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妤被带到了一间甜香扑鼻,处处铺锦绣的屋子,看布局摆设,这大概是那名掌事的闺房。
苏清妤不清楚她唤自己来此的目的,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丫鬟奉上茶点,她并不动。
“你就是苏清妤?”孙三娘身子往榻靠上一歪,笑盈盈地询问。
“你识得我?”苏清妤心生警惕。
孙三娘挑了挑眉,一边抚弄涂着丹蔻的指甲,一边笑说:“永安侯夫人就一位宝贝女儿,你若不是她,还能是谁?”
孙三娘态度戏谑放浪,苏清妤身为大家闺秀,不曾与孙三娘这类女子打过交道,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教坊这地方可不是陆夫人这种身份的人该来的。”孙三娘端起茶饮了一口,瞟了苏清妤一眼,语气阴阴的,“陆夫人,这茶点可是不合你胃口?”
苏清妤端庄一笑,“倒也不是,只是不习惯吃外头的东西,还请掌事见谅。”苏清妤并不打算吃这里的东西,谁知晓会不会加了什么东西。
孙三娘哪里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勉强她,“陆夫人此刻定是如坐针毡吧,你们这些官宦夫人啊,平日里是最瞧不上我等女子,生怕沾上我们就毁了你们的名誉,如今你母亲也落到这种下场,不知陆夫人心中有何感想?”
苏清妤不曾她说得如此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她心中有些不悦,但在她的屋檐下,自己的母亲又在她手上,她只能佯装淡定,礼仪周全地道:“掌事想多了,您是礼部的人,也是个官,我不过一介深闺妇人,哪里敢瞧不起您?”
孙三娘心中自然不信她的话,懒得再与她说些客套话,她稍抬了下身子,“陆夫人,我就直说了,你母亲要想从这出去并非易事,我呢,虽然不能够让你母亲重新过上呼奴使婢的日子,但我可以让她免受她人欺负。”
苏清妤内心一动,却没有急于开口,经过这段时间的人情冷暖,她也明白了,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孙三娘看到她眼中的疑虑,莞尔一笑,“不过呢,你母亲乃是官卖至此,我也不能把她当主子一样供着,这不是在与朝廷律法做对抗么?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冒此风险?”
苏清妤明白了,正色道:“孙掌事想要什么?”
“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孙三娘伸出一根纤指,“一万两。”
孙三娘的狮子大开口让苏清妤惊愕,她努力维持冷静,“一万两银子?这未免也太多了些,可否少一些?”
孙三娘撇了撇红唇,立刻冷下脸,“看来你母亲也不值一万两,罢了,迎春,送客。”
“等一下。”苏清妤心中一慌,下意识地站起身。
孙三娘冷哼一声,脸上始终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苏清妤自知商量无望,无可奈何,只能柔声请求,“掌事大人,能不能给我些许时间?我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凑足一万两银子”
孙三娘略一思索,稍稍松了口,“五天,最多只能给你五天时间。”
五天时间太短,然而孙三娘态度坚决,苏清妤担心自己的母亲再受到她人欺负,只能点头同意。
孙三娘这才回嗔作喜,“那我便等着你了,好心提醒你一句,晚一天你母亲就要受一天的苦。”
苏清妤可不觉得她这是提醒,说是威胁更恰当一些,她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以及满头的珠翠,怀疑她便是靠这些手段来获取钱财的。
苏清妤临走时,孙三娘又“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对了,你妹妹苏迎雪还有你家那位姨娘也在,要不要我替陆夫人也照拂她们一二?她们二人就算你一千两银子吧。”
苏清妤看着她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目光微冷,“她们二人与我无关。”
孙三娘啧啧感慨,“都说越有权势的人越是无情,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陆夫人一万两都出得起,一千两却不肯出,这二位可都是你的亲人啊,陆夫人,当真要如此绝情么?”
她这一番话故意说得刻薄挖苦,然而苏清妤不为所动,“一万两,我会尽快筹到。”
苏清妤说完就带着元冬离去了。
看着苏清妤头也不回的身影,孙三娘嗤笑一声,与一旁的迎春道:“像她这种大家出身的闺秀夫人啊,就该多吃点苦头。才能放下她那自恃身份的高傲虚伪姿态。”
* * *
一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若她父亲还没失势,她娘家还拿得出一万两银子,可若她父亲没失势,她母亲也不会沦落到教坊。
苏清妤回到陆家,便让元冬把自己的私房钱还有所有的珠宝首饰等珍贵物品通通那了出来,盘算了下,最多能凑到二千两银子。
苏清妤愁容满面,剩下的八千两银子,她又该去何处筹集?
