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昔月囫囵睡了一会儿,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洗漱过后,她把田嬷嬷叫了过来,让她亲自带人守在苏府门外迎客,如果看到带着两个男孩的可疑女子要进府,无论如何都要将人拦住,派人赶紧通知她。
田嬷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没有多问,立马照办。
沈昔月将一切安排妥当,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暂且将此事放下,开始着手准备杳杳的周岁宴。
锦澜苑里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杳杳睡得香甜,丝毫没受影响。
直到天光大亮,沈昔月才亲自把杳杳抱起来洗漱。
杳杳被吵醒也不哭不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四处张望,看得屋里伺候的丫鬟绿丹和红丹都忍不住笑。
红丹笑道:“五姑娘真乖,越瞧越叫人喜欢。”
绿丹也莞尔道:“奴婢就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水灵的孩子。”
她们是沈昔月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很得沈昔月的信任,从杳杳出生后,就被派来伺候杳杳。
杳杳像听懂了似的挥了挥小手。
沈昔月含笑摸了下她的头,虽然苏明迁一去不回,但她一点都不后悔嫁给苏明迁,能有杳杳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她已经很知足了。
绿丹帮杳杳把小帽子戴上,心酸道:“今日是五姑娘的百日宴,可老夫人至今都没派人问一句,更别提亲自过来,大房和二房也是同样,他们倒是同气连枝。”
沈昔月给杳杳整理着头发,声音感慨:“人走楼空,三房与大房、二房本就是一棵树上的两根枝,现在老爷子不在府里,他们不过是懒得装罢了,不过不打紧,就算他们都不来,我也会把杳杳的百日宴办得热热闹闹的。”
苏景毓正想踏进门槛,就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由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他绕过长廊,望着清清冷冷的院落,第一次意识到三房处境的艰难。
他还记得姨母的儿子智哥儿过生辰时,老太太的贺礼一箱又一箱,大房帮着忙前忙后,宾朋满座,礼物如流水一般堆满了院落,还在府门口撒了一箱子铜钱庆贺。
苏景毓拳头微微收紧,他以前都不曾留意过,父亲失踪后,锦澜苑里竟然已经如此冷清。
他沉着眉眼往前走了两步,迎面遇到来送贺礼的翠薇。
苏景毓打起精神,低头细看,那礼盒竟然跟梦中一模一样,是红色云纹镶金边的,他不由面色一肃,抬脚走了过去。
翠薇看到他虚虚的屈了下膝,笑容满面道:“毓哥儿,你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可是这锦澜苑里不安静,把您吵醒了?要奴婢说还是咱们秀春苑好,奴婢们都很舍不得您呢,您还是早些搬回来住吧。”
苏景毓抿了下唇角,问:“姨母呢?”
“奴婢过来前,二夫人正陪老太太吃早膳呢。”
“才吃早膳?”苏景毓眉心微蹙,“那她们什么时候过来?”
翠薇摇头,“奴婢不知道。”
苏景毓眉心皱得更深。
“奴婢是来帮您送贺礼的,您看二夫人待您多好,只要是您的事,事无巨细二夫人都想着呢,奴婢现在就给管事嬷嬷送过去。”翠薇福了福,抬脚便想往前走。
苏景毓拦住她,目光落在礼盒上,“打开。”
翠薇猝不及防的一愣,下意识抱着礼盒往后退了一步。
苏景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翠薇面色微僵,哂笑道:“毓哥儿,这点小事哪里用你操心,你放心吧,二夫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善了。”
苏景毓注意到她的反应,心底一沉,冷声呵斥:“勿言,蹲下。”
小小的人儿,身姿端正的站在那里,莫名让人胆怯了三分。
翠薇看着还不足她腰迹高的苏景毓,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礼盒蹲了下去。
苏景毓抬手掀开礼盒,瞳孔一缩,猛然怔住。
礼盒里躺着一个裂成两半的大阿福,竟跟梦中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苏景毓心底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就算他不喜欢那个女人和她生的女儿,也不至于给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送这样带着恶意的礼物!
翠薇眼睛一转,立马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这样?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刚才在来的路上摔了一跤,竟然不小心把二夫人精心准备的贺礼摔碎了,当真是罪过!”
苏景毓审视的看着她。
翠薇被他看得心底发慌,找补道:“奴婢现在就去给您换件贺礼,二夫人那么疼爱您,一定会再为您精挑细选一件礼物的!”
“不用了。”
苏景毓冷淡转身离去,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梦境竟然成真了?
巳时,宾客们陆陆续续的到了。
老太太正坐在前堂,跟两个儿子和儿媳吃茶。
听到前院的喧嚣声,老太太不悦地抬了抬头,“就她能折腾,让她一切从简,竟然还请了这么多宾客过来。”
二夫人窦如华勾了勾唇,“反正您没从给沈氏拨银子,花的都是他们三房自己的钱,由着她折腾去,丢的是她自己的脸。”
老太太听的舒心,唇角微弯,“今日我就在这里坐着,咱们都不出面,看她能请来几个人。”
二爷苏明善在旁边陪着笑,“弟妹仗着自己家里是书香门第,一向清高,现在三弟凶多吉少,就该让她明白这苏府是谁做主,您不出面下请帖,谁会给她一个寡居妇人的面子?她最多能请些破落户过来。”
“谨言慎行,你弟弟还生死未卜呢。”老太太瞥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以前是王氏的陪嫁丫鬟,王氏嫁进府后,苏昶和她恩爱有加,她一直没有机会接近苏昶,后来王氏久未有孕,她才得了机会做了妾室,后来她肚子争气,连生两子,一路做到了今天老夫人的位置。
她这些年来端着老夫人的架子,让人敬畏几分,但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在背后瞧不起她身上的市侩气,所以她素来最烦沈家这种书香门第。
至于苏明迁?失踪这么久,人肯定是没了!
