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站在原地。
望着一批又一批百姓兴高采烈的过来。
他依旧很是费解。
百姓过往不是最厌恶服力役吗?
夏之白把他们叫来,明显就是另类的服役,而且这次的‘服役’,还不能减免以后的力役,这种费力不讨好,完全是白白折腾自己的事,为什么百姓会甘之如饴?
郑元庆没管这么多。
他朝梅玖吩咐一声,让梅玖将这些人组织一下,准备开始正式的动工。
人齐了。
自然不能干站着。
在一阵劳作后,夏之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集十几人之力,已成功挖出了一个一丈深的大坑,这是为后续搭公共厕所准备的。
张玉走了过来。
他一脸费解的望着夏之白,问道:“夏之白,为什么你能说动这些百姓?”
“他们并不知道城中的事跟你有关。”
北平这段时间的清洗,一直都是以朱棣为主,根本没宣传过夏之白,知情的除了当时在场的士卒,没有其他人了,而这些士卒如今大多在服役,不可能将这些事宣传出去,而且这段时间城中的名声,都是朱棣的。
跟夏之白没有多少关系。
但为何夏之白还能吸引到这么多百姓?
这不应该。
夏之白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笑着道:“张护卫,你刚才不是问了一个人吗?他应该给伱说了理由,只是你自己不愿信罢了,而且我估计,并不是你不愿信,而是你理解不了。”
“用一句话来讲,就是何不食肉糜。”
张玉眉头一皱。
夏之白继续道:“今日前来的人,大多是过往的流民乞丐,这部分人我有接触过,诚然,朝廷给他们分了田地,也租借了粮食给他们,但你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他们不会有几年的免租。”
“因为他们不是开垦荒地,而是直接分的能耕种的地。”
“这就是问题。”
“他们到明年秋收时,不仅要交还租借的高息粮食,还要交田租田赋,还有其他苛捐杂税,七七八八下来,他们手中的粮食剩不了多少,甚至连养活自己都不够,我的确没给他们提供其他的好处。”
“但我却能养他们一个多月。”
“这节省下来的粮食,对他们明年收成后的生存压力,可是极大的提升。”
“再则。”
“我是贩盐起家的。”
“别的我不敢保证,我能保证他们在我这干活,盐不会有任何缺少,甚至这些流民乞丐,在我这里工作一个多月,他们的摄入食盐量,赶得上他们过去一年的。”
“你其实也发现了。”
“来的大多是过去的流民乞丐,还有就是一些衣衫褴褛,家境不好的百姓。”
“因为只有他们是为那一口口粮所迫。”
“做工很苦很累。”
“但能活人!”
“他们这一个多月节省下来的口粮,足以让他们一家上下度过漫长的寒冬,我把这些人叫过来,的确是让他们服‘力役’,甚至我要他们服的‘力役’,比朝廷要求的还要时间长,还要辛苦,但他们没得选。”
“因为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人。”
“他们想继续活着。”
“你之所以困惑,是因为你心中的百姓,跟实际的百姓有差别,你看到的百姓是城中那些市民,他们虽吃不了三餐,但两餐还是有的,衣食勉强够用,但天下绝大多数百姓都不是那样的。”
“更多百姓是一户穿一套衣服,一到冬天,更是数着粮食过日子。”
“至于用盐更是扣扣索索,能不用就不用,甚至是刮一下带有咸味的泥和着吃,这才是天下大多数百姓的现状,你过去是元廷的官员,是一名士人,因而你理解不了,也明白不了。”
“你既然读过书,也当读过《论语》。”
“里面有一句话。”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我就是这么做的。”
“大明的官员都是君子,只是如今世风日下,天下这一个个‘君子’抢占着利,反过头来偏要让‘小人’去讲‘义’,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张玉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知道夏之白在讥讽自己,不食人间烟火。
夏之白淡漠道:“你们的眼界都太高了,只看得到天下昌盛,却看不到黎民疾苦。”
夏之白休息够了,继续去到了人群中。
望着夏之白的身影跟百姓融合在了一起,张玉嘴唇微微颤抖着,最终长长的叹气一声,心中残余的一些不满跟抱怨,也在此刻化为了烟云。
他明白为何元廷会被赶走了。
因为元廷的官员,从上到下都目光朝天。
根本没体察过地方的百姓。
但大明不一样。
大明的官,终还是有为民做主的,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夏之白做了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做了这么多惹人不满的事,却依旧能活蹦乱跳,因为夏之白不能死。
如果历史上的魏征是唐太宗的镜子。
那夏之白便是百姓的镜子。
想让镜碎很容易,但想让破镜恢复,可就不可能了。
当夏之白死的时候,便是大明朝放弃民心的时候,也是大明朝正式走向腐朽的时候。
另一边。
望着还不断涌来的人群,梅玖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来的人太多了。
仅仅是他登记的,就已超过千人了,而且还不断有人过来,更令梅玖感到惊奇的是,前来的不仅有过去的乞丐、流民,还有一些是军户、奴隶,还有一些底层百姓,此刻都在这里汇聚了。
他现在脑海一片空白。
他想不明白,夏之白是怎么把这些人叫来的,又是怎么把这些人聚到一起的?夏之白来北平也就半个月啊,这么短的时间,他究竟在这边做了什么,能如此的得人心?
