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将军如此惊讶做什么?”
陈三石打趣道:“你莫非真觉得我是大盛忠烈?”
“难道不是吗?”
邓丰认真地说道:“你的一切,都是盛国皇帝赏赐给你的,”
“他赏赐给我?确实,赏赐给我过一杯毒酒。”
陈三石觉得好笑:“我陈某人,本来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打猎挣银子,学两手拳脚,踏踏实实当个富家翁,结果呢?是他们一步步把我逼到今天的,恶霸害人无人管,武馆杀人没人查,就连参军之后,想要往上走也有人拦着。
“后来的云州十日,正如邓将军所言,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这么大的问题,得是多高位置的人才能制造出来,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从云州徒步走到幽州,一路上死了多少弟兄,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携民渡江,伱以为我想啊?还不是被逼的。
“这样一个朝廷。
“你让我给他当忠烈,他配吗?!”
邓丰听得有些发愣。
他想不到。
这个参军短短两年就名扬天下的大盛年轻将军,实际上居然一点儿也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邓将军!
“我接下来的话,要是被人听到,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我还是要跟你聊。”
陈三石缓缓靠近,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不管是庆国、大盛、南徐,甚至是蛮族,其实……都烂透了!我虽为盛将,但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所谓的朝廷。
“首先,是为了我自己,其次,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处理一些我看不惯的事情,比如宗门子弟,比如贪官污吏……但这远远不够,还是有很多我处理不了的事情。
“就比如你说的云州十日!
“我就算知道有猫腻,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装傻。
“我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实力,一直到无人敢欺我,无人阻我,只有这样,才真正叫做‘手提三尺青锋剑,斩尽世间腌臜物’!
“我跟将军说这么多,无非是觉得将军被一个所谓的‘忠’字遮蔽双眼,看不清楚这世上真正的弊病,恰巧是你忠的朝廷!”
此时此刻。
邓丰作为一个读圣贤书,自幼被教导要忠君报国的武人,在听到这些话后,脑海中对于这个世界的观念,都有些颠覆。
暂且把一切的情绪抛开。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要造反?什么时候?!”
“……”
这回,轮到陈三石被问住。
他暂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是……
刚才说出来的话,好像的确是这个意思。
皇帝老儿毒酒之仇,肯定是要报的。
但暂时来看,这个目标还很久远,脚踏实地一点来说,下一个目标仍旧是主将。
毕竟。
他休说武圣,连个玄象境界都不是。
皇帝却是个修仙的。
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邓将军。”
陈三石转移话题道:“我说的这些话,你能理解吗?”
“我……”
邓丰神色凝重到极致,显然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姓陈的,按照你的意思,这天下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朝廷是烂的?!不是因为贪官污吏?”
“所以。”
陈三石说道:“邓将军的‘忠义’,究竟是对黎民之忠义,还是对一家一户,门户私计之忠义?”
“不对,你说的不对!”
邓丰有些痛苦:“圣贤书上,不是如此描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才是真理!”
“食君之禄?!”
陈三石再次发问:“皇帝发给你的俸禄,是哪里来的?”
“轰!”
邓丰再次如遭雷击。
“圣贤书是人写的,就如同武圣同样是圣,难道他们的话就是真理?”
说到这里,陈三石骤然停下:“邓将军,好好想想吧。你若是继续忠于庆国,除去一个六世忠烈的虚名以外,还能得到什么。
“言尽于此。
“我不会再继续劝说将军。
“如果七日之后,将军还是自诩庆国沈家皇室的忠烈,那就当是我看错了人,你也只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而已,我会让他们砍了你和你家眷的脑袋,悬挂在城墙上示众。
“或者……
“你能想明白,选择活下来做事,等待有朝一日,‘扫尽天下腌臜物’。
“如何抉择,全凭将军自己一念之间。
“告辞!”
语毕。
他离开营帐。
留下满身血污的邓丰,悬挂在木桩上,陷入无尽的震撼和困惑当中。
‘这样的人,想让他背叛一个朝廷,效忠另外一个朝廷,是绝对不可能的。’
陈三石心知肚明,所以干脆就表明立场。
修炼!
