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知道吗?”
刘三吾虚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夏之白。
他对这个回答很迫切。
作为臣子,他并没有夏之白这么大的胆子,也早已失去了冒险的能力,唯有谨遵上命,若是陛下不准,他也绝不会答应,哪怕夏之白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答应。
他不敢以身试险。
“报纸初版定下后,会先给陛下过目。”夏之白微笑。
刘三吾重重的坐了下去。
他就知道,夏之白依旧选择了自作主张,并没有提前禀告给陛下,这种‘先斩后奏’是十分危险的事,哪怕夏之白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那就是陛下没有同意,老夫也不会同意。”刘三吾沉思了一下,直接拒绝了,“你的想法很好,但并没有多少操作性,且不说编一份报纸需要多久时间,需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算是传播,也顶多在京城里,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折腾来折腾去,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也只会将你推向更多人的对立面。”
“何必呢?”
刘三吾看向夏之白,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他是老了。
也的确没有了年轻时的朝气跟冲劲,但他就算是年轻时,也从来没有夏之白这么胆大妄为过,也绝不会有以一己之力去撼动整个天下现有制度的想法。
“尝试不是坏事,若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天下的噩梦。”夏之白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从进入朝堂开始,便旨在改变天下既有的格局,如今只是在一步步的推进。”
“夫子担心的,无非是群臣攻讦。”
“但百官的攻讦,我其实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的确有很强大的实力,在朝堂、在地方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只是夫子看了这么多书,却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刘三吾蹙眉。
夏之白微笑着道:“天下每次改革,都是权利的再分配,如今天下的权利,基本集中在朝堂六部手中,以目前六部官员的数量,其实是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权利集中的,因而越集中,反而越发挥不出作用。”
“但若是朝廷有了其他的势力出现,情况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翰林院过去算是智囊一类。”
“若是参与进报社,便会成为朝廷的喉舌,这的确对翰林院学士地位是一个极大的加强,但同时也会形成新的利益集团,而这个利益集团本身就跟旧有的利益集团是冲突的。”
“所以夫子担心的有些过了。”
“因为我提出的这些事,究其根本,就是权势的再分配。”
“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得利者不会甘于将到手的权利拱手让出的,而好不容易成为既得利益者,同样不会,因而最终不会演变成孤军奋战,而是一个利益集团,跟另一个利益集团的攻讦,不过以目前的六部情况,这种情况是不足为惧的。”
“六部已经明显不合时宜了。”
“天下的进程中,对于官员的职业性、专业性越来越强,而六部的官员职能太过笼统,也太过宽泛,看似将官员的能力发挥最大化,其实反而限制了官员的能动性,因而拆分六部,也将是一个必然的事。”
“陛下通过胡惟庸案,已近乎是明牌的废除了丞相制。”
“而今六部尚书中,吏、户两部尚书依旧空缺,而且迟迟没有补人,这又何尝不是陛下的一个尝试?”
闻言。
刘三吾愣了一下。
拆分六部,这同样是他之前根本没想过的事,但听夏之白这么一说,却感觉有几分道理,因为六部的权利太集中了,也太大了,哪怕是陛下都忌惮户部、吏部,因而拆分六部,将六部官署拆为多个官署,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随即。
刘三吾又察觉到了不对。
这一切都是按照夏之白的想法去推断的。
陛下自开国以来,就奉行的小政府,也一直提倡缩减官员数量,而要是拆分六部,岂不意味着朝廷的官员数,将会大幅提升,朝廷官员增加了,地方官员同样要增加,这无疑会增加大量的财政支出。
这是大明支撑不起的。
刘三吾沉声道:“这只是你的个人之见,不当数的,我作为翰林院的老学士,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翰林院拖入到这种政治旋涡中,稍有不慎,便会将院中其他的翰林学士引入死路。”
“我需要对他们负责。”
刘三吾言语真诚,也很率直。
若他只代表自己一人,他倒是敢狠心跟夏之白去试一试,但夏之白是想鼓动整个翰林院,这就是刘三吾不愿接受的了,他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自然是不在乎这些,但其他学士呢?
他们还正年轻,风华正茂,岂能早早喋血于此?
夏之白并不意外。
刘三吾大体就是一个趋于保守的人。
尤其是上了年纪,更是不愿轻易涉险,但他却有自己的办法。
夏之白笑着道:“夫子,不用这么着急拒绝,翰林院作为储才之地,如何才能让陛下知晓才能呢?定然是通过文墨,而能让翰林学士舞文弄墨的,大多又是朝廷急需解决的事,或者是陛下询问的事,但夫子也知道,能入陛下眼的文章少之又少,能闻于陛下之耳的学士同样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翰林学士是没这个机会的。”
“报刊就不一样。”
“他上面会有一个撰稿人!”
“撰写文章的学士名,都会写在上面,既然时政不能发表,那做一下时评,总是可行的吧?”
“发表自己的见解看法,不涉及什么隐秘之事,好坏都在个人。”
“到时我将这些时评,简单的归纳收集一下,整理成册,一并呈上去,我相信翰林院、国子监不少学士、学子都会乐意去编纂文章的。”
“再有才华,若无施展的机会,也只能暗叹怀才不遇。”
“我眼下便给这些有才华的人一个机会!”
刘三吾怔怔的望着夏之白。
他无奈的叹气一声,夏之白已做出了决定,再劝说也无意义了,而且他也不认为,其他翰林学士、国子监生,能抵抗得住这个诱惑。
夏之白太懂‘投其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