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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柳明轩。

    邓如蕴同秀娘简单吃了晚饭后,便回到书案前继续研读那些成药配方手札。

    秀娘将门窗都闭紧了,免得台子上的戏声扰了邓如蕴。不想没多时,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停了下来,可外面却更加热闹了似得,院外不住有脚步走动声。

    邓如蕴终是被扰到,抬头看了一眼。

    秀娘在旁做针线,见状放下手里的活起了身来,“不知是什么事,也没人来传个信,我去看看。”

    她这边要去,邓如蕴却出声拦了她。

    “别去了,既然没有人来同咱们传话,可见不是同咱们相干的事。”

    “但外面这么哄闹,不像是个小事,怎么没人来说一句?”秀娘嘀咕,不由地便想到了方才去灶房,厨娘连菜都不想给邓如蕴做的事,“... ...好歹也是夫人。”

    她皱了眉,却听见邓如蕴却笑了一声,“什么夫人?契约夫人?”

    她开玩笑,秀娘却顿住了。许是离着成婚已有两个月了,她几乎快把这件事忘了。

    两月前,她还跟着姑娘在金州乡下老家里过日子。

    姑娘父母兄弟都没了之后,靠着家中几亩药田和制售成药过日子,日子虽然过得平平,但也算稳。

    姑娘说起来是有叔父婶娘的,没了爹娘这便是最亲的血亲。谁曾想那是一对恶鬼,私下里竟然想把姑娘送给乡绅的二世祖做妾,然后直接霸占了大房的家产。

    而那乡绅家的纨绔是个为非作歹的东西,家中年年都要纳新人,待没两年就病的病,死的死了。

    秀娘是跟着邓家的老人,想起那时纨绔隔三差五地来邓家门前转的日子,仍心有余悸,那会最怕的就是那纨绔哪日不管不顾,直接将姑娘掳走。

    姑娘也不敢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么亲自去了金州城里,寻媒婆给自己说一门亲。男方年岁大些、相貌丑陋都不要紧,只要能护得住一家子女人,她便愿意嫁。

    但媒婆给她寻来的,却是金州走出去的年轻将军,陕西都司有名的将领,姑娘年少时曾偷偷倾慕过的滕将军,滕越。

    秀娘听说的时候,简直大喜过望,心道姑娘吃了这么多苦,总算是熬出来了。

    但姑娘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滕将军如今在军中步步升迁,想要娶怎样的高门贵女娶不到,缘何要娶自己这等寻常人?

    果然,林老夫人上了门来,仔细打量了姑娘,见她眉目清秀,举止稳妥,十分地满意。说希望姑娘能尽快嫁进滕家,就嫁给滕将军滕越,她还另外在西安府准备了宅院,可以把邓家一家人全接过去,甚至还可以给姑娘一笔钱。

    秀娘当时都恍惚了,不过林老夫人笑着说这笔钱不是聘礼,是定金。

    她说,这场婚事是个三年的契约,眼下她需要姑娘嫁进来帮滕家渡过难关,但三年之后,必须要和离离去。

    成婚前,她给定金,和离后,她会补齐这契钱。

    前后加起来,是一大笔钱,足以让邓家全家花用多年。林老夫人还说,即便是和离后,滕家也会护着姑娘一家人,做她们的依仗。

    姑娘当时就应了下来。

    ... ...

    回想这桩事,秀娘默然无言。

    她们确实就这样嫁进了滕家,一切按照林老夫人的安排。

    姑娘只有一句话,“我们替人家把事情做好,才能把钱拿好。”

    是,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但彼时林老夫人其实还有一个特殊的要求。

    亲事虽然是假的,但也要把将军紧紧瞒在鼓里才行... ...

    秀娘不说话了,房中好似静谧的密不透风,但这种静谧只维持了一息,又被外间的热闹声冲破进来。

    仍旧没有人来传信。

    秀娘见邓如蕴走过来,给她倒了杯茶送到手边。

    “老夫人给钱我们拿钱,旁的事都是滕家自家的事,老夫人不欲我们插手,我们便离得远远的,不挺好吗?”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秀娘抬头静静看了她一眼。

    若是事事都离得远远的,自然好。可滕将军呢?姑娘也能不必忙碌,离得远远的吗?

    ... ...

    戏台下,一片喜气洋洋。

    滕越驻守的地方在北边的重镇宁夏,虽然都是陕西都司的地盘,但离得可不是一般的远,跑马也得两三日的工夫。

    滕越先前来信说中秋未必能回,谁想今日还不到中秋,人竟然回到了家中。

    林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挂了笑,给报信的丫鬟小厮都打了赏,一众夫人道。

    “看来,咱们滕将军又把来犯的鞑子击退了,回家吃月饼来了。”

    “这可真好,还不把大将军请进来,让咱们也沾沾喜气?”

