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为人处世,是存在一定差异的,即便再相见恨晚的知己,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也终究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造成这种差异的本质,与出身有关,与环境有关,与经历有关,所以在这世上就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这也便造就了复杂的人世间。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下,任何环境下,事情永远都不复杂,唯有人是最复杂的,尤其是牵扯到的人多了,那么复杂程度将远超世人的想象!
“喝啊!!你留这点酒是打算养鱼吗?”
“我熊廷弼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就喝酒没有服过谁!”
“来来来!满饮此杯!!”
“过去的确是我熊廷弼做得不好,让诸位弟兄心惊胆战了,这点事我熊廷弼得错,来这杯酒,敬诸位弟兄了!”
“规矩?!哈哈!!眼下这协理京营戎政是我熊廷弼领着,今日这酒是我熊廷弼邀诸位来喝的,即便是有人想要上疏弹劾,那也是先找我熊廷弼!”
站在帅帐外的卢象升,无数次在心底劝说自己,熊廷弼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是有他的谋划的。
可眼下见到的一幕幕,却一次次地又打破了卢象升的幻想。
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在卢象升的内心深处生出。
当初他愿意奉旨协办京营粮饷,就是想为天子分忧,为社稷虑,毕竟天子谋划的对辽战略,如果能够逐一落实下来,不说能彻底镇压建虏叛乱,至少可以纾解辽东困局,让朝廷可以扭转时局。
而在熊廷弼麾下做事后,熊廷弼在言行举止间,也是在朝这个方向去做的,即便对那次擂鼓聚将,熊廷弼连斩137名京营将校,的确是有冒进的情况,卢象升多少是有些看法的,但是终究来说,京营的情况是朝好的趋势倾斜的。
可是让卢象升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倾斜,甚至对三大营募选勇壮诸事铺开后,熊廷弼居然敢公然违背军律,甚至带头在中军帅帐饮酒作乐,这个性质实在太恶劣了。
如果此事没有一个说法,那先前做的种种都将毫无意义!
看着开始醉了的熊廷弼,跟逐步放开的京营诸多将校,相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卢象升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熊廷弼!!”
在此等态势下,卢象升快步朝熊廷弼走去,那冷厉的眼眸死死盯着熊廷弼,而这声怒喝之声,让逐步放松下来的京营将校,齐刷刷的看向了卢象升。
反观熊廷弼呢?
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手里端着黑陶碗,环顾四周道:“怎么都不动了?喝啊!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可聚在左右的京营将校,一个个都不敢乱动了。
“熊廷弼!你公然在军中饮酒,违背我大明军律,我卢象升定要上疏参你一本!”
迎着无数将校的注视,卢象升走到熊廷弼跟前,眼神凌厉道:“至于你们,不想被军法从事的话,立刻,马上,给本官归营醒酒去!!”
这下不少京营将校脸色变了。
“卢象升,你想干什么?”
见不少京营将校神情复杂,熊廷弼剑眉倒张,一股凌厉的气势流露,“过去整饬京营,不说你我受多少累,单单是这些京营的弟兄,受了多少累,我熊廷弼是清楚的。”
“食君禄,为君分忧!”
卢象升浑然不惧道:“既然拿了朝廷的官俸,那就算吃再多的苦,也都是应当应分的!”
“讲大道理,某说不过你。”
熊廷弼紧攥着黑陶碗,怒目圆睁道:“今日某在此设下酒宴,就是为了犒劳他们,你想弹劾那就弹劾吧!”
“本官不止要弹劾!”
此情此景下,见熊廷弼依旧不悔悟,卢象升强压怒意道:“本官还会向陛下上疏,请求罢黜你协理京营戎政一职!!”
玩真的啊!
不少观望的京营将校闻言,无不是脸色大变,众目睽睽之下,卢象升讲出这样的话,那事情就闹大了。
“协戎,要不今日就算了吧。”
在此等态势下,一名游击将军走上前,陪着笑容道:“末将等这酒喝的也不少了,协戎的恩情,末将等都在心里记着,卢协办也是一时气恼,不能作数的,是吧卢协办。”
“没错。”
“就是。”
此举引起很多将校的附和。
“今日谁都不能走!”
