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白回了盐铺。
盐铺外倒是十分的热闹。
见夏之白回来,荆满笑着道:“长官,你刚才一走,店外就来了不少人,全都在打探消息,城中这些人消息还真灵通,本以为长官回来的事,还需要我们自己传呢,结果他们倒帮我们做了。”
荆满一脸笑呵呵模样。
夏之白轻笑一声,他回过头,望了望四周,点头道:“看来我离开这么久,还是有很多人惦记着,无妨,他们想看就看吧,就当是为我们店铺招揽人气了。”
“另外。”
“以后别叫长官了。”
“这个称谓听着让人别扭。”
“我刚才已被陛下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了。”
“翰林院大学士?”荆满愣了一下,在脑海里想了想,没想起翰林院有这么个官职,作为一个文吏,他对翰林院可是憧憬已久,对翰林院的情况更是无比了解,甚至比夏之白了解的还多。
见状。
夏之白淡淡道:“陛下新设立的。”
“算是个正五品吧。”
“正五品?”荆满眼睛瞬间亮了,满脸的激动兴奋。
他是真的很欣喜。
夏之白过去虽贵为状元,但没有被授予正式的官职,一直被人视作为流官,这种品级不清楚的流官,让他们这几名奉命来的文吏很难受,有一种下放的感觉,尤其夏之白还自称自己为‘商官’。
商人那可是身份很低贱的存在。
商官地位自然也高不了。
连带着,他们也被很多文吏轻视小看,荆满、方墨等人心中一直憋着一股火,不然也不会有文吏选择泄密,就是想跳船,不想再低人一等,也不想被人带着另类目光相看。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夏之白是正五品。
官职还在花纶、练子宁等进士之上。
甚至比朝廷很多官署主官都还高,他们的腰杆一下就能挺直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夏之白的官职上去,也让一个谣言不攻自破了,那便是夏之白惹怒了陛下,陛下根本不会对他委以重用,现在随着夏之白被任命为翰林院大学士,再抱着这个心思小看他们的人,也都不敢再小看了。
荆满一脸肃然道:“荆满见过大学士。”
夏之白嘴皮微微一抽,不由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我只是把这事告诉你,没让你上纲上线,我对称谓这些看的很轻,知道伱们受到不少压力,如今都在慢慢好起来。”
荆满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那肯定的。”
“大学士可是去年的状元,哪里是常人能比的?”
“李笙等跑出去的人,听到大人被任命为五品大学士,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夏之白苦笑着摇摇头。
他能理解荆满的心情,荆满、方墨等文吏被调过来后,算是站在了自己一边,若是自己被冷落,他们同样会遭人冷落,只不过之前夏之白很少体谅到这些。
他也总天真的以为,只要做事就能改变。
但在北方走了一趟后,他的观念做出了很多的改变。
从实际中来,到实际中去。
他需要的是斗争!
需要的是培养或者拉拢一大批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甚至极大可能只是暂时的同路者,在北方行走的这九个月,他渐渐体会到了地方百姓对大明产生的朴素的感恩与依赖心理。
从古至今,数千年来。
地方百姓都习惯于听从朝廷的安排,很少对天下的时事做出自己的判断。
至于判断政治路线的正确与否,别说是地方百姓,就算是地方的官员都无人在乎,他的确想提高工农的地位,但提高起来的工农,又能做什么?
