我等连谏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要是真就这样斩掉沙将军,你是否也有滥用权柄之嫌?”
陈三石置若罔闻。
“陈将军!”
曹樊上前两步:“两军阵前,先斩己方大将,岂不是更加折损己方士气?再者说,沙将军也确实只是谏言而已。
“沙将军,还不快快跪下给陈将军赔罪!”
“世子?!”
沙文龙瞪大仅剩的一只眼睛。
曹樊提醒道:“你没看到陈将军手里的令牌,杀了你,就算孟大帅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唉!陈将军,是我的过错!”
最终,沙文龙极其艰难地单膝跪下,极度屈辱下,说话的声音颤抖不止:“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口出妄言,动摇军心,还请陈将军给我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最好如此。”
陈三石示意部下收刀,然后领着他们离开中军大帐。
他的目的,本就是震慑一下这几个人,免得后续不听指挥,徒增麻烦。
至于死罪,确实还不至于。看着他们走远以后,沙文龙也久久没有站起来,他支撑着地面的左手罡气缭绕,在黄泥地里面绞出一个凹陷,牙齿更是咬得几乎破碎。
“欺人太甚!我沙文龙,好歹也是二品大员,一方镇营武将,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辱我!”
“谁让他手里拿着大帅给的令牌呢?”
崔从义同样觉得屈辱。
他们戎马半生,竟然要看一个毛头小子的脸色:“先忍一忍吧,二十天,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他军令状期限一到,咱们就能亲眼看着他的脑袋搬家!”
“说的没错。”
沙文龙沉声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邓丰开城门投降!”
……
昭通府,城内。
城墙之上,众多将士眺望着远处,又是一队降卒释放,朝着大庆的方向走去,一个个眼中都生出羡慕之意,恰逢此时,城外扬起漫天的灰尘和震天的马蹄声,一杆陈字将旗在狂风中显得格外醒目。
“不好了,不好了!”
“陈三石来了,陈三石来了!”
“白袍白马,黑甲玄军,错不了!”
“降不降?”
“……”
“混账东西,哪个敢言降?”
邓丰冲上城墙,冲着他们怒骂道:“你们忘记本将军跟你们说过的话了吗?援军马上会抵达,到时候昭通之围不攻自解,为什么要降?!难道就凭他一个通脉境界的参将,陈三石?!”
“可是将军!”
副将宋洪彪抱拳道:“刚刚得到消息,他、他们都降了!”
“他们是指谁?”
邓丰蹙眉:“谁降了?!”
“二十七府!”
宋洪彪说道:“从昭通府开始,往北边,所有大大小小的城池,全部都降了!”
“什么?!”
邓丰从他身上找出情报,看完以后紧闭双眼,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大庆待这些将领不薄,他们怎能如此不忠不义。”
“城里的人听着!”
与此同时,崔从义亲自骑马来到阵前,声音洪亮,响彻云霄:“我乃上将崔从义!城内的庆国守军听清楚!
“如今莱州境内,大大小小上百座城池皆已归顺我大盛朝,只剩下尔等冥顽不化之徒在负隅顽抗,我们也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火速出城投降,那么就还能按照之前的约定,不伤你们一丝一毫,但要是不听劝的话……
“十五日后,就准备好决一死战吧,到时候城破人亡,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玄象境界武者的高声喊话,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不久之前,盛人还在想尽办法劝说他们投降,一副想打又不敢打的状态,怎么忽然之间又放出狠话,要一个不留?!
难不成,莱州真的大势已去?!
“大人……”
“二十七府都降了,咱们也降吧!”
“是啊将军!”
“都给我闭嘴——”
邓丰声音虽然高昂,但是没有发脾气,他只是喊道:“诸位弟兄、乡亲!我就问你们一句话,我邓某人,人品如何?!”
“这……”
“邓将军忠勇无双,是我大庆国屈指可数的猛将!”
“邓青天,这还用问大家吗?”
“是邓将军开仓放粮给我们这些百姓。”
“否则的话,我们早就饿死了!”
“……”
邓丰问道:“既然如此,那我说的话你们相不相信?!”
