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只看到带着神秘笑容的苏算,坐在油灯边等待着苏泽。
苏泽推门进来之后,苏算立刻从腰间解下来一个布囊,将里面的金银珠宝倒了出来。
“这是什么?”
“回主上,这是屯骑营看管仓廪的官吏送给属下的礼物。”
苏泽疑惑的看着苏算,你的词条明明是【腐化的户曹吏】,怎么一下子就清正廉洁起来了?
只听到苏算说道:“这些金银珠宝属下不能要,因为这件事我搞不定。”
“贪亦有道,若是什么东西都收,收了人家东西又办不成事,那就是夹在主上和送礼者之间两边都做不成人了。”
“既然他们的事情办不成,那就只能将东西上交给主上,这样日后出了事情,主上也会维护我。”
不愧是系统的紫色随从啊,苏泽看向苏算,他这个“腐化”词条,似乎还真的有点意思。
苏泽没有直接询问屯骑营账簿的问题,连武库和马厩都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屯骑营自己内部的情况肯定更是一团糟,他问道:“那什么样的能贪?”
苏算说道:“这世上最好贪的,莫过于卖消息了。”
“卖消息?”
“对啊,比如主上要提拔重用某个人,那我可以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这个人,但凡有些上进之心的,自然就会送上礼物,而主上反正要提拔重用这个人,他日后得了前程又会觉得属下在其中发挥了作用,那日后初夏秋冬四季礼物都少不了了。”
“这种事情就是行个方便之门,你情我愿的,收的最为安心。”
苏泽来了兴趣,又问道:“其次呢?”
“其次就是欺上瞒下了,比如下面的人犯了错,送上礼物之后帮他遮掩拖延一下,或者乘着主上心情好点的时候再将事情告诉主上,将事态安抚下去。”
“这种钱要慎重,有的大事是平不了的,有的事情会越瞒越大,最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总体来说,下面人做事,往往也没有怀着坏心,都是为了主上做事,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错误,这礼都能收。”
苏泽问道:“那什么不能收呢?”
苏算说道:“今日这种就不能收,他们是要和主上对抗,若是收了他们的礼就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苏泽看向苏算,果然紫色词条的随从不简单,光是这收礼都要比普通的贪官污吏强多了。
不过他能力这么强,造成的危害也不小。
无论是提前“卖消息”,还是“欺上瞒下”,本质上都是在损伤整个系统的权威性,也会将整个体系的吏治拉到更低的水平。
如果所有人都行贿成风,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北魏朝廷一样,有能力的大臣需要行贿才能做事,做事的大臣也为了更好的搜刮,朝堂的风气就彻底完蛋了。
“说说看,军书兵册上有什么问题。”
苏算立刻说道:“屯骑营有军书十二卷,员额五百人,但是这十二卷军书上有不少重名,还有的干脆就是生辰皆无的‘帐人’。”
“何为帐人?”
“就是仅仅存在在账册上的虚构之人,是专门记录在军书上吃空饷的人。”
军书,就是记录了士兵名字籍贯年龄的士卒名册,一份军书是一式两份,一份藏在军中的仓廪中,一份则是给应征士兵家属的,作为他们减征官府租调和免除劳役的证明。
《木兰辞》中的“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这军书就是发给花木兰阿爷的征兵令。
只不过发给花木兰阿爷的军书是征兵令,卷卷有爷名只是说明军情征召紧急,但是在屯骑营中的军书中发现重复的名字,就是明显在虚构名册吃空饷了。
“这些作伪手段很低级吧,不是说都官曹前段日子也来查验过,为什么没发现问题。”
苏算笑了笑说道:“主上,做假账的要义从来都不是将帐做的天衣无缝,而是要让查账的人查不出问题。”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苏算的意思,都官曹来查账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就算是看到了问题,和今日一样送上金银珠宝也就好了,北魏整个朝堂的政治体系都已经失灵了,完全丧失了纠偏的能力。
“那按照你的估计,如今屯骑营中真正在编的还能有多少人?”
