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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我就是王法?!

    “道法?”

    “这是门什么课?”

    “我儒家的道德为什么要跟法制同列?”

    “就是,道德行的是王道,乃是礼仪教化,法乃是惩治之用,读书人学这些干什么?”

    “.”

    对于第四门道法,不少学士表达着不满。

    他们内心依旧认为当奉行儒家那套理念,就该独尊儒术,而且还该将其他的都摒弃掉,唯有如此,天下才能天朗水清,大明如今之所以污秽不堪,就是因为太杂太乱。

    只不过这种声音敢当众说出的人很少。

    仅有寥寥几人。

    夏之白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揉了揉有些干涸的喉咙,随后道:“道法,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中国从汉代以来,所有大一统政权施行的治国方式,就是外儒内法。”

    “而这套外儒内法,从汉武帝时,就已被确立下来。”

    “即表面上推崇儒家思想,但实际操作上,严重依赖法家的思想。”

    “因而在治国上,表现为儒法结合、儒法相济。”

    “政治事功与伦理劝导,是历朝历代的君主,稳固其统治的核心手段。”

    “当年汉宣帝曾多用刑吏,而当时的太子向他建议多用儒士时,汉宣帝的回答是‘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史册上的记载,就足以证明,汉代时天下就已将儒法结合起来实施统治了。”

    “天下的一切封建礼数,都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

    “从最开始的儒家学说,天地君亲,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制约,到后面生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随后在传统礼教之上,虽还有着明显的等级约束,但后面已然突破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明文律条。”

    “伦理的法制化从那时起便已确定。”

    “从汉代开始,触犯礼教,得到的从不是道德的评判,而是法制的制裁。”

    “这是外儒内法统治术的必然产物。”

    “但这种统治术,也鲜明的表达了一个问题。”

    “天下行的是人治,而非是法制。”

    “从外表上来,一切法都被规范为认得的范围之内,但天下的律法又常常表现出‘法外有情’,这种不断践踏律法的存在,应当得到修正跟避免,而首要去做的,便是提高百姓的法制观念。”

    “因而道德与法制,便是为达到此点。”

    “现在大明的律法是畸形的,法制非常不健全,有法不依,执法不言,任人唯亲的现状很严重,而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地方,宗法思想更是甚嚣尘上,更有不少家法、村法,竟公然凌驾在国家律法之上。”

    “这门道法,最主要的是为天下普法,讲法,宣法。”

    “让人知法,懂法。”

    “一定程度上,这门道法课,是在取代《大诰》的作用。”

    “《大诰》的出现有其历史原因,也有历史的必要,不过凌驾在《大明律》之上的《大诰》,注定会退出历史舞台,而道法课,就是旨在后续填补《大诰》的缺失,继而为天下百姓知晓《大明律》,提供一定的辩解跟途径。”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

    听到夏之白慷慨激昂的话,刘三吾眼皮一跳。

    夏之白太胆大妄为了。

    竟把主意都打到了《大诰》上面。

    《大诰》可是当今陛下编纂的,更是让地方百姓口口相传,甚至将此列入到地方官吏考核,结果夏之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否定了,还认为《大诰》注定不可持续。

    夏之白哪有的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这是在否定陛下啊。

    只不过夏之白说的‘外儒内法’,得到了很多学士认可。

    华夏这么久以来,的确奉行的是‘外儒内法’,不过并不是所谓儒表皮,内法骨。

    所谓‘外’,则是外在变现,具体的措施,天下的治国方式中采用了儒家重视人、以人为本、合理分配利益等观念为原则,而所谓‘内’,即以法家的观念建立政治架构,以法治观念治国。

    刘三吾道:“夏大学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陛下之《大诰》旨在教化民众,还要一直流传下去,岂会如你所说草草收场?”

    “伱安得是什么居心?”

    “再则法外有情,这代表着陛下的仁德。”

    “何错之有?”

    “难道非得一棍子打死?”

    “若是当真事事都按着律条,我大明岂不是要重蹈暴秦覆辙?那我大明岂不是还要多出成百上千条律令?”

    夏之白漠然看了过去。

    他沉声道:“敢问刘学士,不知《大诰》在大明律的第几页第几章?”