他返回城内,日以继夜地修炼枪法。
期间,派出夏琮等人,去招降其余八府。
八府在得知昭通府归降之后,自然是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反抗,全部都老老实实打开城门,恭迎盛国军队,至此,整个莱州就只剩下永乐府还在支撑。
永乐府的五万精兵,是异姓王李恭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亲军,再加上粮草充沛,兵马足够,短时间内军心是很难出现太大动摇的,投降更是不可能。
如今的局面。
“大人,要不要舆图?”
夏琮早已准备好。
“嗯。”
陈三石颔首。
夏琮立即把舆图铺开。
“绿岭山,除庆国皇帝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武圣,因此需要极大的兵力部署来抵御防备,把他们拦在莱州之外。
“另外,还需要准备好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南徐国大军。
“要么割据,要么……
“固守虎牢关三到五个月,等待吃掉永乐府,敌军自退。
“这也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目前来看,莱州境内,短时间内抽调不出太多兵力,最多也就几千人,而且还是……
“我!”
陈三石在心中默默分析着。
很快就得出结论。
如果要守虎牢的话,这个很可能丧命的任务,估计会落在他的身上。
具体是割据还是守虎牢。
就要看皇帝对于紫薇山有多渴望了。
【功法:镇国龙枪.通脉(精通)】
【进度:496/1000】
……
【术法:剑气术(精通)】
【进度:955/1000】
一晃眼。
就是两日过去。
陈三石枪法进度马上破半,剑气术也即将突破。
第三日清晨。
他才刚刚走出住处大门,游季可就前来通报。
“大人!”
“有两万虎贲军从永乐府赶来!范天发将军,给你带来了大帅的军令!”
“千寻!”
陈三石呼唤一声,坐上马背后直奔城门而去。
“陈三石听令!”
范天发举着统帅令牌:“南徐国大军进犯,直逼虎牢关而去,大帅令你率领麾下三千玄甲军,十日之内赶到虎牢关,不惜一切代价固守虎牢百日!做不到,提头来见!”
果然……
这累活又是自己。
陈三石早有心理准备:“末将陈三石,领命!”
“嗯。”
范天发问道:“房将军随后就到,会帮着你出谋划策,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这话,其实我问也是白问,目前的情况下,就连粮草调度都要很长的时间,也给不了你什么,只能说尽量吧。”
“缺大将。”
陈三石颔首道:“范将军,我只是通脉境界,就算虎牢关地势再险要,不给个玄象境界的大将,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吧?如果实在抽调不出别人的话,把沙文龙给我吧。”
“好,我答应你。”
范天发没有拒绝:“沙文龙余部即刻随我奔赴绿岭山,他本人跟着你一起前往虎牢关。”
“范将军!”
旁侧,沙文龙差点吐出来。
他好不容易熬到昭通府城破,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继续服从一个通脉参将的命令。
“多谢范将军!”
陈三石也不喜欢此人。
可没办法,手里没人用。
而且现在的情况,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帝,都很想要收复紫薇山,战场上,这个沙文龙还是会听话的,毕竟是他主子的利益。
范天发诚心道:“希望你二人能完成这个任务,立下此番战役几个头等大功之一。”
“范将军!”
沙文龙跟在他后面,等到没人的地方后再次说道:“能不能换个人,把崔从义换过去也行啊,只要不让我去虎牢关,我宁愿去陷阵!”
“沙将军!”
范天发提醒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快速收复三州,不仅仅关乎到大盛江山的未来,也关乎到殿下的大事,你跟着陈三石,要是真能守下来,是多大的功劳,你应该很清楚,服从命令吧。”
“我知道了。”
沙文龙无法反驳:“我就是担心,我一个人跟着他,他会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
范天发反问道:“你跟我说说,你们之间有什么私仇?”
“我……”
沙文龙哑口无言。
“行了。”
范天发拍拍他的肩膀:“他真要是敢公报私仇,等到战事结束之后,你上折子参他就是,公报私仇,可是重罪。行了,赶紧去准备吧。”
“驾——”
他整顿完兵马后,就率领部众扬长而去。
……
“师兄。”
陈三石亲自骑着马来到五里开外,接到行走不便的房青云。
房青云手中拿着长笛,打趣道:“师弟,你这大势,甚是厉害,真是让我开了眼。”
“师兄过奖。”
陈三石推着他回到营帐内:“还有两天时间,你快帮我分析分析,后续虎牢关的形势,详细的内容,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清楚。”
舆图铺开。
两人相对而坐。
“这次南徐国趁虚而入,十万兵马浩浩荡荡。”
房青云讲述道:“这十万兵马,有五万精锐,通脉境界众多,剩下的五万操练时间不久,但也都是合格的阵卒,的确是来势汹涌,难以阻挡啊。
“敌军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武圣,但是也足足四名玄象境界。
“其中,光是皇子就有两位,主帅樊叔震和樊嘉孝,他们是南徐如今十四位皇子中的第八子和第十四子,另外,还有一个侯爷和两员大将。
“大将当中,冉敬轩值得单独拿出来的说几句。
“师弟对这位可有了解?”