“自然是信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
“可是二十七府都降了啊!”
“这就意味着仍旧有九座城池的弟兄,在和我们一起坚守!”
邓丰卖力地喊道:“这九座大城,才是莱州的坚固之城!他们根本打不下来,所以才会在这里恐吓!如今又过去二十日,再有最后十五日,皇帝陛下就会御驾亲征而来!”
“将军,是真的吗?”
“最后十五天?!”
“没错!最后十五天!”
邓丰知道,实际上援军最快也还要二十天,才能到达绿岭山。
但是在对方的恐吓之下,他必须把日期提前,以此“望梅止渴”,诱导大家再坚持坚持。
只要坚持过这十五天,就能继续守下去!
因为十五天一过,盛朝军队如果真的强攻昭通城,那么将士和百姓为了活命,自然要殊死抵抗,盛朝军队如果不攻,那么就真的会等来援军。
再坚持最后十五天!
“好,将军!”
“我们相信你!”
“弟兄们,再一起坚持十五天!”
“半个月后,大家升官发财!”
“对对对,咱们老百姓也能够免税粮!”
“……”
在邓丰费尽心力的宣告下,总算是暂时稳定住军心。
昭通府再次陷入死寂。
一眨眼,就是三日过去,并没有人开城投降。
……
第四日。
昭通府在城墙上的人们,亲眼看到玄甲军离开了。
“他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看方向,是准备绕开昭通府,先去打别的城池!”
“你们说,其他几座城池,不会也降了吧?”
“要是这样的话,整个莱州可就真只剩下咱们昭通府在坚持了!”
“笑话!”
邓丰日日夜夜都守在城墙上,目的就是有什么情况能够及时站出来安抚部下:“去得好!其余几座府城里的将领,都是本将军的故旧,生死弟兄!只要我不降,他们是绝对不可能降的!
“陈三石这是拿咱们没办法,只好先去打其他地方,但是这样,正中本将军的下怀!
“总共就剩下这么点时间,你们觉得他们能打下来哪一座城池?!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都够陛下的大军赶到了!”
“果真如此的话,再好不过。”
“那就相信将军的话,再等等。”
……
永乐府。
“七天了!邓丰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
唐王李恭松了口气。
时间,站在他们这一边!
援军,马上抵达!
城外。
大盛军营。
“七天了,昭通府还是没有降。”
孟去疾心中着急,但不再向之前那般焦躁,他耐心地问道:“房将军,你之前讲的所谓‘大势’,看来也不一定能够吞掉昭通府啊!这个邓丰威望极高,这种情况下竟然都能够稳住军心!这可如何是好?只剩下最后十几天的时间,终究是来不及了!”
他这辈子打仗,从来没有像这回一样提心吊胆过。
换作以前遇到这种情况。
早就撤退了。
只要撤退的够快,就永远不会战败。
“再等等。”
房青云在想明白陈三石此次所用的策略之后,整个人平静的可怕,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吹吹笛子,简直就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见他这般。
又有上次的教训。
不光是孟去疾,就连范天发和詹台明,也只是出于稳妥,离开大营去准备撤退事宜,但是嘴上并没有说上门而。
那就再等等!
……
三千玄甲军,绕过昭通府后,继续一路南下。
“前面四步走完,大人,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第五步了?”
夏琮跟在身边:“咱们这次,是要先劝降其他的城池,把昭通府变成一座孤城,然后再压迫他们投降吗?好计策!”
陈三石以长枪指着视野尽头的落英府:“你去吧,劝降。”
“我?是!”
夏琮没有犹豫,立马领人直奔城门而去。
但是很快就折返回来,一脸的难看:“大人,落英府的人跟之前遇到的不一样,他们竟然……不降!”
“大人!”
萧诤补充道:“不然你亲自去试试?毕竟之前归降的城池,都是冲着你的名号,或许是我们这些部下不顶用。”
“不用,继续去下一府。”
陈三石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就策马前行。
“啊?”
夏琮等人慌忙跟上。
“涟漪府不降!”
“婺源府不降!”
