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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天蓝一刀流

    这副大铠规格比较高,制作精致,用暗金色丝线将甲片连接起来,边缘处有华丽的锦帛花纹作为装饰,不过铠甲满目疮痍,刀、枪造成的损失大大小小几十处,可以一窥当时厮杀之激烈,大概是那位有马忠康生前的铠甲。

    而有马忠康本人,则正坐在神龛前,抬头凝视刀架后墙上挂着的字帖,眉头紧皱,神色中带有一种想回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焦躁。

    “忠康先祖又在回忆了,一会儿就好,我们等等吧。”有马则宗小声说着,从角落里拿来几个叠放在一起的棕色垫子。

    三人一齐跪坐到客位等待他恢复正常,神态不一,有马则宗有些羞愧地低着脑袋,今川柏木好奇地打量着有马忠康本人,东野瑜的目光则定格在墙上挂着的几张古旧字帖上。

    这几封字帖都是由汉字写就,颇为古拙,应该是比较值钱的古董。

    字体看着有些许王羲之行书的韵味,内容则更像是一封信。

    “风云信书,自天翔临。披之阅之,如揭云雾,并惠止观妙门.”

    东野瑜默读片刻后发现是岛国史上著名的风信三贴。

    风信贴是空海大师写给友人兼对手最澄大师的书信总称,因开头的风云信书四字得名,分别名风信帖、忽披帖、忽惠帖。

    空海和最澄都是日本佛教历史上的重量级人物,都曾经前往唐朝学习佛教文化,不过在唐朝期间两人并未有会面。

    回到岛国后倒是时有交流,关系可以说是好友,也可以说是对手,既有合作也有竞争关系——空海是真言宗的创始人,而最澄则是天台宗的代表人物,两人在佛教理念上有不同理解,算是道统之争。

    二人在书法上也颇有建树,东野瑜津津有味地欣赏一遍,随后转移视线,发现有马忠康不知何时转过头来。

    这位剑圣在岛国大概算是个异类,穿着简单甚至有些旧地灰白色浴衣,身形虽然枯瘦,但骨架颇大,手长过膝,身高看着也不矮,可以看出来其生前年轻时候的勇武姿态。

    花白的头发剔成月代头,脸上纵横交错着几道刀疤,皱纹满布,苍老无比,浓眉倒竖,目光锐利,仿佛岁月没有在那双眼睛中留下痕迹,有着如倒映月光的武士刀般湛湛明光。

    此人有一颗通明剑心。

    他正打量自己,有马则宗和今川柏木则低着脑袋不敢对视。

    有马忠康脾气和耐心算不得好,有马则宗这段时间被自家长辈指点的时候没少挨训,今川则因为眼前这位是鬼魂,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发憷。

    当然,有马忠康作为久居高位又身经百战的大将,还是剑圣,言行举止有威仪,常人在其身前不敢与之对视也是正常的。

    “你能看懂?”有马忠康沉声问道。

    “岛国史上著名的风信三贴,晚辈确实拜读过。”

    东野瑜微微点头回应,与这位剑圣对视着,心中对其印象不差,作为凡人来说,身体衰朽至此还有这样的心态神采,确实非一般人——即便他现在已是逝者。

    好气度好相貌!有马忠康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也不知为何,只是看他一眼,便心生好感,仿佛连衰朽的身体也焕发了一些生机。

    大概是错觉吧,当然,有马忠康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年的仪态姿容,即便是当初自己游历数年的洛阳也不曾见过,用仿若谪仙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就是不知是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心思电转,神色颇为沉肃,朝东野瑜微微点头,“还算好学。”

    随后他自我介绍道。

    “老夫是有马家主,有马忠康,不知几位上门拜访,所为何事?”

    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并没有岛国古人喜欢带上自己官职一起说出来的习惯。

    东野瑜略微一想,大概是因为福知山大名对他背叛,导致有马忠康孤立无援,兵败身死的原因吧?