    众人都这么说,林老夫人越发喜上眉梢。

    她吩咐下去,“去请二爷过来,说今日诸位夫人都在,让他前来请安。”

    说话间不过半刻钟的工夫,男子大步沉稳的脚步声就到了院外。

    众人皆抬头望去。

    男人身姿英武高挺,着一身银灰色锦袍,腰束墨玉带,脚蹬长靴,阔步流星。他眉间隐有仆仆风尘,但丝毫不能遮掩英眉乌眸的剑挺。

    在座的几位夫人无不赞叹,若是自家也能出这般儿郎,也不枉费辛苦生养一遭。

    林老夫人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行船走马尚有三分险,何况是常年在外打仗,每次回家便是莫大的喜报。

    而滕越一步上前,当先给自己母亲深行一礼。

    “母亲安好,儿子回来了。”

    林老夫人连忙扶起了儿子,一边连声说好,一边提醒他给各位夫人见礼。

    滕越自是照做。

    夫人们都同他点头回应,先问了两句边疆可还有战事未断,夫人们家中皆有武将,对边关也算熟悉。

    滕越认真答了几句,道是之前只有小股鞑靼的部队来袭,都被戍边兵将挡了回去,这段时日边域尚算安稳,他这才告假回了趟家。

    听见无事,便有一位夫人打趣起来。

    “将军怎么挑了个入夜时分进城回府?莫不是害怕白日里进城,又引得满西安府的姑娘们,停了手里的针线活来看你?”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滕越略有点不好意思,连道不敢,“只是巧合罢了。”

    这位夫人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滕越确实在西安府的姑娘间有些名气。

    这是因为有一年乞巧节,他打完仗返回西安家中,不想走到城外,突然发现一伙歹人,妄图浑水摸鱼绑走在城外祈神的女子。

    其中有一人露出了马脚,立时引得好端端的集会麻成了一团麻,这一乱,歹人反而肆无忌惮。

    城中的官差压不住场面,正急着找人前来支援,可巧滕越带着他的亲卫兵从旁路过。

    他当即出手相帮,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将所有歹人尽数抓获,把他们方才掠走的姑娘也都救了回来。

    他本是举手之劳,不想这事却在坊间传播了开来。之后再进城,已经没有姑娘不认识他了。这几年竟成了姑娘们竞相抛花的对象。

    滕越真是不好意思。

    偏有夫人看了出来。

    “将军怎么害羞了?莫不是今晚,也有姑娘认出了将军,抛花抛绣帕的,想要嫁给将军?”

    这话出口,众人更是笑得不行。

    滕越尴尬,只能道,“不敢,我已成了亲了。”

    这是实话,在座的也都知道,可不知谁说了一句,“那也没关系。”

    众人还在笑,并没觉得有什么。滕越却觉这话不太合适,他忽的就想到了什么,目光往众人中看去。

    此间除了自己母亲和几位夫人,也有两位夫人们家中的姑娘在。众人原本都是坐在此处听戏,可他看了一遍,都没有看到他的妻子。

    滕越不好直接问,又应了几句夫人们的话,终于得他母亲林老夫人发话。

    “满身都是风尘,去换衣裳吧。”

    滕越离了此处,才问了母亲身边的魏嬷嬷,“夫人缘何没在?”

    魏嬷嬷在林老夫人身边服侍了几十年,深得老夫人信任,府内事宜都由她代老夫人打理。

    这会魏嬷嬷没有直接回应,先行礼问了滕越怎么提前回来了,要在家住几日的话。

    滕越简单应了两句说时间不定,魏嬷嬷这才答了他方才的问题。

    “夫人有些不适,便回柳明轩歇着了。”

    滕越听着顿了顿。

    今日是自家府里的花宴,照理他的妻子应该陪着母亲待客才是,怎么回了柳明轩?

    “是病了?可请个大夫来瞧了?”

    魏嬷嬷笑了一声,“二爷真是好性,但老奴以为她约莫不用请大夫。”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古怪,滕越没好深问,举步往柳明轩而去。

    *

    书案上烛灯晃了一晃。

    邓如蕴眼睛发涩地闭了起来。秀娘见状直接走上前来,把她书案上的手札纸张全都收了去。

    “姑娘可歇几日吧。再这样点灯熬油地看书,只怕也得弄个什么叆叇(古眼镜)架在眼睛上,跟个考了大半辈子科举的老秀才似得。”

    药书买了不知多少,加上家中的手札来来回回地翻,她没有一日不看上几个时辰的,秀娘真怕她哪日瞧不清东西了。

    邓如蕴听了这话却笑到不行,“老秀才怎么了?难不成秀娘姐瞧不起秀才?”