这太疯狂了。
望着不断涌来的人群,黑娃将胸膛挺的高高的,一脸的得意自豪。
这都是他的功劳。
他前几日可丝毫没有闲着。
一直在跟过去联系过的乞丐流民联系,不过他其实也没料到,夏之白对这些乞丐流民算的这么准,知道这些人会为生计发愁,只是宣传了一下包吃包住,还食盐管够,每天还有一定的油水,就有很多人雀跃的要来了。
他再让这些人帮忙宣传,今日直接就来了上千人。
黑娃凑到夏之白身旁,暗暗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好奇道:“夏大哥,为什么你能算这么准?”
夏之白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因为朝廷不肯吃亏的,朝廷的确给他们分了田地,但不会给他们免税。”
“秋收刚过,相当于他们要靠借粮过一整年,朝廷的借粮是很贵的,九出十三归都算是朝廷心善了,又不能免税,还要在秋收时还一年的借粮,这生活压力能不大吗?”
“之前当流民乞丐是没办法。”
“如今朝廷给了他们活路,但也将这活路卡得很死,他们自然要自救,北平的冬季就要来了,天气很冷,根本就谋不到其他的活路,而且过往的百姓,也不会把这些挣其他外快的机会让出来。”
“我提供的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黑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之白看了看四周,沉思了一下,指了指规划之外的地方,道:“还是得节省开支,这次来的人过去大多没吃过几天饱饭,体力并不好,干活很容易累,朝廷分下来的粮食有限,不可能无限度的给,必须从其他方面节省一点。”
“等员外郎他们走了后,在四周弄一个菜园子,里面种一些蔬菜,葱、葵菜、蒜头、还有白菜,到时我运一些盐过来,弄一些泡菜,和着粮食一起吃。”
“油水的话,就只能看情况了。”
“另外。”
“答鲁、马涛等人以后也会搬过来。”
“城中那套宅子还了。”
“我不会在这边待太久,等铁冶正常运转起来,我会让方墨代我在这边看着,你们也跟着监督。”
闻言。
黑娃猛地看向夏之白,问道:“夏之白你要回京都?”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着道:“短时不会回去,我要趁着铁厂没有完全投入生产前,去拜会一下秦王、晋王、周王等北方藩王,既然朝廷同意了,让我整合北方盐市,我自然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稳扎稳打固然可行。”
“但有时也得借助外力加快进程。”
黑娃一脸苦笑。
一个北平,一个燕王,都让夏之白费了不少心力,北方有差不多十几个藩王,虽然有的还没就藩,但大明的藩王就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想说服这些藩王,让他们同意,那难度大了去了。
夏之白摸了摸黑娃的头,平静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大明的这些藩王,的确不好说动,但未必没有机会,而且我用不着每个藩地都跑,只需要把前面几个藩王跑完,其他的藩王基本都会顺势答应。”
“难也就难在秦王、晋王。”
“只要说服了这两位,北方的盐市就定了。”
“你跟马涛他们在这边好好读书识字,今后用得上你的地方还有很多。”
“你可别偷奸耍滑,学习偷不得一点懒。”
黑娃尴尬的笑了笑,挠头道:“夏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会认真学,也绝对替你看好遵化铁冶厂。”
夏之白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