苏算掰着手指说道:“去掉那些已经超过年龄的,虚构的帐人,重复的名字,如今屯骑营中满打满算不到二百人。”
光是军书中就有这么大的水分,这二百人还不知道是不是都在营地中,也难怪禁军在北魏后期的军事记录中基本上毫无作为,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烂了。
“除了军书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苏算立刻说道:“田册也有问题。”
“田册?”
“按照孝文皇帝订立的禁军军屯制度,以百姓初授田的数目核定军屯田数,合正卒一人四十亩,那按照这个算法,屯骑营应该授田两万亩。”
“这怎么可能?洛阳附近哪里还有两万亩的田,禁军这么多人,那洛阳周围都是军屯?”
苏算说道:“当然不可能,正卒一人四十亩,这是羽林虎贲刚成立时候的军屯数目,后来洛阳繁息日胜,尚书台就命令羽林虎贲清退军屯,改用军饷来取代屯田。”
“不过军中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屯田,特别是屯骑营乃是羽林精锐,田册帐上还有三千亩草场和两千亩良田,这些土地应该是交给屯骑营的家属耕种的,而耕种所得应该充入屯骑营的公帑,作为朝廷军饷的补充。”
“但是呢?”
“实际上这些田都只存在账册上,因为根本没有交给羽林家属耕种,每年也没有收成充入公帑。”
“那这些田哪里去了?”
苏算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在户曹管理的民田中也经常发生,只有两种去向,要么这些田都被豪强大族侵占了,要么就是被屯骑营上层偷偷租种出去了,而租金都流入了他们的口袋。”
“主上今日上任的时候,那行军司马送上的钱,就是分给屯骑营旅帅的例钱。”
苏泽看向苏算,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被评定为紫色随从。
苏算强大的地方不在于他能看账查账,而是他能明晰整个北魏官府腐败运作的潜规则,分析钱粮的具体流向。
苏泽这才体会到苏绰回答如何用贪时候的纠结,人才难得,在面对人才缺陷的时候,能够忍住不用一个贪腐的好用手下,这需要极高的道德追求和充沛的人才储量,比如苏泽现在就不得不用苏算。
苏泽指着桌上的金银珠宝说道:“这些东西既然是送给你的,你且收下吧。”
苏算闻言一喜,立刻熟练的将这些金银珠宝重新收起来。
苏泽又问道:“如果我要向广阳王元深送礼,应该送什么好?”
苏算想了想说道:“广阳王崇佛,送佛像最好。”
佛像?苏泽突然想到了留在永宁寺铸造佛像的苏同,他这几日也造出几座鎏金的佛像了,可以从他那里拿一座送给广阳王。
苏泽突然想到了远在秀荣的尔朱荣,在天下大乱之前,尔朱荣父子作为雁臣,每次秋天从秀荣到洛阳“来雁”的时候,都要带上大量的秀荣骏马送给朝廷上下,用来维持和北魏朝堂的良好关系。
既然尔朱荣都这么干,那自己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苏泽盘算了一下,如今自己认识的权贵里,能送上礼的有哪些?
首先是广阳王元深,如果自己要真的坐稳这个屯骑营旅帅,掌管军纪的都官曹是自己最大的助力,打点元深是势在必行的。
除了元深之外,苏泽认识的重臣就是郦道元了。
给郦道元送金银珠宝肯定不行,但是找一些书籍什么的可以投其所好,读书人送书能叫送礼吗?
背后支持郦道元的是国子监祭酒崔光,骠骑大将军李崇。
李崇不必说了,战功赫赫,如今北魏朝堂的军队第一人,而且别看李崇现在年级大了,其实在后几年他还有几次出征的机会,到时候作为禁军的苏泽也可能随之出征。
国子监祭酒崔光,这家伙更是一个老狐狸,已经是三朝老臣了,出身清河崔氏,顶级门阀,在尚书台势力很深。
对了还有清河王,就算是按照历史发展清河王会倒台,但是目前他依然是北魏宰相,自己也可以试着送上一点礼物。
除此之外就是陈留公主了,想到陈留公主,苏泽心情有些复杂,干脆明日让【手艺精湛的珠宝匠】帮着她打造一批珠宝首饰?