“自然知道。”
陈三石说道:“天下排行前列的军师,卧龙、凤雏之后,此人绰号‘灵狻’,是南徐第一谋士‘冢虎’之子。”
隆庆五十七年。
南方的那场大乱。
就是出自冢虎的策划,狠狠伤了大盛的元气。
只不过冢虎年迈,很多年前就归隐,他亲自教导出的儿子冉敬轩,则是渐渐活跃。
十几年来。
“灵狻”冉敬轩在南徐国内立下大小功劳无数,还在南徐的最南边,一举从敌国手中夺走两州之地,一战成名,算是南徐如今最有名的武之一,甚至有“智谋无双冉灵狻”的说法。
“冢虎,是师父他老人家曾经斗了半辈子的对手,他亲手调教出来人不可小觑,更别说冉敬轩也不年轻,早就过了不惑之年,身上不会有年轻人的心浮气躁。”
房青云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他们的主帅樊叔震,也是南徐目前诸多皇储中,继任最有竞争力的四人之一,他火急火燎地领兵赶过来,也是想要借助这一战立下不世之功,好在将来的竞争中有更多的话语权。
“总得来讲,他们四名玄象境大将,都是南徐的勋贵高层,通脉众多。
“而我们只有一个沙文龙,纸面上的差距比较大。
“师弟,你剑气术练得如何了?”
“还行。”
陈三石坦然道:“玄象境界,应该能尝试一下,但大成也够呛。”
剑气术,是师父和师兄传授给他的,就连寻仙楼给灵砂,他们也是知道的,本来就是送给他的保命底牌,算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房青云点点头:“好吧,但也多多少少能增加些胜算。”
“师兄,就算能杀死玄象,剑气术真的能用吗?”
陈三石疑惑道:“仙法在战场上,就算不被看到,敌军大将的死,总得有个解释吧,总不能说是我这个通脉夸大境界杀了玄象。”
房青云拿着笛子,指了指自己:“这不是有我呢吗?”
“你的意思?”
陈三石领会道:“说是你用的?”
“正是此意。”
房青云淡然道:“你还年轻,但我和师父,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陛下盯着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与其当他注意到你,不如继续盯着我们。”
“我知道了。”
陈三石这才想到。
调令上面把身为残疾人的房青云也送到虎牢关去,可不就是指望他能爆发出来点手段,打造出一些惊喜来。
皇帝老儿,可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啊。
只是……
还是很难!
剑气术终究是真正的仙人之术,并且也没有修炼到圆满,战斗力仍旧不足,好在,还有玄珠可以使用,也算是另外一个底牌。
“邓将军!”
陈三石来到营帐:“考虑得如何了?”
蓬头垢面的邓丰,低垂着脑袋,瞳孔中满是血丝,没有答话。
帐外苍穹之上,时不时就会响起两声鹰唳。
这是李恭在提醒他想办法自尽,不要丢大庆的颜面,保全忠烈的名节。
“我说过不会再劝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
陈三石说道:“明天一早,就要开拔去别的地方,你没有七日那么久的时间考虑了。”
邓丰:“……”
陈三石没有多说半句,直接离开,就在城外操练起玄甲军。
对于这些从小读圣贤书,灌输思想严重的人,要是转变得太快,才不正常,毕竟都是些“大逆不道”的道理,当然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消化。
三千玄甲军。
结成“九霄天兵阵”,在荒野平原之中呼啸奔腾,气势恢弘,颇有不可阻挡之势。
而且。
陈三石的玄珠,白色气息更加浓郁了!