    “奴婢可没说这话,姑娘就别夹缠了,”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些书收走,自是不同邓如蕴辩论,只指了窗下的鱼缸,“姑娘去看鱼吧,看上两刻钟,眼睛就舒服多了。”

    说完就抱着邓如蕴的书离了房中。

    邓如蕴没得辩论,也拗不过她,只能琢磨着刚才看的制药方子,坐在窗下看鱼。

    她盯着鱼看,脑袋里想着那些方子入了神,一时没听见院中有了动静,直到有人撩了窗子走了进来,她听见动静还以为是秀娘回来了,开口便道。

    “今晚好生无聊,咱们玩双陆吧?”

    邓如蕴说着,转头看了过去。

    只一眼,她身姿微僵地僵在了窗下的交椅上。

    来的不是秀娘,是她的夫君滕越。

    滕越亦看到了她。

    他看见她面色红润,眉目舒缓,坐在窗下逗着鱼,还准备和秀娘子玩双陆棋。

    滕越想起了方才魏嬷嬷说得那句话,“二爷真是好性,但老奴以为她约莫不用请大夫。”

    言下之意,只是躲懒罢了。

    滕越静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有些局促,站起了身来。

    房中的空气像被抽干了似得,他袖边的风不会掠过她指缝,她鼻尖的呼吸也不会蹭到他唇边。一时凝滞地连窗外的戏声都挤不进来。

    两人虽然成亲两月,但拢共只见过两面,今次是第三面。

    滕越不想刚一回家便与她不快,眼下什么都没说,只同她点了点头,道了句回来了,就去了旁边换衣裳。

    他去换衣,虽然不习惯人伺候,但邓如蕴也不好再留在原地,只能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他约莫对她闲散在房中,都没去给林老夫人帮衬,多少有些意见。但这事邓如蕴可不好同他解释。

    滕越一时没开口说话,衣袍上还带着纵马奔驰的沙尘,他将外袍脱了下来,搭在了椅背上。邓如蕴走过去,替他收了起来。

    他似乎是轻叹了一气,这才开了口。

    他先问近来家中如何,“没有出什么乱子吧?”

    邓如蕴摇头,“没有,各处安好。”

    他“嗯”了一声,“那母亲还总是睡不安稳吗?”

    林老夫人似有夜间睡不着的症状,尤其前些日是滕越父亲的忌日,她许是心有哀戚,一夜只能零散地睡上两个时辰。

    邓如蕴把自己听说的告诉了滕越,“... ...不过请了大夫瞧了,近日好多了。”

    男人听了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又问,“小妹近来如何?”

    林老夫人膝下有两子一女,滕越的大哥少时就夭折了,妹妹滕箫与两位哥哥差着年岁,今年才十三。

    但她因着不想去旁人家的学堂读书的事,同林老夫人闹了好些日别扭,今日花宴也只露了个脸就回了自己院子,林老夫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邓如蕴知道的就这么多,都同滕越说了。滕越不好评价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时没说话。

    但连自己的妹妹都不去待客,似乎也不好要求邓如蕴怎样。

    滕越弃了此事不再多言,想着也问一句她近来如何,但见她今日神色,猜测她多半是过得不错。

    他便说起了另一桩事。

    成婚第三日忽有小股鞑子部队突袭边关,他只能立刻赶赴战场,新妇回门的事情就一直搁置了下来,也没有人提过。

    滕越也是刚才想起来,但他这次也不定能在家中留几日。

    他道,“我此番回来还有些旁的事,恐不及同你回门,再过些日吧,你看如何?”

    他还是客气的,多少还记着。但邓如蕴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

    “将军得空再说不迟。”她道。

    她亦客气,滕越“嗯”声以应。

    ... ...

    海棠垂花拔步床内微闷。

    他身形高大,邓如蕴身上冷汗同热汗交替着自身上冒出。他俯着身,却也只触及她的手臂。

    入夜的微凉空气在两人之间游走,分明是湿热的帐内,她竟隐隐感到发冷。

    他察觉了些她的不适应,加快了速度,不时草草结束。

    他扯了被子给她掩了身子,“你先歇会吧。”

    言罢披了衣衫去清理。

    邓如蕴却不敢多过停歇,很快撑着床沿站起了身来,匆忙地亦处理了一番。

    待到所有事毕,两人才陆续回到了拔步床上。

    “时候不早了,歇了吧。”男人说完,压灭了床头的灯。

    邓如蕴也已疲累至极,应了一声,翻过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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