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京城来人了?!”
福王邸,内宫,银安殿。
穿着四爪团龙纹黄锦袍,头戴翼善冠,腰系镶玉金腰带的福王朱常洵,原本透着几分倦意的面庞,此刻露出惊疑的神情,看向眼前太监的眼神都变了。
“是的王爷。”
作为福王的心腹太监,身穿大红蟒袍,手持拂尘的郑兴忠,微微低首道:“奉旨来洛阳的是魏忠贤。”
“魏忠贤?!”
朱常洵这下更心惊了,“他不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吗?为何他会亲自来洛阳?”
“奴婢也不清楚。”
郑兴忠也很疑惑,皱眉说道:“奴婢跟其交谈时,魏忠贤就说要宣读旨意,至于别的,魏忠贤的嘴太严了,眼下他们就在外宫的望京门,随魏忠贤一起来的,还有大批东缉事厂的厂番。”
有猫腻啊!
朱常洵听到这里,心底立时生出警惕,毫无察觉之下魏忠贤就出现在洛阳城,还特意在望京门待着,最关键的一点是有大批东缉事厂厂番跟随,种种迹象之下,让朱常洵的心跳加快不少。
从他离开京城就藩洛阳,不是没有内廷太监来洛阳,但是却没有一次是在望京门,因为谁都知道,外宫北面的望京门,乃是福王朱常洵最不愿去的,这会让他想起京城,想起他不愿割舍的种种……
“京城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的朱常洵,皱眉看向郑兴忠说道。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
郑兴忠低首道:“不过京城要真有事情,那河南巡抚程绍、左布政使刘华等一众地方官,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明就藩的那帮宗藩,或许在就藩地享有一定特权,但是却不能涉政掌军,更不能无诏擅离藩地,倘若敢有这方面的事情,别说当朝天子会怎样严惩了,就说科道的那帮言官御史,便会上疏严厉弹劾。
虽说传承到现在吧,对于部分要求不那么严了,经商啊,兼并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宗藩被限制的太多,真要都一味地从严,势必会生出逆反心理的,不过也恰恰是这样吧,变相的对某些要求看管的就更严了,其中之一就是私通京官,私派暗线,只要这种事敢被发现,那事情就大发了。
先前朱常洵还能得到些京城的消息,毕竟其母郑贵妃在宫里嘛,其母族也在京有一定的地位,但是随着红丸案的发生,随着魏忠贤的崛起,刘太妃代掌太后印玺,这一切就悄然发生改变了。
“王爷,您还是要抓紧去望京门。”
见自家王爷迟迟不言,郑兴忠上前规劝道:“毕竟魏忠贤此来洛阳,是代表天子来宣读旨意的,要是怠慢了……”
“本王知道了!”
心情略显烦躁的朱常洵,瞪了郑兴忠一眼,喝道:“服侍本王沐浴更衣,而后摆驾望京门接旨!”
“喏!”
郑兴忠暗松口气,当即作揖拜道。
魏忠贤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大太监,毫无征兆下离京赶来洛阳,就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水中,产生的涟漪是极大的,这影响到的不止是福王邸上下,甚至在洛阳的诸多地方官也都影响到了。
不过在地方为官的人,同样也都不是好对付的,不少都觉得此事不简单,所以都装作不知道,躲在一旁观望着,但同时也谴派心腹打探情况。
彼时的福王邸,外宫望京门处。
“厂公,这福王的架子还真够大的。”
垂手而立的李永贞,看着眼前的王府护军,眉头紧皱道:“您都在此等候快半个时辰了,福王到现在还没有出邸迎接旨意,要不要咱家带人进王邸去催促一二?”
“不急。”
魏忠贤却丝毫不急,静静的站在原地道:“咱们虽说是奉旨来的,但终究是没有提前打招呼嘛,福王晚些出来也属正常嘛。”
“那观望的那些家伙,要不要叫厂番都给逮捕起来?”