熊廷弼却怒摔所持酒碗,眼神凌厉道:“今日谁敢擅自离开,那本协戎就军法从事,今日不醉不归!”
讲到这里时,在众将校的注视下,熊廷弼却怒瞪卢象升,“你跟本协戎进帐,你卢象升不是想算账吗?好啊!那老子倒是要跟你好好算算!”
说着,也不管旁人怎样想,熊廷弼转身朝帐内走去。
卢象升紧攥双拳,扫视了一圈左右将校,随后冷哼一声,便跟在熊廷弼身后,朝帅帐内走去。
“你卢象升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花言巧语,骗取了天子的信赖,不然就你这样的酒囊饭袋之辈,岂能进京营协办粮饷!”
卢象升还没走进帅帐,而快步走进帅帐的熊廷弼,愤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让卢象升听到后,脸上流露出难看的神色,反观聚在一起的京营诸将校,则一个个探着脑袋,不少露出玩味的神色。
而在卢象升走进帅帐之际,一些议论声就在人群中出现,谁都没有想到卢象升跟熊廷弼居然起了冲突。
这还真是少见啊!
这还真是妙事啊!
对帐外发生的种种,卢象升并没有在意,进帐的他克制着那股怒意,可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时,却发现背对着他的熊廷弼,在转身之际手里却多了张纸,而原本表现出醉意的熊廷弼,此刻却好似没事人一样。
【继续吵。】
看到纸上所写内容时,卢象升却脸色微变,难以置信地看向熊廷弼,见卢象升迟疑,熊廷弼微微瞪眼。
卢象升见状,便道:“你熊廷弼罔顾圣恩,陛下特赦你熊廷弼,是要你戴罪立功,可你现在做的事,是公然违背我大明军律,你熊廷弼究竟想干什么!!”
见卢象升这般识趣,熊廷弼嘴角微扬,随即便怒斥道:“老子干什么,不干什么,不是你卢象升能指摘的,当初辽局危急时刻,是老子不顾生死赴辽的,那时你卢象升在何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摘老子!”
而在讲这些时,熊廷弼早已转过身,在帅案上奋笔直书,卢象升皱眉走上前,在看到熊廷弼所写时脸色变了。
【黄得功现已奉命传聚诸将麾下亲卫家丁,此举意在拿下这股私养精锐,京营内部派系林立,部分将校乃在职勋贵门下,独靠招募勇壮以落实汰兵减饷,难,难,而想以新募勇壮让京营彻变,更是难上加难,然由某亲犯大明军律,则可顺势破局。】
卢象升万没有想到熊廷弼居然有此等谋划。
在他想要提出疑问时,却被熊廷弼眼神制止,卢象升见状努力平稳心神,酝酿了下情绪道:“我卢象升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熊廷弼乃大明臣子,朝廷面临边患,建虏肆虐辽东,朝廷既派你熊廷弼镇守辽东,那这份职责你就要担好……”
在卢象升斥责之际,熊廷弼继续奋笔直书。
【今日这帮将校都不能离开,过了今日则他们所聚亲卫家丁,被黄得功部震慑弹压,则可抽离出三大营,单独编营驻训,以达到收服这帮私募骄兵之谋,另外你要择机离开此处,将此事来龙去脉禀明陛下,待到明日后,必然会有大批人弹劾某,京营是否能整饬出来,就要看陛下的态度与决心了,为严明大明军律,某必须受到严惩……】
在看到熊廷弼所写后,尽管字迹很是潦草,可卢象升却已知熊廷弼所谋了,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熊廷弼会用这种方式来破局。
与此同时,卢象升也知熊廷弼对自己的信任,但凡是换一个有想法的人,没有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如实禀明给天子的话,那他熊廷弼面对汹涌之局必将万劫不复!
这一刻卢象升的心情很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