“鹿苑府也不降!”
“大人,你真不亲自去劝吗?这些人都是邓丰的死忠,都不愿意降。”
“而且咱们这一来一回,等到回到昭通府的时候,估计都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夏琮询问着。
只是他们如今提问题不再是质疑,纯粹是想要学习,想要理解。
“是吗?”
陈三石疑惑道:“他们不是已经降了吗?”
“这……”
夏琮如醍醐灌顶:“绝妙,我懂了大人,咱们说降了,不管降没降,在昭通府城守军的眼里,这些城池就是降了!因为距离公告的攻城日期,只剩下最后的两天,他们根本来不及核实!再加上之前降的二十七府,他们会认为大势所之下,八府也降了!只剩下他们一座孤城!”
“夏琮!”
“卑职在!”
“你火速前往关押降卒的城池,把剩下的两千名降卒,全部送到昭通府城外,分散在城门的各个方向。”
夏琮才觉得自己通透没几个呼吸,立马就又跟不上思路了。
‘这是准备让他们自己人劝降自己人,还是准备用来攻城?’
他只觉得自己愚钝,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领命!”
他立即执行命令。
……
雷山府。
在最开始的一场大战之后,此地便成为关押降卒的地方。
两万余庆国的降卒,本来以为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会很悲剧,结果不久之后,大盛就开始放人了,让他们回家,甚至还发干粮
一个月下来。
两万余人,只剩下最后的两千余人!
这两千人惶惶终日,寝食难安。
因为他们是特意被隔开的,其他的弟兄放的放,走的走,唯独他们从头被关押到尾。
不仅如此,他们还听说,莱州境内全部都降了,就剩下他们这些人。
“怎么会这样?”
“大人,为、为什么不放我们?”
“难不成咱们倒霉,要留下来供人杀戮!”
“大人,饶了我们吧!”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住嘴!”
负责看押此地的朱七骂道:“你们的死活,轮不着你们决定,大盛让你们死就死,让你们生就生!”
“朱将军!”
夏琮赶到:“陈将军有令!把这些人火速押送到昭通城外!”
“昭通?”
降卒们骇然大惊。
“这、这是要让我们去先登?!”
“最后,还是逃不了一死吗?”
“好狠毒,好狠毒啊!”
“……”
“少废话!”
朱七立即动身,押送着他们出发。
……
第十四日!
这一日
庆国大军直逼绿岭山。
再有最后三五天的路程,就要进入莱州境内!
永乐府外。
孟去疾已然做好撤退准备。
昭通府外,大盛军营内的沙文龙等人,则是忧虑当中夹杂着窃喜。
忧虑是他们担心局势接下来的走向。
窃喜是因为有人立下军令状!
十日前。
陈三石劝降昭通府不成之后,领着人继续南下。
直到不久前,他们才折返回来。
结果……
根据真实的情报,一座城池都没有拿下来!
也就是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往南边跑一趟,然后再跑回来,白白浪费十几日的时间,明天就是第十五日!
也就是之前说好,让昭通府开城的日子。
过了今夜!
昭通府再不投降,攻城是不可能的,他们就要火速撤走了!
也就是说。
陈三石没能完成军令状!
他之前的所有嚣张,都会迎来最终的清算!
……
昭通府。
城墙之上。
庆国将士和百姓亲眼看着玄甲军回来。
紧接着,就是斥候传回来的消息。
“大事不好了!”
“城外盛人军队都在疯传,其余的八府也降了!”
“就跟之前的二十七府一样,陈三石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主将就全部都主动开城投降吗,不放一箭!”
“什么,真的假的?!”
“邓将军不是说,其余八府不会降吗?”
“嘘~~小点声,你难道忘了,二十七府降之前,邓将军也说的不会降吗,结果呢?”
“你的意思,是将军一直在骗我们,就是想让我们死撑着?”
“不然呢?”
“那这、这可怎么办?”
“其实完全没必要的,开城门投降就是了,何必苦苦支撑,其余各府投降的人,这会儿都已经到家了!”
