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失望？还是失落、惋惜、同情亦或者怜悯！”
一道身影缓步走来，自玄奘身后开口。
玄奘回头，有一瞬间的失神。
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玄奘小师傅，好久不见！”
悟空眼含笑意道。
“你……你是那天晚上那个？”
玄奘猛的一惊，听着熟悉的声音与语调，终于有些错愕的说道。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怪人么？
怎么会是一副猴样？
悟空肯定了玄奘心中的想法，淡笑着点点头。
“不好意思，先前怕惊到你，故未以真面目相示，如今却是可以了。”
玄奘听完苦笑不已，若是那晚见到一个会说话的猴子。
怕是真的会惊到。
如今见过种种，莫说是猴会说话，就是再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也能接受了。
这满城的妖魔与精怪，人与人心各异。
说实话，他见到那鬼怪时虽惧怕，却也不曾像刚才那般，心寒，无奈，愤懑……
虽是同族，却非同心，其行其心，难以接受。
一城的妖魔鬼怪，却不如一个妇人给自己激起的心境起伏。
这是什么世道。
“一起走走？”
悟空伸手示意道。
玄奘看着那双清亮的眸子，微微点头，他也想多了解了解这位施主。
为何会去长安那么远的地方，只是问了他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便又不见了踪迹。
他若是不西行，怕是难以知晓他的真面目。
“在下姓孙，得师父赐名悟空，至于你想称呼我什么，便由你了。”
悟空率先开口介绍道。
之前他开了一个小玩笑，未曾告诉他自己的真名。
再次见面，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孙施主，想必你在这城中待的比我久，那位施主，当真亲手？”
玄奘问出心中疑惑，尽管他内心中已有了答案。
可不问，他更难受。
“是，可怜之人非可怜，她搞的自己一家鸡犬不宁，可你可知，她那老母，因未怀上男胎，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那亲爹，什么都好，唯独对这个女儿，是又打又骂……”
悟空一边走，一边娓娓道来，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拎出那条脉络便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女子心理扭曲，也不是一日两日形成的。
从未从父母身上得过一丝爱意，又如何会去爱他人。
看似活着，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那老娘又亲自做主，将其卖与一有钱老汉，十六的芳龄，嫁给近五十的男人。
说是嫁，却无嫁妆，也无婚举。
又沾染赌瘾……
一家子的事，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楚的。
你错一点，他错一点，一错再错，一条条线连接起来，便造成了今日局面。
“可惜那无辜婴孩，早早夭折，死于非命。”
玄奘轻叹一声，有些黯然道。
“不然，她继续活下去，最后又会是什么结果，在那样的家庭，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也许死亡，也是老天开眼。”
悟空从另一种角度给出说法。
一个可以亲手摔死自己孩子的母亲，就算不做出如此举动，在以后，这孩子长大成人，遭受的苦楚未必少了。
在那时死去，何尝不是一种结束。
玄奘并未反驳，可他是人，人心是肉长的，便断不了那七情六欲。
在他看来，能够活着，便有希望。
有希望走出阴霾，有希望脱离苦海。
有希望去缝缝补补，修修自己那个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哪怕最后难看一点，布满痕迹，可是，终究是修好了不是吗。
“孙施主有能力让她做出改变吗？”
玄奘忽然问道。
“有，可我若是让她做出改变，以我的想法生活，有一便有二有三，有朝一日，我若是想让天下万灵皆以我的意志生活呢？”
悟空坦然开口，眸光平静，注视着玄奘，却抛出另一个问题。
他有许多手段，可以让那女人性格大变，可以善良，可以戒赌，可以温柔如玉……
可他若是这样，以手段硬生生改变他人意志，与邪道又有何不同。
他所思所想，难道就一定是对的，这世间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
他若是如此做了，与魔何异？
他想给天下生灵更多选择，而不是只有他的选择。
“阿弥陀佛，小僧明白了。”
玄奘轻唱一声佛号，他若是以为孙施主这样做便是对的，那么以后，孙施主生出一个人人就应该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念头。
又将这念头施加在众人头上，其实是一个道理。
世间对错本就难分，有些念头，常人有了并无关系，佛祖道祖有了，就有很大关系了。
二人来到大广场，玄奘被眼前一幕震惊。
整个眸子微微瞪大，满是惊愕，那里聚着无数妖魔，皆是将自己手中铜钱向空中抛去。
天空上倒映出一片星河，那些铜钱溢出点点清光，没入其中。
又有缕缕金丝从中落下，一道道各自落入妖魔体内。
或粗或细，或长或短。
“这……这是？”
玄奘看向身旁悟空，眼中满是疑问。
“倒挂过来的祈愿池，小师傅应该知道，这人有人修行的法子，妖也有妖修行的法子，他们做的，便是其中一种。”
天地无善恶，不会因为你赌博杀人就去降一道雷劈死你。
也不会因为你多做善事，一生仁义就让你少灾少难。
这个，就是天庭，王朝，地府，各地道场建立的意义所在了。
三界中诸多势力，没哪个说要天天出去毁灭世界，屠戮万灵的，你哪怕这样做了，嘴上也不会这么说。
“这只是对他们有用吗？”
玄奘好奇道。
没想到这就是书施主所说的祈愿池，如今得见，竟是这般非常。
“看你怎么理解了，信则有不信则无。”
悟空笑道，有人信神，以后遇到好事了，便将这归功于神灵眷顾。
有人不信，任神灵在他身上降下多少福运，他也只会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努力的结果。
有些东西，本就是唯心的。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玄奘说完，拿出一两纹银，伸出手，那银子也缓缓浮起，向星河飘去。
“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最后都归了何处。”
玄奘出声感叹，有些佩服弄这东西的大能。
最起码从大局上看，这样做的效果，利大于弊。
他同时有些好奇，能让这些妖魔如此守规矩，又能得到好处，这好处，也不该是无穷无尽。
总有一日，资源会尽，当这些妖魔，投入铜钱，却得不到那些金丝时，该怎么办？
一道金芒缓缓没入玄奘体内，这一刻，他竟是比在水中沐浴都要舒坦几分。
如果说按摩让人很舒服的话，那么此刻，这金芒，就是在体内，从内向外，给他的骨骼，血肉，五脏六腑以及脑袋按摩。
似有升天之感。
他好像看到了无尽苍茫大地，奔腾的江河湖海，破天之峰，入海之龙，山在欢呼，海在雀跃。
乃至一草一木，一叶之脉络，生命在涌动。
这一刻，他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