看来,有八成概率,就是胜势所化,接下来打过一场硬仗后,就能核实是不是真的如猜测这般。
如此充沛的白色玄气,要是一次性全部用掉,必定能够做到奇兵之势。
只是……
南徐毕竟是十万大军。
三千奇兵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正面打赢。
可这,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是一夜休憩。
卯时天亮,亭瞳初升。
陈三石率领三千玄甲军,开拔虎牢关!
……
关押营帐内。
沙文龙拖着阔刀走入。
大军马上离开,抽不出两个通脉来押送大将,按照规矩只好杀掉。
姓陈的,也不是什么都行!
几日前,单独在营帐里,不知道叽叽歪歪说了半天,最后还不是屁用没有。
“邓丰!”
“你日子到了!”
沙文龙握紧刀柄,缓缓举起阔刀:“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降,还是不降?”
邓丰:“……”
“那就受死吧!”
“嗡!”
沙文龙的阔刀之上,罡气缭绕,就要一击斩首。
也就在这时,形同行尸走肉般的邓丰,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
“叫陈三石来!”
“嗯?”
沙文龙一怔,好不容易收住刀:“你要是降的话,直接跟我点头就行,何必找他来?你要是不降,他也救不了你的命!”
“我让你叫陈三石来。”
邓丰缓缓抬头,用嫌弃的目光看着他:“姓沙的,你不光眼睛瞎,耳朵也聋?”
“你!”
沙文龙冷笑:“好,那就让姓陈的杀你吧。”
……
陈三石闻讯赶来。
“邓将军早该如此,何必受这么多天的皮肉之苦?”
他上前,亲手为对方拔下一颗颗婴儿拳头粗细的铁钉,打开蟒蛇般的玄铁锁链,留下一个个的血窟窿。
“你?”
邓丰额头青筋跳动,在剧痛下没有哀嚎,他极度虚弱地我从十字木桩上脱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后,开口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把我放了,不怕我暴起杀了你?”
“你如果不是改变主意,何必叫我过来多此一举?”
陈三石说道:“战事尚未结束,有邓将军助力,胜算何止多出一筹?”
“先说好!”
邓丰没有否认:“我降的不是盛。”
“你说。”
陈三石问道:“有什么条件。”
“我会帮你。”
邓丰缓缓地说道:“就像你所说的,走上去,然后我等着看你,怎么扫尽天下腌臜物,倘若有朝一日,你功成名就,忘记今日之话,我定然取你项上人头!”
“好!”
陈三石一口答应。
“噗通!”
只见邓丰毫无征兆地单膝跪下:“邓丰,参见大帅!”
“邓将军。”
陈三石将其扶起:“何必行此大礼,你是我前辈,又是玄象境界大成的武者,我哪里受得住?”
“此一时彼一时!”
邓丰连声音都恢复中气:“答应你之前,我怎么直呼你名都行,但点头之后,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是规矩,无关其他。”
“好吧。”
陈三石没再矫情。
“能否,告知邓某,如今的局势如何?”
邓丰顿了下,“不行的话就算了。”
他心中有数,自己说到底也是个刚刚归降的敌将,想要继续混在军伍中的话,接下来还还需要戴罪立功,缴纳投名状。
“有什么不行的。”
陈三石把当前的局面,托盘相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虎牢关。”
邓丰沉吟道:“三千人守十万,还要三个月之久,盛朝的皇帝,就这么想要紫薇山?罢了,你觉得能守,就守吧。请主公,把我府上的另一套甲胄,以及先前被收缴的兵器取来。”
“邓将军不用将养几日么?”
陈三石看着他浑身的血洞:“你这伤可不轻。”
“无妨。”
邓丰答道:“邓某是混元不灭体,又没有伤及要害,不用多久就能恢复战斗力!”
混元不灭体。
先天武圣之体之一。
特点就是抗造,一般情况下只要死不掉,恢复的速度会比其它人快得多。
“好!”
陈三石拿出几枚朝廷给他的疗伤宝药。
邓丰没有客气,一股脑儿全部吃进肚子:“这药甚是宝贵,等咱们到虎牢关之后,我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很快。
赵康等人就取来甲胄,兵器,以及干净的衣裳。
穿戴完毕之后,邓丰俨然又恢复成威风凛凛的模样,跟在陈三石后面,走出营帐。
沙文龙险些怀疑自己看错。
“这……”
房青云看着眼前的一幕,同样是感到讶异。
他早在开战之前,就把莱州知名将领的卷宗全部背下来,其中自然也包括邓丰,按照常理来说,此人就算是遭遇诛灭九族的大难,也不会归降才是。
真是不知道自家师弟,用了什么话术,什么手段,竟然连这种人都能归为己用,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邓将军,久仰。”
房青云抱拳道:“此次虎牢之战,能得邓将军助力,实乃一大幸事!”
