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刃正忙着处理地上撒泼耍赖的婆子,没注意到时有凤脸上的不自然。
一旁小柿子仰着小脑袋,小少爷清瘦,大当家单手抱着像抱了只猫儿似的。
小柿子破涕为笑,吹着鼻涕泡泡跑去扶秀华了。
地上的老婆子四脚朝天打滚,喊打喊杀的哭嚎。
奈何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村子以前男人不出去打家劫舍的时候就城里逍遥,地里的活属于哥儿女人,反正土匪又不靠种地为生。
但今年霍刃上任后,明确要求男人也要参与种田,不得擅自组队拦道抢劫。每家每户都下发了种子和耕种农具,要男人都去地里忙。
除非年满六十的老人可以留在家里不下田。
这政策引起很多人不满,他们是土匪又不是农民,种啥地。
但之前脾性残暴的大土匪都被霍刃暗地解决了,此时留下来的土匪,都是有些弯弯绕绕性子的。
面对霍刃的政策,他们既不执行也不反抗,只猫在家里不出来。
霍刃此番进村,就是实地了解情势,做出相应的调整对策。
没想到看见了时有凤被老婆子欺负。
他答应时府好好照顾人,差点就失约了。
大丈夫最不可失信于人。
霍刃只把恼火归结于此,沉声喝道,“你们家男人都给我一个个滚出来。”
水牛一吼,山里抖抖,霍刃一喝,闷雷奔走。
耳膜嗡嗡——时有凤被吓的应激性哆嗦,下意识抓紧霍刃肩膀上的布料,霍刃感受到怀里人害怕,遒劲的手臂还哄小孩儿似的抖了抖。
时有凤耳朵都红透了。
悄悄埋下了脑袋,屏气呼吸,灵魂出窍似的安慰自己,他只是坐在一头熊的手臂上而已。
大黑熊又道,“还不出来?”
地上老婆子被踢怕了,痛的抽气道,“都听大当家的下田了啊,家里就我这个老婆子和这个偷懒的癫婆娘。”
霍刃听男人都不在,面色这才好了点。
小少爷白白的脖子,细细的肩膀,哭的我见犹怜的娇气模样没被男人看了去。
他对着罪魁祸首道,“我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从今天起,你也下地干活。”
刘柳一副幸灾乐祸的看好戏。
老婆子瞪浑着眼珠,又滴溜溜的转。
霍刃冷笑了下,“你要是偷懒耍滑,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霍刃说罢,转身就要走。
一个转身,时有凤还在自我麻痹的出神,身体没跟着方向转,有些往外偏的斜斜留在原地,惊地时有凤忙抓着什么稳住;同一时间,霍刃察觉小少爷身形不稳,另一只手虚揽着他腰背。
白嫩的手心擦过挺拔的鼻尖。
霍刃抬头看了眼时有凤,时有凤红着脸讪讪低头,他的手什么时候抱着人脖子了?
抬眼,四目相对,脖子热的烫手,有些尴尬的静止。
主要是时有凤尴尬。
底下小柿子捂嘴傻兮兮的笑。
霍刃也看见了,抱着时有凤就要出去。
不过,他肩膀的布料被轻轻扯了扯,像猫爪子轻挠了下似的。
耳边是哭腔止住的软绵声,“秀华婆婆……”
霍刃知道时有凤想说什么,但是这得看秀华自己怎么选择了。
留下来肯定是被乱棍打的下不来床,跟着他们走,今后一辈子都别想回这个家了。
一刀断人头,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最难挥刀斩乱麻。
时有凤道,“秀华婆婆,你跟着我走吧。”
时有凤目光期待,秀华落寞的摇了摇头。
时有凤正想说什么,霍刃眼神止住了他,只出声道,“要是你三天内伤势还没好,第三天亲自上门来看看究竟。”
丢下这赤裸裸的威胁后,霍刃抱着时有凤出门了。
小柿子看了看秀华,抿嘴,跟了出去。
出了院子,时有凤问道,“秀华婆婆为什么不跟我走。”
霍刃道,“还以为出院子后,你第一句话是要我放你下来。”
“怎么,我的胳膊坐的舒服了?”
时有凤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近在迟尺的粗野轮廓,气恼道“你流氓!”
娇娇软软的,听的人心情甚好。
“我不仅是流氓,还是土匪。”
说着,手臂肌肉鼓动紧了紧时有凤的双膝,可不等人无力的往他怀里靠时,他把人放下地了。
看着小少爷恼羞成怒的小粉脸,他目光下落,大大方方指了指小少爷胸前半开的衣襟。
春光乍泄,锁骨如玉,白腻的勾人摩挲。
时有凤顿时羞地满脸通红。
不等时有凤转身整理衣衫,霍刃自己背对他了。
“你倒是胆子大,叫你别来村里你不听,还上门打架。”
霍刃说着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人大吼道,“哎呀,春花婆婆,你家老黄牛跑出来了!”
春花就是秀华婆母。
自家牛跑出来拿还得了,不亚于腰间钱袋子满天飞。摔了、跑了、吃庄稼了都不得安生。
那老妇人瘸着腿,连天骂老黄牛,老黄牛没吃饱,使劲儿朝河边跑。刘柳在一旁看得好些热闹,直到见老妇人一腿插水田里出不来,她才进了院子里。
小柿子嘿嘿笑,“小少爷真聪明。”
霍刃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牛小蛋他娘怎么会帮你们?”