虽然陈留公主是富婆,但是没有女人能拒绝收礼物吧?
而陈留公主和很多宗室公卿关系都不错,说不定也能再牵线搭桥。
接下来还有结交友人,刘伯之,苏家兄弟,高欢,以及羽林军中那些属下。
再加上商店刷新购买需要的钱,以及这些随从的维护费用。
苏泽只觉得刚刚充盈的小金库又要见底,就是金山银山也涨不住这么消耗啊!继续搞钱的想法再次冒出来,怎么自己穿越以来,每天都在忙着搞钱呢?
苏泽也暗暗下了决心,不能再靠横财过日子,日后随着自己摊子铺开,需要更加稳定的赚钱通道。
对啊,赚钱。
苏泽看着自己手上的随从,萌生了一个赚钱的好方法。
不过事情还是要一步步的办,苏泽决定还是先走通广阳王的路子,将屯骑营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说。
——
与此同时,屯骑营中。
屯骑营司马黄越,正在和其他几名百夫长队正觥筹交错,本来应该禁酒的军营中摆满了酒坛,最夸张的是他们竟然还喊来了乐舞歌女,公然在营房中淫乐起来。
“还是黄司马有办法啊!看那苏泽也是个胸无大志的,收了例钱也不敢作声了。”
黄越听着四周的恭维,心中也十分的得意。
他在屯骑营司马任上也已经十多年了,也曾经伺候过几任旅帅。
靠着上下打点忽悠,前任旅帅也被他成功架空,最后还成了替罪羊被清河王罢官,而自己和手下这些人却安然无恙。
新任旅帅苏泽看起来精干,但是黄越也打听过了,他在朝堂上没什么靠山,起家发迹完全靠的入幕选锋上救了清河王。
这种幸进自身没有根基,也不懂军营中的门道,只要自己将他伺候好了,也能和前任一样安安稳稳的吧?
对于不听话的旅帅,黄越也自然有后手,若是那苏泽真的要查账,那就发动底层的屯骑营军士闹起来,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就成了苏泽这个旅帅到任后就盘剥底层羽林,将他的名声彻底搞臭。
而苏泽一个穷酸羽林,也不可能长期维持和清河王的关系,等到时间长了情感淡了,苏泽真的坐不住旅帅的位置,那他就彻底做不下去了。
禁军之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校尉旅帅这些往往无法掌控整个营地,基层士兵往往都依附在队正和百夫长这个层级的中低层军官身边。
这也是黄越敢于架空苏泽的本钱。
黄越又说道:“对了,新上任的材官营侯旅帅,也是和苏泽有仇的,那侯旅帅的父亲可是左卫将军,只要斗垮了苏泽,侯旅帅重重有赏!”
听到黄越还有外援,众人更加振奋,纷纷诅咒发誓一定和黄越一条心,阻止苏泽插手屯骑营的事务。
黄越满意的喝着酒,他排挤苏泽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针对他,而是其中确实有利益。
屯骑营的屯田马场,都被黄越租种给自己人了,而且朝廷决议增加授田减少洛阳屯田,黄越这些实际掌控屯田的人就可以上下其手,将这些公田化为私田。
接下来苏泽的表现更是让黄越大喜,除了第一天苏泽来屯骑营视察了之后,派遣那个奸滑的手下查看了仓廪的军书田册之后,就一直都告病在家没有来屯骑营。
别的旅帅好歹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苏泽干脆一把火都没有就投降了?
果然是庶族破落户,也只是侥幸做了旅帅,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
黄越和军中其他的军官都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