“阁下就是房将军吧。”
邓丰回礼:“久仰大名!”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要再在此地耽误时间。”
“传令!”
“开拔!”
“虎牢关!”
……
潼南府。
时值三月,恰好是东部地区的春耕时节。
农夫们拖家带口,在田间地头里忙活起来。
“去年收成如何,有余钱否?”
太子爷换了身粗布麻衣,手里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之上,询问着一名老农。
“去年俺们潼南府收成好,但是有什么用呢?”
老农站在泥泞当中:“先是春税,然后是秋税,中间还收过两次剿税,过冬的时候,前边打仗,又征走一笔粮食,这些还是说得明白的,说不明白的,什么过桥税、打猎税、柴税、草鞋税,甚至养鸡鸭鹅,都要交一笔税,外加上各种徭役差事……
“丰收年间,也只是勉强活命而已,哪里还有半个子儿的余钱?
“万一要是跟庆国莱州北边一样闹旱灾,当年就得活活饿死!”
有许多地方,水利并不发达。
所以可能会出现某一州的旱灾,洪灾,旁边的州却没事。
“等等。”
太子爷正色道:“老乡,你刚刚说什么税?养鸡鸭鹅也要交税?咱们大盛朝没有这一项税收吧?”
“怎么没有!”
老农怒道:“每养一只鸡,都要交一笔钱!连母鸡下的鸡蛋,都恨不得要上缴!”
“荒唐,简直荒唐!”
太子脸上浮现出怒意。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一边,对着随从的侍卫发问:“东南地区的柴税和猎税,本宫记得四年前不就已经停了吗?还有什么鸡鸭鹅税,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些银子,可没有半个铜板儿进入国库!当地哪个官员,有这么大的狗胆!去给我查,查……咳咳咳咳……”
说到后半段,他明显气息不足。
“殿下……”
心腹侍卫韩宴满脸为难地说道:“这、这还用查吗?当地的官员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税银全部塞进自己的兜里,这肯定是严、严党的人干的,严党之上……总之,陛下每年的开销有多大,殿下你也是知道的,光是寻仙和炼丹这两项,就……占据每年税收的三分之一以上……”
“那也要查!”
太子声音发抖地说道:“查!!”
“是,属下回头就查!”
韩宴连忙道:“查到一个杀一个,查到一双杀一双,殿下息怒啊,保重身体要紧。”
“现在就去!”
“是、是!”
韩宴匆匆离去。
“殿下,何至于动如此大怒?”
黑衣僧人加快脚步赶来。
“没事,没事……”
太子爷喘着粗气:“说吧。”
“香火的事情出了点问题。”
黑衣僧人低声道:“底下的人说,江湖上出了一个叫癞子头的侠客,一直沿途破坏我们的香火,而且貌似他在香火上的造诣十分夸张,不管是多少香火,一把抓住,顷刻就能炼化!
“最关键的是,这个张癞子好像知道咱们的事情。”
“是谁泄露出去的?”
太子没有慌张,很快就推断道:“这位张大侠既然到现在还没有揭发,就说明他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应该是位高人,只要不得罪他,应该不要紧。另外,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把他拉拢过来,会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好。”
黑衣僧人微微点头:“贫僧知道了。”
“老姚,等一等。”
太子爷抬手,示意他停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黑衣僧人问道。
“老姚。”
太子爷拄着拐杖,总算是慢慢缓过气来,他幽幽道:“邪神道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代价?”
黑衣僧人眼神中藏着古怪:“只是对于香火的消耗更大而已,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
“说实话吧。”
太子爷看着远方的天边:“本宫不瞎,这一路走来,通天龙王祭,南山山神祭,还有各种河神祭……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吧,所谓邪神道的代价,就是要用活人的性命,对么?”
“贫僧欺瞒,是贫僧的死罪。”
黑衣僧人不得不承认道:“可是殿下有所不知,这是邪神道必经之路,如果不定期活人祭祀,邪神就会震怒,就会遭到反噬!”
