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四月初六。
下午,天界寺后院,偏僻小院,顾远房中。
那幅由朱棣亲手所书的墨宝已由宫里精心装裱后送了过来,现在正悬挂在墙上。
顾远坐在那儿,看看它,又扭头看看另一边墙上所挂的那幅画,忍不住叹一句:“如今咱也是书画双全的文雅人了!”
但这点自豪很快又被蛋疼所取代,这一书一画确实价值连城,可问题是它没法兑现啊。
画是师父送的,字是皇帝写的,他也不能将这字画卖了换钱,又实在没有欣赏字画的能耐,只能一阵蛋疼。
正当这时,哒哒的脚步声快速而来,转眼就到房门前,一个小小的人儿,满头是汗站在那儿,冲顾远期待一笑:“顾哥哥,我又按广济师父说的练会一套拳了。”
这个孩子自然就是辛乾之子。
在把他救下后,顾远也没想着如何安排他的将来,倒是广济,看出这孩子根骨不错,又怜他身世,几日里有所教导,尤其是教了他几套简单的拳法。
刚开始教拳时,顾远也带了兴趣跟着学,他也想练出广济一样的身手,那就不用怕什么纪纲了。但奈何,他已经二十五岁,骨骼经脉什么的早就成形,练什么都是虚有其表,最终只能放弃。
倒是这孩子进步极快,短短几天就有不小进步。而为了让他更努力学拳,顾远还拿出一盒巧克力作为奖励,这对孩子来说吸引力可太大了。
所以现在只要有所进步,孩子就会跑来跟顾远报喜,只为从他这儿获得一块巧克力,美美的吃上一回。
此时顾远听他这么说来,笑着摸摸他的头,便从盒子里又取出一块巧克力放他手上:“好好练,以后顾哥哥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嗯嗯……”小孩子哪懂这个,一门心思都在巧克力上,小心翼翼就把漂亮的糖纸剥开,然后眉开眼笑的,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人间美味。
看他这样子,顾远嘴角又是一抽,巧克力已经吃掉半盒了,恐怕再过几天,自己就没东西可以奖励这小家伙了。
正当这时,一名灰衣僧人缓步来到门前,朝顾远合什道:“顾施主,寺外有人请您带这位小施主一见。”
这些日子来,顾远和寺里其他僧人也都混熟,此时便好奇道:“慧光师父,那人有说自己是什么人么?”
“他说他叫辛乾,是小施主的父亲。”
十来分钟后,天界寺边门,顾远带着小孩站在几辆马车边上。
几个面色愁苦的家仆一边冲他们见礼,一边掀开中间那辆马车的车帘,把个面色惨白,显得有些麻木的男子给露了出来。
本来还有些好奇的孩子在看到此人后,便呀的叫了声,赶紧挣脱顾远的手,兴奋地冲了过去:“爹爹,爹爹你终于来接我了……”
男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来,很自然就伸手抱了抱自己儿子,但因为牵动伤口的缘故,身子一个哆嗦,脸上的笑容又迅速被痛苦取代。
顾远这才迎上,他已确认对方就是辛乾无疑了:“辛御史,你被锦衣卫放出来了?”
摸着自己儿子的脑袋,辛乾感激看向顾远:“多谢顾公子出手搭救我们父子,只是这等救命之恩恐怕咱们父子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了。乖宝,来,给顾公子磕三个头吧。”
满脸懵懂的小孩子虽然不明白爹爹的话,却还是很听话的就跪下来,冲顾远用力叩首。顾远见状,也赶紧弯腰把他扶住:“辛御史,你这是做什么?我救他不过是出于道义,对你我更是没做什么……”
“顾公子你就不用谦虚了,我前夜被放出诏狱后就打听得明白,若没有你,不光我会死,恐怕我们辛氏全族都有灭族之危。说您是我们辛家的大恩人那是半点都不错。”
辛乾肃然说道:“只是我现在重伤在身,又不能在京城久留,所以只能这时让犬子代为磕头道谢,聊表心中感激。”
他虽然被从诏狱放出,要命的罪名也被洗脱,但依然被夺去了所有一切官职功名,而且还被限期逐出京城,今日就必须离开。
顾远只得陪着叹息一声:“这次让辛御史你受苦了。不过真要说起来,我可不敢贪功,救你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朝里那么多大人……”
“他们……”辛乾一声冷笑,“要说这次遭遇带给我什么,就只有认清朝中衮衮诸公的面目。他们一直以来只是将我当做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从来就没有真把我当自己人看。”
“何出此言……”
“不然我辛乾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利用我,让我成为被皇上厌弃的牺牲品?而且在我被锦衣卫栽下罪名后,他们又做了什么?不是想着如何救我,而是抓住这机会弹劾纪纲,根本就是想让我和纪纲兑子!”
辛乾满脸的心灰意懒:“经此事后,我算是看得明白了,朝中没有真朋友,更不能因为他们许下的某些好处,就罔顾自身安危,去做他们手中的一把刀。不然,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远愕然听着,觉着他的话似乎有理,又似乎有些偏激了。
“顾公子,你可知道这两日来,那些平日与我交情匪浅的同僚上司,就没一个登门的。今日,我都要走了,也没见一人送行。人情冷暖,我难道还看不透么?”辛乾又是一声冷笑道。
顾远这才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说法:“既然辛御史你已想通一切,那今后就好好回乡,做个普通人便是。”
“我也是这么想,也只有顾公子这样未入朝堂的赤诚之人,才能怀一颗仁者之心。也希望顾公子你将来一切顺遂,莫要和我一样,遭遇此等不公。”辛乾再度正色拱手,然后便要带了儿子离开。
小孩还有些不舍,上车时,巴巴看着顾远:“顾哥哥……”
顾远心下也不禁有些惆怅,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我去拿点东西过来!”说着,转身就跑回寺中。
又一会儿后,他才捧了个盒子飞快而来,然后将这剩下的半盒巧克力塞进了孩子的手里:“就算你和你爹回家了,也要记得好好练拳,保护自己和你爹爹。”
“嗯!”孩子用力点着头,双眼亮晶晶的,似有喜悦,又似有什么其他东西流露出来,把盒巧克力紧紧抱在怀里。
直到目送他们再度启程,车队混入其他车马人流中,顾远才有些怅然地叹一口,正要转身回寺,已有两个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就是顾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