时有凤还羞恼霍刃,这会儿完全不想理他。
小柿子道,“当然是小少爷厉害啊,小少爷还叫她先去把人家屋后的牛栏放了,让她漫山遍野的到处找牛。”
正好时有凤也理好了衣衫,抬眸间,时有凤偷偷瞪了眼霍刃后背,被霍刃转身探究了个正着。
水雾未散的桃花眼凶着人,可瞧着也只几分委屈。
好像第一次见小少爷发脾气。
但很快,时有凤道,“谢谢你。”
不等霍刃惊诧小少爷喜怒无常,时有凤道,“我爹爹说了一事一议,虽然你……”
霍刃摸着下颚道,“虽然无耻,但救了你。”
“没想到小少爷还挺有原则的。”
一口一个我爹爹的,你爹爹知道你乖巧的性子里还有顽劣的一面吗?
在村里偷偷动人家耕牛,这被抓住是要拿刀子砍人的。
胆小又胆大包天。
时有凤不知道其中厉害,但小柿子会不知道?
不等霍刃质问,小柿子眼巴巴道,“大当家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三天后,秀华婆婆来了。
时有凤这三天每天都偷偷往袖口里藏鸡蛋藏馒头,给小柿子吃。
这动作落在霍刃眼里,就像一个小仓鼠每天藏匿食物,回头分给惨兮兮的同伴吃。
这会儿正好给秀华婆婆吃鸡蛋补补身体。
浮云下的风从翠绿山顶吹来,阳光正好,不急不躁。
妇孺弱三人排排坐在屋外凳子上,看着水田里耕田的老黄牛。
一只雪白的猫跳上时有凤的膝盖间,它朝伸来的手腕轻轻蹭了蹭,而后脑袋就枕着那双素手趴下。
呼噜呼噜响起,下垂的尾巴悠哉闲适的晃着。
春光怡人,时有凤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家了。
更让他郁结的是,大黑熊之前说秀华婆婆不跟着他,是因为她有丈夫有孩子,那才是她的家。
可是那怎么是秀华婆婆的家啊,那分明是土匪窝。
他说人怎么会喜欢上绑架自己的土匪。
大黑熊没给他多说,也不给他解释。
此时,时有凤想问秀华婆婆,但这无异于揭人伤疤,他也不忍秀华婆婆再回首伤心事。
秀华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少爷,想着三日前他上门帮忙差点招到她婆婆的毒手。她心里愧疚,也更把人当自己人了,以前含含糊糊说话,现在也敞亮掏出来了。
“夫人,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走吗?”
“不要叫我夫人,我又不是。”时有凤低头摸猫有些抵触道。
“好好好。”
秀华婆婆把自己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下。
她原本是山下城里小富商的千金,也是掌上明珠,可是一切自从她被掳上山后就变了。
那家人又打又骂,她终于跑掉一次,结果被亲生父母送了回来。
甚至……
秀华想到这里,心口仍然隐隐作痛。
甚至,她偷偷听见那宠爱她的爹爹给老婆子支招,说要困住一个女人的心和身很简单。
让她生孩子。
你们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全家人都欺负她,就她男人能护着她,你看她还会不会跑出去。
日子久了,她离不开男人,只会把这里当家了。
秀华说着,原本结疤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痛苦化作眼泪,留了出来。
时有凤有些无措,拿巾帕给秀华擦眼泪,那些泪水渗透进周围大大小小的皱纹里,人看着又老了几岁。
秀华道,“其实,我才三十二。”
时有凤擦拭眼泪的手指颤了下,他看见秀华婆婆鬓间的几缕白发。
秀华婆婆不甚在意时有凤眼里的局促和歉意,她道,“我这辈子和很多被抢来的女人哥儿一样的命运,我们都逃不了了。”
“不过很多人不像我这样,她们喜欢这里,说这里能吃饱饭还有田种,我最开始瞧不起她们,但我后面活明白了,哪里能活命,就喜欢哪里,哪里就是家。”
“我看大当家对你不差,敬你重你,看似粗枝大叶但实际心细如发,处处都努力让你安心,作为男人,他确实是不错的归处。”
时有凤摸着手里的猫,窗户上新插的野花,在地上投下歪七扭八的斜斜影子,避嫌用的茅草屋一旁搭着泥灶,上面炖着给他补身体的野鸡汤。
确实,大黑熊好像除了把他绑到上山不放他回去,从其他方面看,他确实对自己算周全照料。
可他每日担惊受怕的源头都是他造成的。
难道他堂堂时府小少爷,会稀罕他这些小东西吗。
不可否认,他是从这些细节寻觅得一些安心和轻松。这些小细节提醒他,大黑熊或许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的人。
可要是他在时府,他压根就不会陷入这些处境。
要他喜欢一个绑架自己的土匪,他是做不到的。
尤其这个土匪还好色成性,杀人抢夺无恶不作。现在对他这般,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等着他乖乖掉入陷阱,心甘情愿的离不开这里。
这和秀华婆婆家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秀华婆婆说的,家人为了名声可能会把他送回上山,他一点都不相信。
他爹娘是最爱最宠他的。
要是爹娘这样做,他那火爆脾气的姐姐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