“呵呵~我就知道,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太子爷先是自嘲地笑笑,接着看着田野间忙碌的农夫们,陷入久久的沉默。
“阿弥陀佛,殿下不必自责。”
黑衣僧人劝说道:“这件事情,都是贫僧一手安排的,罪孽也是贫僧一人承担,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祭祀的人相比起云州十日,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事成之后,殿下登临大位,一扫天下腐朽,还大盛江山一个吏治清明,这些百姓也算是入大慈悲道,来生必定善缘得报……”
太子爷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拄着拐杖上前,搀扶了一把从面前经过,险些摔倒的老樵夫一把。
等到四周无人后,他才唉声道:“去做吧。”
“阿弥陀佛。”
黑衣僧人又说道:“殿下,其实目前莱州已定,有许多州府,要是能够增添数量,说不定可为你延寿啊,你的身体……”
“够了!”
微风中,太子爷回过头,使劲用拐杖砸了两下地面:“你还想要本宫说多少遍,本宫不要什么千秋万代!本宫只想用残生,重整我曹家的江山!”
“贫僧绝不再提此事。”黑衣僧人急忙保证。
“哒……”
太子爷手中的拐杖掉落,竟然是缓缓跪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泥地当中,留下一个深深的凹陷,他克制着声音,眼眶发红:“我曹家,欠子民多矣!”
“从明年开始,东部地区,所有牵扯到祭祀的地方,统统免税五年,休养生息!”
“阿弥陀佛,殿下真乃菩萨转世。”
黑衣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
永乐府。
惨烈的攻城战已经展开
“轰——”
武圣孟去疾提着长矛先登城墙,一矛下去,可怕的力量直接将面前五六名庆国士卒炸得粉碎,肢体碎块好似冰雹般砸向四面八方。
“孟去疾!受死——”
唐王李恭骤然从侧翼现身,他手中的玄铁亢龙锏呼啸而去。
“轰——”
两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碰撞,发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他们脚下的砖瓦寸寸炸裂,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
不久之后。
孟去疾被迫退下,大盛兵马也鸣金收兵,两边暂时偃旗息鼓。
“姓孟的真该死!”
李恭一边朝着中军大帐走去,一边骂骂咧咧:“打着打着,竟然连石灰都撒出来了,好歹也是个武圣,连这种小孩子伎俩都用出来了,真是够不要脸的!”
“是啊。”
副将刘焕荣跟着骂道:“他撒出来的东西里有奇毒,王爷是不要紧,但旁边的弟兄们就惨了……”
“此人当年就是从市井无赖出身!”
李恭不屑道:“如今身居高位,也还是一点儿脸面都不要!”
“不过今日试探之后,想必他也该清楚强攻不上来。”
刘焕荣右臂夹着铁盔:“王爷,咱们还是……”
“报——”
一名部下打断对话:“南徐国来信!他们已经抵达凌州紫薇山,再有三五日,先头部队就能开拔到虎牢关外。”
“嗯。”
李恭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问道:“盛人呢,他们怎么部署的,以昭通府为分界线,和咱们打持久的拉锯战?”
“不。”
部下汇报道:“他们派了三千人去守虎牢关。”
“三千人,守虎牢关?”
听到这里,李恭猛地停下脚步:“你确定没有搞错?还是说,范天发没去绿岭山,去了虎牢关?”
“千真万确!”
部下笃定地说道:“而且,他们高境界将领暂时不充足,目前是由陈三石挂帅,然后是房青云和沙文龙,算日子也快要到虎牢关了。
“谁?又是那个陈三石?”
李恭不敢轻敌大意。
可他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个通脉境界,领着三千人,守得住十万大军外加上四个玄象境界的大将?
思来想去。
盛人如此部署,只能说明他们山穷水尽,无人可用!
这是铁了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紫薇山。
不惜代价,就说明他们冒险,冒险就会大溃败!
“盛人真昏了头!未免也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李恭冷哼道:“陈三石一个通脉,沙文龙不过玄象境界入门,也就一个早就残废的房青云,手里说不定还有点威胁,凭这三个人,守虎牢关?天大的笑话!
“把情报传递给凌州的樊叔震,告诉他虎牢关只有三千人,命令他火速开拔,猛攻虎牢!