他们没有直接管理过工厂跟国家,也没有积累过相关的经验,更没有跟士大夫阶层斗争的经验。
因此想让他们起来奋争很难。
最终。
夏之白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便是工农起来后,跟士大夫阶级,两者必定有一方会遭到清洗,而且是整个阶级的清洗,这也是注定的,这种方式太过极端,也基本斗争不过。
工农需要时间进步。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思想改造。
同时加速地方工农的进步。
他的当务之急,并非是弄什么思想,也非是弄一些话术,而是发展经济,唯有经济起来了,工农人数彻底多起来,他们的腰杆才能随之挺起来。
发展经济才是重中之重。
“先工作吧。”夏之白吩咐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荆满点点头,把头抬得高高的,站在店铺里,如同一只得胜的公鸡。
回到书房。
夏之白摊开一张纸,一边磨墨,一边思索着。
随后。
他开始落笔。
他这次在北方给出了很多承诺。
想要地方布政司同意,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首要的便是要给北方拉人。
北方缺人。
久经战乱,人口逃逸严重,甚至不少军户都有逃匿的,还有不少更是假夫妻北上,安置下来后,就直接跑了,北方布政司很多布政使都头疼这些。
朝廷只管送人,根本不管后续。
这些年朱元璋往北方迁了不少人,但很多都私下跑回去了。
前两年还有一次北伐,北方好不容易恢复点元气,经过这一场大仗,又一下损耗了。
地方布政司准许自己拿走盐市,但同时也给出了要求,就必须给北方拉来人口,最好是青壮,拖家带口的再好不过,当然他们也会给与一定的田地支持。
反正这些田地荒着也是荒着。
思来想去。
夏之白还是把主意打到了编制上。
这才是目前最有吸引力,对地方灶户最有诱惑力的。
夏之白开始落笔。
翌日。
京都盐运司。
现任盐运使已听闻了消息。
夏之白被任命为翰林院正五品大学士。
魏衡不敢怠慢,连忙将盐运司运同、运副等官员叫来,商量如何应对。
等人到齐,魏衡沉声道:“消息都听说了吧,夏之白回来了,还被陛下任命为了五品官,官职虽在我之下,但他同时还兼任着文渊阁詹事,已能够旁听一些政事了,这对我们很是不利啊。”
齐泉目光阴冷,试探的问题道:“徐大人怎么说?”
魏衡冷冷看了齐泉一眼,道:“徐大人才升任工部尚书,又岂会管我们这些事?”
魏衡根本不接这一茬。
去年受郭桓案影响,六部官员很多落马,他们之前的顶头上司,徐本却因祸得福,一路高升,如今位列工部尚书,盐运司设计盗取蒸汽机图纸的事,也有徐本暗中授意的意思,只是这种事岂能明说?
而且他们也不敢把祸事往徐本头上引。
不然又来一场‘郭桓案’,只怕他们的人头也保不住。
田靖目光微阖,沉思了一下,道:“夏之白对李笙的做法,现在是什么态度?”
魏衡等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道:“不清楚,这个夏之白自回来后,就深居简出,除了为陛下殿下召见,基本就宅在了盐铺里,根本不见人,也没有对外传出任何风声。”
“这人是个刺头。”
“如今又有参与朝政的资格,若是将李笙的事禀告上去,只怕我们不会好过。”
魏衡也一脸阴翳。
他们之前并没有把夏之白放眼里。
一个无品的商官,就算知晓是他们授意的,又能如何?
何况木已成舟,夏之白能奈他们如何?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夏之白被授予了五品官位,还能参与政事机密,这已是受重用的信号,若是夏之白因此事对他们怀恨在心,日后保不齐,他们会在夏之白头上吃大亏。
齐泉也很恼火。
他们的确算计了夏之白。
但有的事,又岂能由得了他们?
京都盐铺这么低的盐价,早就落入到很多人眼里,夏之白又不在,自然会被人惦记。
他们拿到这些图纸,也没有丝毫藏私,早早就献了出去,像如今驻扎在楚地的周德兴,还有王弼等人,都借着图纸,在地方私开了盐厂。
这大半年来敛财颇丰。
他们其实不怕夏之白,但就怕夏之白死缠不放,因为像周德兴、王弼等人,是绝对不会出事的,但他们可不一定了,陛下触怒之下,保不齐就让他们人头落地了。
他们自然心慌慌的。
田靖摸着下巴,思索道:“要不去跟夏之白接触一番?”
“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要是夏之白真不肯,那就咬死是李笙所为,我们并不知情,只要我们不认账,徐大人他们不可能不保我们,当然也极有可能是我们在自己吓自己。”
“夏之白真敢对我们出手?”
“他现在只是个五品官,魏大人你可是三品。”
“而且前段时间,江南地区的盐运使不是送来了几分奏疏,说李笙给出的图纸有问题,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跟钱粮,产盐效率也不高,我们把这些证据摆到夏之白面前,他总不能还怪我们吧?”
“毕竟.”
“这可是牵涉到了江夏侯等人。”
闻言。
魏衡眼睛一亮。
他沉思了一下,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与其投鼠忌器,不若主动出击,不然只盯着我们,我们岂不是成了冤大头,好处他们占了,这风险他们自然也要担着。”
“田靖,这是你的主意,就由你负责吧。”
田靖双目瞪大,满眼不敢置信。
魏衡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道:“就这么定了。”
随即,魏衡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冷色,道:“这夏之白还真是个事精,不过这些麻烦事,若是能借机处理一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要把我们给摘出来。”
“那李笙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顺便,把一些事也安排到李笙头上吧。”
“也算废物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