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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玲琅受了伤也受了惊,邓如蕴不放心将她放在家中,只能带进了滕家来。

    她把孩子放到柳明轩的跨院里,当晚滕越恰没有回府,邓如蕴安下心来照看玲琅。饶是提前服了药丸,晚间小姑娘还是有了惊厥之兆,邓如蕴担心着,一直照看她到后半夜才睡了一会。

    天亮的时候,邓如蕴还没醒,搂在怀里的小玲琅却醒了。

    小姑娘精神好了一些,见着姑姑睡得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见此处和家里一样,院中放满了草药。但这院子外面是什么地方,她就不知道了。可巧这时,有只猫儿从墙头窜了进来。

    那猫儿猫着身子趴在地上,一错不错地盯着在地上啄草的鸟。下一息,它忽的扑了上去,然而那鸟儿警觉极了,扑棱着翅膀就飞了起来。

    猫儿紧追不舍,也窜了过去。

    小玲琅看得起劲,举步也跟了上去,一不留神便从门缝里跑出了这个院子,但院子外面还套着院子,玲琅这才四下里看了过去。

    比起刚才姑姑带着她住的寻常院落,檐上还长着杂草,这里简直雕梁画栋,到处整整齐齐,再没有一丝杂乱的地方。

    小姑娘打量了一会,见那猫儿一闪身又从另一个门口跑了出去。

    她好奇猫儿,更好奇这个院子外院,会不会还有更大更漂亮的院子,她抬脚也从猫儿离开的门走了出去。

    门房在同婆子插科打诨地闲聊,没人留意有个小孩子跑出了门去。

    ... ...

    滕越昨日先佯装有事去了趟都司,转身便换了装扮往北面而去。

    他正盯着的那伙流寇,前些日流窜到了西安府辖地里来,不声不响地并了一伙小土匪,占了人家的巢穴安营扎寨。

    土匪虽然凶悍,但同边关外面的鞑子没法比。滕越看了一回,在附近安插上了人手,准备等把状况摸清楚,找机会将人一网打尽便罢了。

    他今早才回了府里,在前院换了身衣裳,却听说母亲同妹妹又因为去旁人家的学堂读书的事情起了争执,他只能往后院前去劝解,好在没什么大事,他便准备返回外院。

    不想在军中快步习惯了,竟在转弯处,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姑娘才四五岁大,撞到了他的腿上,险些摔倒。

    滕越连忙扶了她一把,这才看到这孩子长得白净俏秀,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容貌似是与谁有几分相似,可他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他见她干净乖巧,被他撞到了也不哭闹,只是有些怔怔地仰着头,睁大水亮的大眼睛看过来。

    滕越不由俯身问了一句,“方才我可撞疼你了?”

    他问去,见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地轻轻点了头。

    滕越目露歉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脸上有几道红痕,因着擦了药不太明显,但耳朵却被包了起来,好像是受了伤。

    “耳朵怎么了?”他不由问。

    可小姑娘却转了身子,把受伤的耳朵藏了起来,像个受伤的小兽一样,不给他看了。

    滕越心下一软,不由蹲下了身来,温声问去。

    “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这句问去,小姑娘抿了抿嘴巴,就在滕越以为她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

    她突然道了一句。

    “旁人家的孩子。”

    这话说完,她好像不高兴了,小眉头一皱,一转身跑进了树丛里,跑没了影。

    旁人家的孩子?这是个什么回答?

    滕越不由轻笑出了声。

    他不禁又往树丛看了几眼。

    那小姑娘端地是惹人心疼。她好似同什么人有几分相像,只是他到底没能想出来。

    约莫,只是府里下人的孩子吧。

    *

    邓如蕴醒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玲琅,叫了秀娘问了一句,秀娘也傻了眼。

    只是这时,小姑娘从跨院连同柳明轩的门外跑了进来。

    邓如蕴吓了一跳,见她通身好好的,先放了半边心,又问,“怎么跑到外面去了?可见到什么人了吗?”

