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子宁眉头紧蹙,眼中越发不解了。
这跟百姓又有何关系?
他们难道还要去一个接一个的说服百姓?
再则,他们虽是在朝中有任职,但地方百姓当真会认自己?
见状。
夏之白微微一笑。
这么说,的确有些难以理解。
他沉思了一下,换了种说法道:“你跟花纶,这次主要是作为传声筒,将我的一些想法,通过自己的手段,私下传给南方的功勋们听,我做的这一切只为破局。”
“也是为自身造势。”
“你们扪心自问,若是此刻南下,将面临什么局面?”
“你若为南方官员,提前知晓我这次南下的目的,你会不会做出计划性针对?”
练子宁狐疑的看了夏之白一眼,还是点了点头,道:“这是肯定的,你这次南下本就为针对他们,他们若提前打听到了消息,自然要提前准备,不然被你抓住漏洞,被信国公、还有锦衣卫盯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话一说出口,练子宁就愣住了。
夏之白似笑非笑的看着练子宁,缓缓道:“现在明白了吧。”
“如果就这么不做准备的南下,即便有信国公、锦衣卫相助,但在南方那块功勋力量深厚的地方,想做成一件事,依旧是困难重重的,甚至会被各种推诿限制。”
“即便百密必有一疏。”
“但想发现这些‘疏忽’,也要耗费很多时间跟精力。”
“还要跟地方势力斗智斗勇。”
“私以为,这番龙争虎斗下来,只怕我这青丝要换几绺白发,我又岂能就这么掉入他人的算计?”
练子宁点点头。
他这下倒是听明白了。
朝堂是漏风的,夏之白在朝堂说的那些话,只怕早就被有心人漏到了南方。
南方官府如今是严阵以待,提前就做好了严密部署,严防死守,绝不会轻易让夏之白得逞,就算夏之白能借助朝廷之力,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除非夏之白真能让信国公跟锦衣卫为自己所用,不然他在南方只会寸步难行。
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这一点。
夏之白清楚,朝堂官员清楚,南方的人同样明白。
现在的南方,就像是扎了一个大口袋,等着夏之白主动跳进去。
夏之白是何等聪颖之人,自然不愿这么掉入算计,因而早早就思索起了破局之法,他将自己等人叫进来,便是为了助长他自己的势力,为自己张目跟摇旗呐喊。
解敏跟丁志方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几抹凝重跟忌惮。
他们是北方人。
对南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但见夏之白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甚至不得不提前做布置,也是不由感到一阵心惊。
解敏道:“我大致明白了一些,只是我们又能做什么?我们在六部官职的确不算低,但也算不得高,放到整个南方,只怕同样要落得个人微言轻的地步,这不是依旧没任何改变吗?”
夏之白淡淡一笑,目光微阖道:“南方的事破局其实不容易。”
“南方的利益集团很多,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地方早就捆绑在了一起,可以说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朝廷也难以做出有效的针对,仅靠这点人手,就想打破南方的针对,难如登天。”
“因而不能直接跟南方的官绅体系对抗。”
“必须要跳出去!”
“南方因为利益原因,互相捆绑很深,我这番南下,也会迎头撞上,在他们的层层围堵跟阻拦下,我很难讨的好处,甚至还极有可能被这些人算计,将南方的事一股脑推到我的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一头扎下去。”
“必须得打破南方的针对。”
“但南方势力对地方控制很强,只要跟我对接的是官吏,他们基本都会有所应对。”
“所以.”
夏之白顿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冷色,道:“得把底层百姓拉进来,底层百姓人数最多,也最难控制,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心思跟算计,而地方势力也难以对这么多百姓进行控制。”
“这就会让他们的算计出现漏洞。”
听到这话,练子宁眼睛一亮,似明白了什么。
他激动道:“我知道了。”
“正常官府做事,多是跟地方官府接触,而地方官府早就做了防范,因而很容易掉入到他人算计,而你直接将计就计,地方官府不是设了套吗?那就直接跳出这个套,主动去召开一个官商大会。”
“化被动为主动。”
“也因此借助了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势。”
“这一下打破了地方原本算计,让地方官府落入到了被动中。”
“而且后面还有一个工人大会,没有官商参加,基本是直面最直接的情况,也能了解到最根本的问题,这会让地方官府的针对彻底落空。”
“正常情况,南下是被地方势力围剿,如今经过这一番操作,却是把问题抛给了对方。”
“给到了南方压力。”
“妙。”
练子宁忍不住拍手称快。
解敏若有所思,但忍不住问道:“话虽如此,难道地方势力就不能作假?请一堆假的工人代表?或者是一些被收买的?”
