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犁与朱明秀之间的私密谈话,在马皇后再次到来后,就算结束了。
朱元璋还不至于连女儿说的话也派人监视记录。
马皇后递给王布犁一块木牌子。
告诉他今后入宫就凭借这玩意就行,搜身就会免了。
王布犁接过木牌子道谢。
上面写着王布犁的姓名、籍贯、以及一些相貌描述。
背面刻着四个大字驸马都尉。
“皇后娘娘,这么早,牌子就给我了吗?”
“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
马皇后佯装训斥了一声:“好好拿着。”
“唉,好嘞。”
老朱这么抠的吗?
给他儿子都是金牌金册子,到了女婿这里就拿个木牌子刻的。
看样子还是刚刻完的。
这木牌是不是跟拿着木棍进宫殴打太子朱常洛的那个犯人张差一个款式的?
至于张差为啥认路,当然是有人给他暗中指路,才能顺利找到太子朱常洛的位置。
不过王布犁当即掖在腰间,大抵是真的成亲后,老朱才舍得给金的吧?
或者说如今的朱明秀还没有公主封号,等出嫁前才会有封号。
到时候再给换金牌,牌子上也得刻公主封号,现在拿个木牌对付对付得了。
王布犁也很奇怪,朱元璋对于他这个嫡长女,如此不在乎吗?
现在未来岳母以及大舅哥都见了自己这个准女婿,作为天子的老朱都不见一见。
不过稍微一想,王布犁也觉得正常。
老朱那恨不得零零七的工作狂,哪有什么时间见他女婿啊!
就算是亲儿子成亲了,那也是掐点去的,更不用说女儿了。
这牌子是金的还是木制的不重要,好用就行。
王布犁便在宦官的带领下出了宫门。
“王布犁。”
听到有人叫他,王布犁顺势回头,发现是蓝玉。
“蓝将军如何在这里?”
“陛下今年要休养生息,我顺便来守卫宫门了。”
王布犁颔首,这种活一般都是亲信才能干,北征的事不急于一时。
他猜测朝堂是要对云南先动手。
有常遇春小舅子这层关系,朱元璋父子对于蓝玉都是极为信任的,而且蓝玉在北征的战事当中也展现了自己的能力。
今后大明若是有什么战事,他大概就会被第三四顺位选将了。
“你进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现在天都要黑了,才出来,吃饭了没?”
“倒是吃了些水果垫垫肚子。”
“咱正好下值了。”蓝玉往前走了几步:
“请你吃饭,算是还你替咱部下付的面钱。”
“现在?”
“当然,既然碰到了,咱不喜欢另约时间。”
王布犁请蓝玉借步小声道:“可能不太方便。”
“嗯?”蓝玉很是奇怪:“伱莫不是有什么安排?”
“我是被人安排了。”
王布犁便把胡相要见他了解假钞案案情的事说了。
蓝玉也晓得那天夜审,当朝丞相给一个县衙小吏做笔录,怕是心里有些过不去。
“假钞案他做的笔录,如何能不清楚?”
“是啊,这是我的顶头上司吴知县前两日就通知的。”王布犁两手一摊:
“我是不好拒绝的,今天咱俩这饭是约不上了。”
一个胡惟庸,一个蓝玉。
这俩人王布犁都不想沾惹。
偏偏事不遂人愿,他们总是要靠过来。
蓝玉眯着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会,倒是能明白胡惟庸的用意。
下属手底下有这么一个破案好手,入了陛下的眼。
他这个作为丞相的什么都不清楚,将来陛下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需不需要咱帮忙给你站位?”
“这等小事还用不着大将军出手。”王布犁拍了拍藏在腰间的木牌:
“方才皇后娘娘已经给了保命的家伙,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
不过我猜想,我不过是县衙的一个小吏,他可是当朝丞相,用不着摆鸿门宴把我叫过去咔嚓喽吧。”
“哈哈哈。”
蓝玉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布犁说话倒是风趣。
“项羽请刘邦,啧啧啧。”
蓝玉双手背后,自顾自的走了:
“你们两个也好意思比对他们二人?”
“所以我觉得用恶霸请土匪更贴切些。”
蓝玉止住脚步,回头望了王布犁一眼,嘴角勾起笑容:
“行行行,你小子可真是不把胡相放在眼里,真不知道皇后娘娘给了你什么保命的家伙事,让你变得如此猖狂。”
“喏。”
王布犁抽出木牌捏着手里,给蓝玉瞧一瞧。
“驸马都尉”!
四个大字,硬生生的砸入蓝玉的眼睛。
蓝玉看着王布犁的动作,脸上是一副你怎么知道我成了驸马都尉这件事?