    小玲琅见了几个丫鬟婆子,但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她,唯独有一个人停下来同她说了话。

    她看向姑姑,“玲琅刚才看到了姑... ...旁人家的姑父。”

    这话出口,邓如蕴就愣了一愣。

    “那,那他怎么说的?他知道你谁了?”

    玲琅摇头,“不知道。我没告诉他就跑进树林里,他追不上我。”

    秀娘扑哧笑了一声,邓如蕴没想到玲琅,还给滕越的鼻子上碰了点灰。她倒是松了口气,但也嘱咐玲琅不要乱跑,“就在这小院子里不要出去,等过两天你好些了,姑姑再送你回家。”

    但玲琅不想走,她只想跟着姑姑。

    她小声问了句,“那外面,是旁人的姑父的家吗?”

    这句话拗口的像绕口令一样,邓如蕴笑了一声,摸了摸玲琅的小脑袋,“是呀,是旁人的家。”

    *

    晚间,沧浪阁摆饭把邓如蕴也叫了过去。

    滕箫照旧没来,林老夫人以手撑额没什么精神。

    林老夫人这般怏怏的时候并不多,可邓如蕴不用问也知道,估摸着又是被女儿气成了这样。

    可见再厉害的娘,到了孩子手里总是没招的。

    林老夫人时不时就长出一气,一小会的工夫,气出了七八次,也没见缓过劲来,魏嬷嬷都看不下去了,给她拿了开胸顺气丸来,让她服了。

    邓如蕴暗暗好笑。

    而滕越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只是把叫邓如蕴前来的来意讲了。

    明日就是黄老太君的寿辰,那毕竟是黄西清黄先生的母亲,滕家原本是都要去的,不过滕箫这情形多半是不会给面子,那就只能带着邓如蕴一道前往。

    黄老太君这场寿宴,以黄西清眼下太常寺卿的位置,不光是滕家,整个西安府,乃至半个陕西行省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来贺。

    滕越提醒了邓如蕴,“这寿宴上总还是有些规矩,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便问母亲,尽量跟在母亲身侧。”

    她是小地方来的姑娘,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跟着林老夫人总不会出错。邓如蕴明白。

    不过滕越又道,“但母亲也不总是方便,若是母亲不便,你便同杨家的表妹们在一处。”

    杨家有两位姑娘,大姑娘杨尤纭嫁到了秦王府里,上次滕家花宴她没有来,邓如蕴也没见过她。而杨家的二姑娘就是杨尤绫了,邓如蕴猜测以杨尤绫对她的态度,多半是不想同她多说一个字的。

    不过这话不好同滕越说,不然又是遮遮掩掩的行事。

    邓如蕴直接点头应了,“我记下了。”

    她这番应答算得得体,滕越看了她一眼,嗓音才略作温和。

    “先生对我恩重如山,黄老太君又是常年礼佛、积德行善之人,只盼此次寿宴一切平顺才好。”

    滕家是靠滕越这几年在外拼杀才真正立住的,在西安府的根基尚浅。

    如今朝堂,小皇帝继位才四载,又是个爱玩的性子,朝中大事由顾命大臣来保倒也罢了,偏皇上信重身边的大太监,几年的工夫,这位大太监已经权倾朝野。

    顺者昌,逆者亡,有了这位大太监执掌无上权柄,下面的人若是毫无根基之辈,要么就得攀附于他坐等飞升,要么就只能被生生踩在脚下埋进泥里。

    滕越并不想攀附什么权贵扶摇直上,但也得稳住自己的根基,以免被这股歪风邪气殃及。

    ... ...