长媳孔宜一直默默听着,没有开口,她出身高门,向来不喜欢参与苏府后宅的这些是是非非,她压根就瞧不起两个妯娌,更懒得与她们论长短。
她的相公苏明德最讨厌她这副样子,借机阴阳怪气道:“管她是书香门第,还是高门大户,只要嫁进了苏府,就是苏府的人,得以咱们马首是瞻。”
孔宜瞥他一眼,哂笑道:“高门大户自然不是小门小户能比的,要不然那些小门小户的也不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求娶高门大户的。”
一时间就连老太太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孔氏的父亲乃是六品官,正正经经的官家女,哪怕是个庶出,也是他们高攀。
当年是她厚着脸皮,带儿子屡次上门才求来这门婚事,本来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却没想到孔父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他贪墨了朝中不少银子,是有窟窿要填,才把女儿嫁给苏家这个丹阳城有名的富户。
苏家为此折进去不少银子,苏昶想起这件事就要骂她一通。
幸好孔父保住了官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大房有这个六品官的老丈人支应,这几年外出做生意也算顺风顺水。
孔宜进门后,只生了两个女儿,这些年来苏明德伏低做小,连个妾室都没敢纳,早就满心怨怼。
窦如华笑着打圆场,“反正必须得借着这个机会把三房的气焰彻底打下去,让沈氏以后都老老实实的,不敢闹出花样来。”
老太太心情好极了,得意洋洋的想,以后这苏府的一切都是她两个儿子的,任她王氏是正妻原配又如何,最后她才是那个赢家。
她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她以前毕竟是苏府原配的通房丫鬟,抬成跟小姐平起平坐的正室,既与理不合,也不好向王家交代,因此她这个正室的名分其实并未上族谱,苏老爷子不过是不想再娶,又得有个人管家,才默许了别人称她一声老夫人,其实她的身份至今还模凌两可。
没上族谱就不算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她的两个儿子是嫡是庶就在老爷子的一念之间,以后这家产究竟如何分还不好说,只有她的儿子接手苏家,才能把她的名字填到族谱上,到时候她和儿子们就都能名正言顺了。
如今苏明迁下落不明,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
他们正高兴着,外面喜气洋洋的喧嚣声愈来俞甚,老太太在堂屋里有些坐不住了,不住的往外瞧。
窦如华正想派人出去看看,就见翠薇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这丫头怎么毛手毛脚的。”窦如华骂了一句,低声问:“礼物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不过……”翠薇气喘吁吁地看了眼屋子里的人。
“怎么了?”窦如华不以为然道:“这里没有外人,有话直说。”
翠薇硬着头皮道:“毓哥儿发现礼盒里的大阿福碎了,不肯让奴婢准备新的礼物,要自己备份礼送给五姑娘。”
窦如华眉心微蹙,“他怎么发现的?”
“奴婢在路上碰到毓哥儿,毓哥儿非要把礼盒打开看看……”
窦如华涂着丹蔻的手指在椅把上轻轻敲了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毓哥儿平时对她信赖有加,从来不会检查她给他准备的东西,没想到这次竟然发现了礼盒的蹊跷。
不过不打紧,毓哥儿一直把她当亲娘般看待,只要她稍一笼络,毓哥儿就不可能怀疑到她身上,只要推脱说是丫鬟办事不利就行了。
毓哥儿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好糊弄的很。
窦如华扬着唇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愿意准备便让他自己准备去,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挑拨不成,那便等下次,反正不愁没有机会。
“是……”翠薇再次欲言又止。
窦如华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奴婢刚才从锦澜苑里出来,看到院子里来了不少宾客,沈家人基本都到齐了。”
老太太身体坐直。
“沈家老爷也来了?”
“是,沈家老爷和老夫人都到了,还有沈家大爷和大奶奶,沈家二爷在外为官,虽然没有亲临,但派人送了重礼过来。”
老太太面色严肃起来,半晌,忍不住唾道:“一个丫头片子生的丫头片子,他沈家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孔宜不愿意听,她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些年没少被老太太明里暗里指桑骂槐。
“母亲,您要是这么说,您不也是个丫头片子吗?”
老太太狠狠一噎,剜了她一眼。
苏明善担忧道:“母亲,沈家人都到了,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沈家世代书香门第,在丹阳城里很受人敬重,还有人在朝中做官,我们如此冷待他们,传出去于我们苏家名声有损,如果传到父亲耳朵里,恐怕会秋后算账。”
老太太转了转手里的佛珠,不情不愿道:“先晾一晾他们。”
其他人纷纷点头,哪能沈家人一来,他们就巴巴的赶过去,必须得把姿态端上来。
翠薇犹豫了一下,又弱弱的开口:“来的不止沈家人,还有城西的柳家、城南的白家、做药材生意的孙老板、李老板,连知府夫人都来了,这些还只是奴婢能认出来的……”
众人一下子变了脸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太太更是脸色难看到了至极。
她沈昔月凭什么能请来这么多人?
窦如华骂道:“你怎么不早说!”
翠薇委屈的跪了下去,没敢辩驳。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各自赶回去准备礼物,来了这么多人,他们若是不到场,不止丢苏家的脸面,他们还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们欺负三房孤儿寡母,等老爷子回来,非得扒他们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