    即便寄存尘世数百年,神智不清,也不曾真正遗忘恨意,下意识地不再认为自己是福知山大名的下臣了。

    所谓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诚哉斯言。

    东野瑜心中感叹,出于对朋友长辈的尊敬,微微躬身:“晚辈时雨岳人氏,东野瑜。这次前来拜访您,是应有马君的邀请。”

    今川柏木学着东野瑜的自称,下意识有些别扭地说起半文不白的话:“晚辈东京人氏,今川柏木,晚辈与东野君同受有马君之邀。”

    “好好说话,学那些纨绔士人作什么。”

    有马忠康皱眉纠正一句,随后问道。

    “你刚才说,东京?”

    从来只听说过京都,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东京?有马忠康下意识开始思考时局。

    有马则宗见此连忙小声提醒道:“您忘了,我先前跟您说过,这里是现代,距离您的时代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几百年?”

    老人神色怔然许久,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

    “这把戏用了这么多次,可能有点新意?”

    有马忠康不知在向谁笑骂着问道,随后见半晌没有回应,冷哼一声。

    低头一看,有马则宗等人皆是奇怪的神色,想了想,又接着刚才的话茬:“不外乎权力之争,礼崩乐坏罢了。”

    “行了,拜见过我就算全了礼数,有马家是武家,不讲那么多条条框框,则宗你去招待客人,我有些事情。”

    他说着就要送客,有马则宗连忙说道:“忠康先祖,则宗有事要说。”

    “什么事?”有马忠康眉头紧皱,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尽快想起来,不想被人打扰。

    有马则宗低头盯着地板憋了一会儿。

    有马忠康见他这幅样子,也没有催促,只是打量几眼后心中叹息地摇摇头,剑士永远不能怀疑自己手中的剑,则宗此生怕是难有一番成就了。

    沉闷昏暗连窗户都没有的和室中仅有用纸糊成的障子门透着二楼走廊窗户的些微光亮,空气中充斥着樟脑丸的刺鼻气味,有马则宗吐出一口气,似乎也将自己作为剑士的坚持也吐了出去。

    虽然先前已经想好,但临到头来亲口承认自己无能,还是有些艰难的。

    “是有关剑术的事。”他说道。

    “您不是一直想找一个传人吗?则宗天赋不足,接不下您的通神剑术,所以.为您找来一位合适的传人。”

    说到这里,有马则宗看向东野瑜,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就是这位东野君。”

    “他不仅身体天赋出众,头脑也好,在全岛国精英聚集的立花高等学校也是翘楚般的人物,未来必然是人中龙凤。”

    “哦?”

    有马忠康听有马则宗对东野瑜有如此溢美之词,心中怀疑,毕竟两人是朋友,有过高评价是很正常的。

    他观察东野瑜片刻,先是问道:“东野君,想学我的天蓝一刀流吗?”

    东野瑜神色认真地点头:“是的,前辈。”

    “天蓝一刀流可不好学。”有马忠康意有所指。

    古代但凡是门技艺,都不好学,当个厨子都要先洗几年米切几年菜,更何况剑术这种珍贵的武家杀人术。

    “晚辈愿意接受考验。”东野瑜沉声回答。

    有马忠康点点头,伸手从刀架上取下残破的武士刀,拔出一截看了眼,刀身擦了油,依然有着属于千百次锻造之名刀的寒光,不过刀刃遍布缺口、卷刃,只能算一把破刀。

    有马忠康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微微点头,问道:“东野君,带刀了吗?”

    要试试我的剑术吗?

    东野瑜于是将肩上背着的澄明一文字长光从剑袋中取出来,似乎是感受到了鬼魂的气息,整把刀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东野瑜见此,用法力压制剑灵,将它暂时封印起来,变为一把凡刀,免得到时候不小心给人斩了。

    有马忠康看了一眼,轻咦一声:“斩妖之剑?”