“拿下虎牢关的速度越快,我们赢的就会越多。
“三州之地收回来还不算完,只要孟去疾一死,我们有九成的概率拿下盛国东境五州,这五州依靠着通天江,都是丰腴之地!”
……
凌州。
十万大军穿过紫薇山,进入平坦的荒原当中,人数之多,好似一条从地底涌出的巨龙般,看不到首级也看不到结尾,仿佛无穷无尽。
此次北伐,总共有五名高层,统领大军。
这五人,分别是:
主帅,八皇子樊叔震。
副帅,清河侯尤景志。
大将兼军师智囊,“灵狻”冉敬轩。
大将,彭允亨。
以及十四皇子,樊嘉孝。
中军。
五名高层中,此时三名都汇聚于此处,商讨着接下来的战事。
“这次北伐,我们的目标,就是拿下凌州这块膏腴之地!”
“当然,要是能够吃掉盛国的整个东部五州,是再好不过!盛人坐拥天下最肥沃的三十六州三百多年,也该吐出来一些了!”
“……”
“盛人也好,庆国也罢!”
一身黄金甲的樊叔震开口:“谁能给我们好处多,我们就帮谁,可不要真的想着去帮庆国卖命,当然,目前来看,帮庆国是我们能得到最多好处的选择,而且孙象宗失踪了,这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是啊八爷。”
副帅尤景志看着面前的舆图:“就是不知道,盛人会不会已经撤军,毕竟继续打下去,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就算撤军,庆国也要把凌州割让给我们,十万大军,难不成还能白跑一趟?”
作为此次十万大军军师的冉敬轩,娓娓道出自己的打算:“八爷,尤侯爷,我已部署好了,不管接下来如何,咱们都能坐收凌然,这是我分析的两种局面,你们看……”
“啾——”
几人议论间,苍鹰落下,带来最新的情报。
“什么?”
“盛人疯了?!”
“要守虎牢关?还只有三千人,这是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
“陈三石挂帅,房青云打副手?有意思!”
樊叔震放下信笺:“二位怎么看?”
冉敬轩泰然自若地说道:“房青云就不用多说了,是我们的老熟人,这个陈三石短短两三年,就打出一场又一场的惊天胜仗,以前的携民渡河自不必提。
“四渡洪泽一鸣惊人,想不到这么快又跑到东边来,弄了一出‘千军万马避白袍’,这世间纷扰百年,都没有他一年风头出的多!
“只是……
“盛人脑子怎么想的?这个陈三石就算计策再天下无双,他也是个通脉,手底下区区三千人而已。
“把他丢在这里守虎牢关?这不是想害死他么。”
“嗯,我也觉得奇怪。”
樊叔震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舆图:“盛人的皇帝,就非要这个紫薇山不可吗?”
“倒也能够理解。”
尤景志回忆道:“紫薇山可是盛人太祖封禅登基的地方,当初明宣之耻的仇恨,他们可没有忘记,历代皇帝都想要靠着收复紫薇山来证明自己的功绩。”
“不对。”
冉敬轩眯着眼睛:“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点?隆庆皇帝追索仙道,而当年关于盛太祖曹燮的传说可不在少数,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曹家的什么宝物,还留在紫薇山上?”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个可能性,只是……”
尤景志说道:“紫薇山都落到庆国手里上百年了,就算有宝贝,也早就被拿走了吧。”
“此言差矣。”
冉敬轩说道:“盛人皇帝如此急切地想要收复紫薇山,就说明东西有概率还在,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他单纯是得一个中兴之主的好名声。”
“好办。”
樊叔震下达指令:“传令给大后方的彭允亨,让他去紫薇山找找看,有收获最好,没有收获也无所谓。
“形势已经明了,冉军师,你开始你的部署吧。”
“好。”
素有“灵狻”之称的冉敬轩,大手一挥:
“彭将军在后方紫薇山,搜寻宝物的同时稳固后方。
“尤侯爷领一队人马,先把凌州腹地的几个重要城池控制下来,此战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务必要把凌州拿下,绝对不能还给庆国人。
“至于八爷,暂时还是坐镇中军。
“另外传令在前方的十四爷,在虎牢关外五十里安营扎寨。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后。
“我大徐十万兵马,直抵虎牢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