他上一次听太子与皇后娘娘分别问王布犁是否成亲。
蓝玉还以为就是客套话,就跟你吃了没一个样。
没成想他们母子俩来真的啊!
王布犁何德何能啊?
他竟然能够尚公主!
目前适婚的公主,按照推算得是马皇后的嫡长女。
蓝玉心中一个卧槽,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布犁把腰牌重新系好藏在腰带里,面带微笑:
“如何?”
“真他妈的好用。”
蓝玉可是清楚的知道当今天子对于自己家人,那叫一个好。
但这句脏话,蓝玉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伸出手默默点了个赞。
你小子可太强了。
皇后娘娘看上他哪了?
虽说王布犁的相貌比其余人强上许多,但他长得也没我好英俊呐!
王布犁不清楚皇后嫡长女的地位,蓝玉可是清楚的很。
他原本以为庶长女嫁给韩国公家里的长子,那嫡长女除了韩国公、曹国公之外,会嫁给其他国公家里的子嗣,以示恩宠。
蓝玉当真是没有料到天子会把嫡长女嫁给一个平民老百姓。
一个典吏,他连官都不算呐。
王布犁一下子鲤鱼跃龙门,后半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这就回到了读得好不如长得好(驸马),长得好不如生得好的阶段。
毕竟按照道理而言,王布犁这属于是倒插门,那也是一品(从)大员。
蓝玉掰着手指算一算,压在王布犁头上的官员也就是太师、太傅、太保、宗人令、宗正、宗人、左右都督,左右丞相(胡惟庸死废除)。
三太这官职,不一定能赏给别人,多是人死了之后,追赠的。
整个大明唯一生前就被授予太傅、太师的文官就张居正一个人。
为了达到这个巅峰,张居正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三宗这些几乎都是亲王担任,属于老朱子嗣。
王布犁同级别的官职是少师、少傅、少保、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都督同知,平章政事(刚被朱元璋废除)。
于谦他力挽狂澜,被赞为大明续命两百年那个男人,撑死了也就是个于少保。
而且走到了于少保这一步,于谦也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王布犁娶个媳妇,他就站在了这些大明人精一辈子在官场上达到的顶峰。
真他妈的没处说理去。
蓝玉瞧着王布犁面带笑容的脸,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比人,果然是容易气死人呐。
“你小子的运气真是让我说不出话来。”
蓝玉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自己回自家吃饭去了。
什么他娘的奋斗?
王布犁他根本就不需要奋斗!
“到时候请你喝酒哈。”
蓝玉的脚步走的更快了。
因为这件事对于他的冲击力实在是不小,无论是王布犁,还是当今陛下的行为。
天子竟然会真的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一个平民。
不知道是看重王布犁都能能力,还是朱元璋真的不注重什么家世。
但这件事对于蓝玉的冲击还是蛮大,他都看出来王布犁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天子如此看中他,嫁女儿也说的过去。
待到他们二人成亲后,蓝玉都得给王布犁先行礼。
王布犁见蓝玉急匆匆的走了,便也不着急慢悠悠溜达。
反正今天得去相府。
没让王布犁走出太远,便有人走了过来,说是相府有请。
“你怎么证明你是相府的?”
虽然王布犁经常吐槽老朱是个多疑的人,可他自己在这方面也不逞多让。
管家也没想到相府的名号这么不好使了。
他自是知道王布犁的身份,乃是江宁县刑房典吏,就是个小小的吏员。
相爷能请他,那简直是天大的福分!
不屁颠颠的跟他走,还摆谱?
怎么到这,他还怀疑自己个,着实是把管家气得够呛!
这几年他作为胡惟庸的代表也请了不少人。
哪一个被相府请的人会像王布犁一样,要辨认身份的。
“只需小爷跟着我走到相府就行。”
“你不能证明你自己的身份,我如何能跟你走?”
王布犁看着眼前的小厮道:
“我破案颇多,总有人想要报复暗害于我,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若真是相府之人,如何能没有拜帖?
我不相信胡相是如此大意之人。”
胡管家被王布犁的话都给气笑了。
叫一个县衙小吏过府,用得着奉上当朝一品大员丞相的拜帖?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传出去也会让勋贵圈子的那些贵人笑话。
他王布犁能不能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呐?