    东野瑜摩挲一下手中太刀精美的刀镡,颇为感慨:“澄明一文字长光,已帮晚辈斩了数十只妖魔。”

    “是把好剑。你是谁家除妖师的子弟,学剑术,可是为了天下人斩妖除魔?”有马忠康又问道。

    “晚辈姑且可以说拜在上清灵宝天尊门下。不过不管是修行、练武亦或是斩妖除魔,却并不是为了天下人,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自己和珍视之人。”

    “好。”

    有马忠康不知道上清灵宝天尊是谁,不过对于东野瑜能直面自己的内心的坦荡颇为赞叹。

    更何况,能有恒心毅力忍受修炼的枯燥乏味,有勇气决心面对嗜血吃人的妖魔,也的确算得上豪杰。

    也许真能传承自己的衣钵剑术。

    有马忠康心中想到,即便这场梦只是那人为了骗到自己的剑术而故意设计,他也想看看眼前这梦中少年能走到哪一步。

    他作为一代剑圣,并不惧怕别人解构自己的剑术。

    锵一声随手拔出曾经追随自己在战场上杀敌的备前长船国守,摆出偏向于守的下段式:“天蓝一刀流,有马忠康。”

    东野瑜一身剑术杂乱无比,还没获得哪怕一个流派的皆传,因此不太好意思自报所学,一手持剑鞘一手持剑柄,做出香取神道流居合的姿态。

    有马则宗和今川柏木两人见此,连忙拎着垫子坐到房间角落观战。

    和室中央,两人对峙片刻,东野瑜已经是眉头紧皱。

    在禁用法术、不使用超出常人的力量,纯粹使用剑术对决的时候,面对剑圣的压力可以说堪比大学毕业后梦回高考却只能看着数学卷子发呆。

    无论怎么出招,对方好像都有破绽,可东野瑜心中却有一种警觉感,如果就这样攻击过去,一定会输。

    东野瑜一迟疑,居合本该有的心剑体气合便有了短暂停滞,蓄积的气势也断了。

    有马忠康老练地抓住这个机会,沉喝一声,整个人像是闪烁一般接近东野瑜,以肉眼难以捕捉地速度斩出两记唐竹割,刀锋不偏不倚地斩下。

    原本平静的和室瞬间变得肃杀,有马则宗与今川柏木两人脸色苍白,又大风剑气如烈风。

    东野瑜眼明手快,干脆放弃居合,挥刀贴近有马忠康的刀身,斜着泄力引导,将攻击化解。

    就在他准备乘对方招式用老追击的时候,一道烈风擦过东野瑜的脖子,回头一看,有马忠康已经收剑入鞘了。

    只三招,东野瑜败下阵来。

    喂,这已经不是凡俗的领域了吧,谁家凡人可以斩出剑气的?

    东野瑜心中吐槽,不过回想刚才,好像又没有感受到有精气、血气之类的——鬼魂哪有这些东西。

    意识到眼前这人还真是凭剑术斩出剑气,站直身体,心服口服:“我输了。”

    有马忠康随手将备前长船国守放回刀架,“我听说你们除妖师对于危险有独特的感知?”

    “是,我等修行者炼气化神,神识敏锐,阴神已初步脱离红尘蒙昧,对于未知的危险冥冥中有所感知。”

    有马忠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醒一句:“不要太依赖它,剑士要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有时候会因为畏首畏尾失了先机。”

    还有这样的说法?东野瑜沉思片刻,问道:“如果我刚才果断斩出居合,会怎样?”

    有马忠康咧嘴一笑:“那你一招便败了。”

    这笑容倒是颇有有马则宗那猥琐的感觉,感情是祖传的是吧?

    东野瑜以为他在逗自己玩,抿紧嘴不说话。

    有马忠康锤着腰背盘坐下来,认真说道:“当你觉得自己的理智判断错误,却要依赖那冥冥中对危险感知能力的时候,你已经离失败不远了,这时候你该做的不是拔剑迎敌,而是逃跑。”

    这是死战不退的剑圣能说出来的话?东野瑜有些惊讶:“不是说剑士要一往无前吗?”

    “但不代表要愚蠢的送死,一往无前的逃跑也是可以的。”有马忠康哈哈大笑。

    观战的两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刀光剑影中,此时听到老头子的大笑,回过神来,连忙拖着垫子来到刚才的位置坐下。

    “忠康先祖,您看东野君怎么样?”

    有马则宗倒不觉得东野瑜很弱,能接住剑圣三招已经很厉害了,自己连一招都接不下。

    有马忠康闻言笑而不语,朝东野瑜摊开手:“束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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