陆文旻身上也没多少银两,陆老太太掌管着陆家的钱库,断然不会愿意拿出那么一笔银子给她。
“小姐,我们上哪儿去凑那么多银两?”元冬叹气道。
苏清妤沉眸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有,还有我的嫁妆。”
苏清妤从来不曾为钱财发愁过,她那些嫁妆她几乎就没碰过,一直锁在陆家的库房里,可是钥匙在陆老太太那里。
苏清妤刚刚嫁过来时与陆文旻夫妻感情融洽,和陆老太太也处得不错,加上那时她也不计较那些嫁妆,就由得陆老太太保管了,如今一想,无比懊悔。
元冬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担忧,“可库房的钥匙在老太太那里,她只怕不肯给。”
“总归要试一试。”苏清妤语气坚定。
苏清妤让元冬收拾好东西,就带着她就去了陆老太太的院里。
如她所料,一听她说要开库房的门,陆老太太就变了脸。
“母亲,我只是想要拿我的嫁妆,至于其他东西我碰也不会碰。”苏清妤保证道。
陆老太太提高声调,“你要嫁妆做什么?陆家是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了?”
“母亲,这些嫁妆我自有用处。”苏清妤见陆老太太一脸不悦,顿了下,又道:“况且,这嫁妆原本就是我的,我有权处置它们。”
她好声好气地与她说,她无动于衷,那么她也只能硬着来了。
陆老太太早就将苏清妤那些嫁妆视为陆家所有,听苏清妤说要拿回去,当即就跟要了她的命一般难受,“我知道了,你这是存心想要和我儿离了是不是,好,我这就让人将他叫回来写休书!”
苏清妤心口一阵起伏,沉声:“母亲不必这般威胁我,母亲不怕被自己和夫君被人认作是忘恩负义的势利之辈,尽管把夫君叫回来就是。”
“你……”陆老太太一拍桌子,指着她的鼻子,横眉竖眼。
一旁的张嬷嬷连忙上前替陆老太太顺气,“夫人,这就是您不懂事了,老太太身体本就不好,你还这般忤逆她,要是把老太太气晕过去,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陆老太太捂着胸口,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苏清妤铁了心要拿回嫁妆,从椅子上站起身,“母亲,我并不没有忤逆您的意思,只是您一直不愿意把嫁妆还给你,就不怕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说您贪了儿媳的嫁妆?”
“你……你看看她,她就是存心想气死我!”陆老太太面色铁青,“我若不把钥匙给你,你待如何?”
眼看着陆老太太软硬不吃,苏清妤已然走投无路,她膝盖一曲,跪在地上,“那儿媳便只能在此长跪不起了。”
“你还威胁我?好好好……”陆老太太勃然大怒,“那你就跪着吧,我看你能跪到几时。”说着将手搭在张嬷嬷的手臂上,“扶我回房,便让她跪着。”
陆老太太回了房后就不再出来。
苏清妤从白天跪到了夜幕降临,陆老太太仍旧不肯出来,晚膳也是在内室吃的,张嬷嬷倒是出来过一次,劝苏清妤回去,好说歹说一番没用后就走了。
元冬一直在旁边陪着苏清妤,见她脸色苍白,身姿摇摇欲坠,无比心疼,“小姐,您还是起来吧,老太太心如铁石,爱财如命,她绝不可能松口的。”
苏清妤想着父母此刻的处境,膝盖的疼突然间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回:“元冬,你受不住就先回去吧,不必管我。”
元冬劝她无果,正着急间,忽听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见陆文旻从外头急匆匆地走来,不由惊喜:“姑爷回来了。”
苏清妤问言并不理会,仍旧挺直身板,目不斜视地跪着。
“夫人,你这是何苦?”陆文旻叹气道,他一回来就听说苏清妤为了嫁妆的事和他母亲闹了起来,还在他母亲的屋里长跪不起,就连忙赶了过来。
苏清妤沉默不语,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他若还有一点良心,就该去劝说他母亲归还嫁妆,而不是在这里虚情假意地问她何苦。
她何苦?她心里的苦他怎知?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别的女人身上了。
陆文旻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十分无奈,“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先起来,母亲那边,有我替你求情。”
苏清妤是个高傲自负的人,能让她屈膝下跪,一定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二那些嫁妆能解她燃眉之急。
陆文旻对她有愧,也心有不忍,于是决定帮她要回嫁妆。
苏清妤问言这才扭头看了陆文旻一眼,有些不信任,“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先起来,你也知晓,母亲是个倔强之人,你若待在此处,她断然不会松口的。”陆文旻好言相劝,随后命令元冬:“元冬,你扶你家小姐起来。”
元冬急忙扶起苏清妤。
苏清妤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好陆文旻及时扶住了她的腰肢。
苏清妤双腿酸麻,无法站立,只能靠在他的怀里,她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眼眸含泪,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夫君,你一定要帮我。”
这是陆文旻第一次见到苏清妤如此柔弱无助的模样,好像她就只有他了。
陆文旻没由来地涌起几分心疼,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放心吧,你先回去。”
苏清妤点点头,眼泪滑过面庞,她伸手擦了擦,待能够站立后,才从他怀里起身,在元冬的搀扶下,缓步离去。
陆文旻看着她垮下来的身形,忽然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