听闻此言的李永贞,扭头看向远处,依稀间能瞧见很多人影,随即皱眉对魏忠贤低声道:“自厂公来望京门,他们就……”
“不必。”
魏忠贤摆摆手道:“等福王一家被请回京城,洛阳的这座福王邸,还是要叫地方有司看管好的。”
在御前服侍那么久,天子的脾性怎样,他魏忠贤再清楚不过了,这次福王一家要被召进京去,只怕想要再回洛阳就难了。
要是福王一家都回不了洛阳,那福王府名下的一切产业,只怕多半是要归内帑所有了,所以啊,有些事情还是要让地方有司管好才行。
在京城跟那帮东林党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期间还有不少京官投效到自己门下,魏忠贤太清楚这帮文官的德性了。
要说贪,他们之中有非常贪的。
但是贪,并不代表他们蠢笨。
哪些是能贪的,哪些不能贪的,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别的魏忠贤或许吃不准,可涉及到宗藩宗室,在地方的那帮官员,一个个躲还来不及呢,谁会上赶着去凑热闹啊,就算真能捞取到好处,可有命去捞,是否有命花就难说了。
“福王至!!”
而在魏忠贤沉思之际,一道声音在望京门内响起,就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来,就见数不清的人,举着金皷旗、白泽旗、令旗、告止幡等符合亲王仪驾的各式物件,从望京门徐徐而出,而在队伍的核心,福王朱常洵坐在撵轿上,有数名年轻力壮的宦官抬着,朝魏忠贤所在方向赶来。
单单是整支队伍出来,站到属于各自的位置,魏忠贤就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半个多时辰都等了,也不差这点功夫。
待一切都妥当以后,魏忠贤这才撩了撩袍袖,接过李永贞递来的拂尘,朝福王驾前昂首走去。
来者不善啊。
不知为何,站在原地的福王朱常洵,在见到魏忠贤一行走来时,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觉得不踏实。
“有上谕!!”
来到福王驾前的魏忠贤,没有跟朱常洵有任何寒暄,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让原本想上前的朱常洵,假借寒暄之意,看能否从魏忠贤的嘴里套出些讯息,在听到此言后先是一愣,随即便面朝京城方向行跪拜之礼。
至于跟随福王一同来的王府太监、王府属官等,一个个都跟着跪倒在地上,望京门外响起道道山呼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王叔就藩洛阳以来,朕时常挂念王叔,这几日朕就寝常梦到皇祖父……”
中旨?
跪在地上的朱常洵,在听到魏忠贤所宣旨意后,心底不由得一愣,皇帝颁发命令的文书种类很多,有制、诏、诰、敕等类,其形制、质地、颜色与使用的范围各有不同。
制代表着中旨,无需经过外朝有司,由皇帝亲颁,内廷太监直接颁布,但往往是这一类旨意,只要涉及到晋升的,牵扯到的利益太多的话,都会在朝引起不小的争议。
天子叫我一家进京?
而当听完魏忠贤所宣旨意,朱常洵的心底却生出惊意,甚至于在身后的王府太监、王府属官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端端的,为何突召福王一家进京啊。
就算是真梦到神宗显皇帝,那这事也非同小可啊,外朝有司根本就不知晓此事,就这样进京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小的争议啊。
“福王,您不接旨吗?”
见跪在地上的朱常洵迟迟不言,捧着圣旨的魏忠贤,此刻开口询问道。
“没,没有。”
朱常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作揖拜道:“臣领旨谢恩!!”
魏忠贤见状,捧着圣旨便朝前走来,将圣旨交到朱常洵的手里,接着便伸手去搀住朱常洵的手臂。
“福王,皇爷在京甚是想念您。”
搀扶朱常洵起来时,魏忠贤露出笑意道:“奴婢在离京前,皇爷还特意给奴婢说,定要叫福王早些进京,十王邸已经在收拾了,皇爷想等福王进京后,一起去太庙祭告列祖列宗。”
“是,是。”
朱常洵却显得有些踌躇,“等本王收拾一番,就奉旨进京面圣。”
“福王,那您可要快些。”
魏忠贤保持笑意道:“奴婢从今日起,就暂住在福王邸了,还请福王能够恩准。”
“好说,好说。”
朱常洵笑着回了句,但是在他的心底却生出警惕,魏忠贤越是这样,朱常洵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