“……”
“你说什么?好大的胆子,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受死——”
邓丰登上城墙,恰好听到一名部下私下里说的话,他雷霆震怒,手起刀落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其脑袋削去,鲜血从脖颈断口出喷涌而出,带着温热的触觉洒落在周围人的身上。
他捡起人头:“你们给听清楚,外面的消息一定是假的!本将军不降,八府根本就不可能降!谁要是再敢妖言惑众,就是这个下场!”
“这、这……”
众人惊恐后撤,在也没有人敢议论。
但邓丰知道,需要靠着杀人才能稳定人心的时候,就说明已经到了极限!
好在,再坚持坚持!
这根弦,只用再绷最后一夜!
明日一早。
就是大盛声称攻城的时间。
只要他们一攻城,双方杀红了眼,就能够继续守下去!
五日后,大军就会到达!
……
城外。
大盛虎贲军中军大帐。
“再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昭通府的人要是还不开门投降,就意味着姓陈的军令状不可能完成!老子到时候亲手把他抓起来押到孟大帅的面前,我看房青云怎么救他!
“陈三石人呢?该不会躲起来了吧?!”
沙文龙眯着独眼,手中不断摩挲着阔刀的刀刃,脑海中满是自己给姓陈的跪下认错的画面。
“回沙将军的话,陈三石就在东城门的大帐中!”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貌似什么也没做。不过卑职看到,玄甲军好像调来很多降卒。”
“降卒?”
崔从义挑眉道:“他调降卒来做什么?”
“不知道!玄甲军的人没有透露!”
“报——”
另有一名将士冲进大帐内,跪地汇报道:“陈将军有令!命令我们在卯时时分取消围三阙一的策略,彻底把昭通府锁死,然后擂动所有的战鼓,在城池四面摆开军阵,准备好所有攻城器械。”
“好啊!”
沙文龙忍不住大声冷笑:“我知道了!他要降卒过来,是想逼着降卒去当挡箭牌先登,然后咱们跟着攻城!看来,他也总算是醒悟过来,知道城里的人不可能投降,必须要攻城才行!
“可惜,晚了!
“现在黄菜都凉了!
“只要一见血,就会惹来城里人的拼命,五天时间根本不可能攻下来!庆国援军马上就到!
“他这是贻误战机!
“崔将军,快快去信!
“咱们距离永乐府很近,天亮之前海东青就能飞回来,让孟大帅拦住这小子!现在这个时候攻城,根本就是在找死!
“撤了他的假节钺,咱们把他拿回去问罪!”
“是!”
……
玄甲军。
在一片焦灼之下,陈三石就在大帐门前修炼枪法。
直到夏琮匆匆赶来汇报,他才停下,不急不慢地接过赵康递来的粗布擦汗:“都安排好了吗?”
“大人!”
夏琮抱拳道:“两千降卒全部就位,分散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其余各部也做好准备,天亮以后就准备攻城!所以大人,这第五步,还是要攻城吗?”
路书华、萧诤等人,都投来不解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
现在攻城,是不可能来得及的。
但是既然大人要这么做,就说明肯定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攻下来。
只是具体用什么方法,他们就猜不到了。
然而他们得到的答案,却和猜想大相径庭。
“不攻城。”
“不攻城?那、那还是要劝降?可是大人,咱们又是找来降卒当挡箭牌,又是命令其余各部准备攻城器械,不是攻城,是用来吓唬人的吗?”
“你们一直在问我,招降莱州的第五步是什么。”
陈三石的手掌来到沙盘中,昭通府城的上方,摇曳的烛光下,阴影覆盖整座城池。
他缓缓开口,字字铿锵:“第五步!四面庆歌!”
“庆歌?是指庆国的山歌吗?”
夏琮等人几乎彻底乱套:“大人,这又是什么安排?”
“传我的号令!午夜子时以后,让两千名降卒,唱山歌!”
“庆歌响起后,东方日出时,就是莱州城破之刻!”
“砰!”
陈三石五指山般的手掌重重落下,沙盘上的昭通府城,拍成粉末!
第五步!
四面楚歌攻心箭,箭开城门定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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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