    刘三吾一愣,嗤笑道:“《大诰》并不在大明律上。”

    “既然不在,而天下又广为宣传,那是否意味着,《大诰》才是真正的《大明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大诰》凌驾在《大明律》之上?那《大明律》存在的意义在哪?”

    刘三吾肃然道:“天下刑法自当以《大明律》为主。”

    夏之白笑了笑,轻蔑道:“那若是有人触了法,敢问刘学士,官员当以《大诰》治之,还是《大明律》治之?”

    “自当.”刘三吾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口了,最终恼怒的甩袖,将头偏向了一旁。

    夏之白轻笑一声,淡淡道:“这就是大明律法最大的问题。”

    “律条不明。”

    “《大诰》跟《大明律》同时存在。”

    “两者没有明显的从属关系,也没有明显的主次,但两者之间的判罚又截然不同,按《大明律》当从重处罚,而按《大明律》则是正常处罚,裁决权,落到了审讯的官员手中。”

    “法外有情。”

    “这句话太虚情假意了。”

    “任何做法,都能冠冕堂皇的戴着一顶仁德的帽子。”

    “但实际上,却是在啃噬着律法的正义。”

    “对于‘法外开恩’的人,朝廷或者地方官吏,可以轻松的‘宥’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种明显的‘枉法’,却不被当成‘枉法’,反而会被认为是统治者的宽厚仁慈,体恤下情,这岂不是在为天下藏污纳垢大开方便之门?”

    “除此之外。”

    “当对于一些朝廷或地方官吏不喜的人犯了法,又可以堂而皇之的将某个家族成员的罪刑,放大到整个家族的罪刑,还美其名曰,这是他们一族在包庇,于是灭九族、连坐等酷刑都可以堂而皇之的用上。”

    “满门抄斩更是得以飞快执行。”

    “敢问律法何在?”

    “长此以往,天下岂不是会有着国法、族法、家法、宗法等五花八门的法共存?那谁的法更大呢?莫不是国法有时还要向家法、宗法低头?那大明律岂不是比厕纸都还寒碜?”

    “这样下去,谁还会把大明律当回事?”

    “大明的律法也就彻底废了。”

    “而道法一课,就是要告诉天下的读书人,国法大于一切,也凌驾在一切之上。”

    “即便是陛下的《大诰》,也当在国法之下。”

    “诚然地方情况不同,地方法度也会有所区别,但国法就是国法,就是要凌驾在一切之上,而且就该凌驾在一切律法之上,国法是律法总纲,是天下法律的准绳,一切法度都当以国法为总基。”

    “任何超过国法,或者试图突破国法的‘法’,都是不法,都该不被认可。”

    “也严禁执行下去。”

    “律法是一个国家的意志。”

    “国家意志就该高于一切,也绝不容许践踏逾越!”

    法外有情,法外开恩,可以,但得在大明律允许的范围内,而不当是超脱大明律,那不是仁德,更不是所谓的宽厚仁慈,而是犯罪,是在践踏国家尊严跟意志。”

    “天下太多人有着‘法外有情’‘法外开恩’的念头了,也把这特立独行的事当做是自己的特权,但天下的官吏若是人人都这么做,那大明律就成了一纸空文。”

    “任何人都能随意给人定罪,随意捏造一个罪刑,就能将地方百姓整治死。”

    “这不是仁慈,这是培养犯罪的温床。”

    “天下当走向规范!”

    “从今以后,随意踏破法律底线的事,将被得到彻底的制止。”

    “这门道法课,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地方官吏,他们过去那种‘我就是王法’的时代过去了。”

    “虽然不一定能很快实现,但至少天下走向了正轨。”

    “这也是我设立道法课的初衷。”

    夏之白其实已很收敛了。

    因为法外有情是制止不了的。

    这是统治者为自己标榜的特权,而在儒家的有意美化下,这甚至都不被认为是在破坏法制,他如今能做的,就是试着去破乱反正,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统治者的一定让步。

    给地方百姓进行一定的松绑。

    试着将权力稍微限制一下,稍微搭建一个有形的笼子。

    虽然这笼子一捅就破。

    但至少有了。

    相较于夏之白的沉着冷静,方孝孺等人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这是当今天下第一个反对‘诛九族’、‘连坐’这般暴行的人,这已是公然在反对陛下的残暴做法,甚至还试图对陛下的做法做一定约束,他们又岂能不感到震惊跟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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