    这晚男人歇在了柳明轩。他来了邓如蕴反而颇多不便。

    秀娘小声告诉她玲琅到了晚上又有些发热,可邓如蕴看着坐在房中看书的男人,她今晚不便去跨院里抱孩子睡觉了。

    她吩咐了些药让秀娘给玲琅服下,看着时候不早便也同滕越一道洗漱上了床上。

    滕越今晚并没有旁的动作,但却见身边的人好似睡得不太安稳,他习惯了打仗睡得浅,竟发现她一夜起了四次,好似到了天快亮才安稳睡了一阵。

    她的事情多半是些弯弯绕绕,她自己不说滕越也不想过问。

    好在天一亮,魏嬷嬷打发了人来叫他们,她就立刻清醒了过来,洗漱打扮换好衣裳。

    她穿了件蜜合色并秋香色襦裙,简单戴了两根珍珠发簪,虽然素淡些,但也大方婉约,没有那些曲折绕弯的感觉。

    滕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听她似是又同秀娘吩咐了些话,就随着他们一道往黄府去了。

    *

    黄府的老太君过七十七岁喜寿,冠盖满西安。

    滕越上了礼,被请去了男子们饮茶的地方,邓如蕴则先跟着林老夫人在女眷处行礼说话。

    黄家满园都是人,邓如蕴身份低微,自是没什么人注意她。她还算自在,只是心里牵挂着家中的孩子。

    她先跟了林老夫人一阵,就见林老夫人同几位相熟的夫人太太们说起了话来。

    她们起先只是闲聊些寻常事,谁家生了孩子,谁家办了丧事,慢慢又说到谁家娶了媳妇、嫁了女儿。

    这事可不是小事,这几年上娶高嫁之风畅行,一同带来的便是因着婚姻而连带起来的升官调任,他们这些官宦人家,最紧要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只不过说着说着,说到了紧要处,夫人太太们便把年轻的媳妇姑娘都打发了出去。

    林老夫人也看了邓如蕴一眼,“你也去转转吧。”

    邓如蕴把秀娘留在了家里照看玲琅,这会跟在她身边的是沧浪阁的大丫鬟青萱。青萱小声建议她先同这些年轻的太太姑娘们在一处,邓如蕴自然从善如流。

    她跟在人群后面走着,不时到了一处水榭旁边,可巧就见到了杨家二姑娘杨尤绫。

    只是这位二表妹正竖着耳朵,听几位衣着极其讲究的姑娘说话。

    “... ...那位白六公子就快要到西安了。听说大长公主原本是舍不得儿子到咱们这里来的,可六公子却道西安府人杰地灵,必有藏在民间的好药,想来遍寻云云。”

    “你们都知道吧,六公子一心都铺在岐黄之术上,饱读医书,大长公主将他关在家中不许出门,这事不知怎么就闹到了宫里,皇上非但没阻拦,反而给他封了个官,让他择日就启程来西安。”

    几位姑娘说了些京中贵人的话。邓如蕴只见那位杨家二表妹,眼睛都亮了起来,突然问了句,“那岂不是下半月就要到了?”

    她这话问得突兀极了,那几位姑娘约莫是同她不太相熟的,皆是愣了一下。

    杨尤绫也有点尴尬,想说句什么找补,但那几位姑娘只点头道了句“约莫吧”,便都转了身去,往旁处说话了。

    杨尤绫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脸色青白了一番。

    但在这些比她门第高贵的贵女们脸前,她也不敢像那日在滕家花园一般,随便造次言语。

    邓如蕴在旁像看戏似得瞧了两眼。

    这种时候,她可不想同这位杨二姑娘照面,便远远地站在水榭旁边,同青萱一道,瞧了两眼水中畅游的锦鲤。

    只是这时,她忽觉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邓如蕴转头看过去,隔着黄府里的小湖,看到了湖对岸一个身着大红色镶金襽边的女子。

    目光相接的瞬间,邓如蕴顿了一下。

    但下一息,那女子已转身在人群簇拥下离开了去。

    邓如蕴问了青萱一句,“湖对岸那位... ...是谁?”

    青萱看去,暗吸了一气,“回夫人,那是恩华王府的荣乐县主。”

    荣乐县主朱意娇,逼得滕家走投无路将她娶进门的那位。

    “怎么了,夫人?”青萱有些不安。

    邓如蕴没有回答。

    方才,她看到那位荣乐县主,隔着人群与湖水,突然跟她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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