练子宁笑着道:“这你就多虑了。”
“这次跟随南下的可还有信国公跟锦衣卫。”
“敢在信国公跟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这可是直接在挑衅陛下了。”
“他们没这个胆子。”
“再说了。”
“你又如何知道,锦衣卫没有提前派人去调查?南方的具体始末,还有背地有多少功勋、官员参与,这的确一时半会查不出,但查个领头闹事的灶户,还能查不出?”
“在这方面弄虚作假,简直是在侮辱锦衣卫的能力。”
解敏一愣。
随即也面露一抹豁然。
他苦笑道:“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丁志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若有所思道:“夏兄这做法,就是将‘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利用最大化。”
“虽然信国公跟锦衣卫会跟着夏兄南下,但夏兄官职不够,难以真的差使。”
“因而夏兄选择另辟蹊径,直接大摇大摆的把自己要做的事说出来,之前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压力是明面上的,但并不直接,而经过这么一弄,就变成了直接施压。”
“将借势发挥到了极致。”
“而且很直观的施压到了地方官员身上。”
“他们想有小动作,但又不由投鼠忌器,原本的针对也难以成型。”
练子宁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暗暗的看了夏之白一眼,再次领会到了夏之白的厉害。
夏之白似总喜欢料事于先。
他似乎猜到自己南下会遭遇什么状况,他刚才来时私下想过,如果他是南方官员,面对夏之白南下,自己会如何做,自己一定会让夏之白如沐春风,事事迎合,让夏之白挑不出任何问题。
而夏之白要做什么,也事事答应满足。
基本会做到有求必应。
有事必为。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信国公跟锦衣卫,也难挑他们的理,但殊不知,夏之白做出的一切决定,最终都是地方官员去做,而如何做,却是他们说了算。
阳奉阴违又有何难?
好心办了坏事,表面努力,背地不予理睬,这都随他们心意。
夏之白又能拿他们怎样?
面子上的事,都给到了,吩咐的事也都照办了,但办不成,这总不能是地方官员的问题吧,到时把问题一推,要么推到那些刁民身上,自己片叶不沾身,要么心一狠,将事态进一步引大,直接上疏朝廷弹劾夏之白。
他们可都能拿出依据。
南方之乱就是因采信了夏之白的主意。
笑里藏刀。
明刀入鞘,暗箭上弦。
这就是地方最好的应付之法。
只是夏之白猜到了,根本就不上套。
直接跳了出来。
他就不给地方官员笑脸相迎的机会,直接以‘朝廷’的名义下命令,再借助信国公跟锦衣卫的势,把问题全都抛到了地方身上,让他们不得不做抉择。
无论是官商大会,还是后续的工人大会。
都是地方预料之外的事。
而这两场所谓的大会,说什么,商议什么,全都由夏之白掌控,其他人根本猜不到半点,更何谈做出针对跟应付了,攻守一下互换了。
夏之白也将彻底掌握主动。
只要这些人有防备不当,为夏之白抓住把柄,便很容易破开局势。
练子宁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夏之白。
他本以为自己在朝中这么久,在其他方面已超过夏之白许多,但经过眼前的事,他才陡然惊觉,自己依旧没有赶上夏之白,甚至还被落的越来越远了。
夏之白很懂政治之道。
只是平常性格倨傲,让人下意识看轻了。
随即。
他想到夏之白说他们是传话筒,也不由目光微沉,暗暗思索起来,他们又会在其中充当什么身份?到现在,他已不会再简单的认为,夏之白只是恶趣味的将他们叫来,只怕是真有事让他们去做。
而且多半还是给南方施压。
但他们当真能给南方施加到压力?
练子宁一脸狐疑。
不过他已嗅到了其中的尔虞我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