“既然小爷不肯相信咱,那咱只能回去向相爷如实复命了。”
管家准备来一招以退为进。
“嗯,你没有证明,我是不会随便跟人走的。”
王布犁便不再理会什么管家之类的,径直走开了。
这种行为,直接把胡惟庸的管家给架在那里了。
管家被王布犁的行为气的不行,可又不能违背胡相的吩咐。
他急忙叫人去跟着王布犁,他又赶忙到皇城门口等着相爷下值。
求爷爷告奶奶的请侍卫给相爷传个话。
等胡惟庸坐着马车掀开帘子,笑眯眯的道:
“王典吏,我们又见面了。”
王布犁的家离皇城不近,自然没有相爷的马车快。
一旁的管家很是得意,颇有些鼻孔朝天的样子。
“见过胡相。”王布犁站在车下,躬身行礼。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车来吧。”
一旁的板凳放下来,管家见到丞相如此行径,腰便弯了下来,请王布犁扶着,以防止他踩空跌下去。
王布犁便顺从的上了丞相的马车。
等上了车,胡管家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个县衙小吏有着他不知道的背景。
否则胡相如何能让他上车?
说实在的,等王布犁坐进去之后,马车内部空间就显得十分的逼仄。
这可是当朝丞相的马车!
传闻张居正的轿子都是三十二个人抬的,非常宽阔,一路从北京抬回了老家,也不知道真假。
大明初期丞相的马车,真是寒酸的很。
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坐的。
比如到了后期戚继光早早的继承了四品官员的职位,可根据大明规定,像他这种高品级官员,出门必须得坐马车。
奈何家中贫寒,戚继光家里根本就买不起马车,所以他这个官,尽量不出门,免得跌分。
因为他爹是个老实人,只靠着大明的俸禄活着,从不搞灰色收入,还主动上交别人送给他的孝敬。
当然戚大帅他爹的行为受到了上官的口头夸奖,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因为大家可不是你姓戚的这般大公无私,显着你了?
在大明中后期戚继光老爹的这种行为的唯一结果,那就是家里清贫的很。
四品世袭大官,家里穷的很,还如何履行朝廷必须要坐马车出门才配得上大明官员身份的规定?
胡惟庸的马车内部一点都不寒酸,但也不豪气。
他已经当了好些日子的独相,巴结他的人排老长的队伍。
这其中很难会没有金钱来往的!
可这辆马车总出现在皇城周遭,万一被陛下碰见了,当朝丞相的马车竟然如此奢华,如何能行?
在某些细节方面,胡惟庸是十分注重自己的。
胡惟庸打量着王布犁,倒是一副好面相。
“方才你可是同太子汇报了?”
“这种事自是由刑部钱尚书诉说,我就是个背景搭子,轮不到我。”
“哈哈哈。”
胡惟庸也清楚这件事,只是好奇他在皇城内待了许久,不知道作甚去了。
“方才我听我的管家说,你让他证明自己是胡相的人?”
“不错,否则谁报胡相的名号,我都要跟他走,那岂不是会污了丞相的名头,有人会假借生事?”
听着王布犁的话,胡惟庸摸着短须笑了笑:“你小子到底是心思缜密之人。”
“胡相谬赞了。”王布犁靠在马车上:
“如今京师内并不太平,小心行事总是没错。”
胡惟庸摸着短短的胡须思考着王布犁的话,这小子怎么话里有话啊?
太子跟他聊了那么长时间,到底聊了啥。
作为一名政治人物,胡惟庸容易想的多,特别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
处理人事关系的心思,要比处理政务的心思多上许多。
不仅要学会揣摩皇帝的心思,还要报团取暖,排除异己。
把自己人搞的多多的,把不是自己人通通都排挤出朝堂。
这也是胡惟庸的最终目标!
朝堂是淮西人的朝堂,天下是淮西人的天下。
他胡惟庸便真的能够取代李善长,成为淮西人的魁首了。
“王典吏,你为何觉得京师不安全?”
“死的人太多了。”
王布犁顺口就说出来了:
“我处理了不少凶杀案,其中还有很多未曾告破。”
胡惟庸没想到王布犁扯到这个份上,笑了笑:
“想来陛下对你很是看重,否则不会让你主审假钞。”
“我倒是觉得是太子看重,我都未曾见过陛下。”
胡惟庸捏着胡须点点头,这件假钞案子是太子主抓。
皇帝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即使分摊给太子处理一些政务,可整个天下事何其多也?
没有中书省给皇帝审核一遭,他只会更忙。
胡惟庸闭上眼睛休息一会,自从假钞案爆发后,陛下对于杨馒这样的奏章,没有送到他御案前很是不满。
故而胡惟庸更加仔细的挑选奏折给皇帝送过去,难免会耗费精神。
胡惟庸当上丞相后,他的院子距离皇宫很近的。
马车进了府门,他就要去更衣梳洗一遭,就差人带着王布犁在府中先好好转转。
管家便带着王布犁溜达,介绍些府中一些花草如何如何名贵,山石造型如何如何奇特,桌椅是用了什么名贵的木料,那块装饰的玉如何如何的好,生怕他不清楚!
哪有空手蹬丞相府的大门的?
他这个县衙小吏还是头一个。
真不懂事!
不过转头一想,县衙小吏能有几个钱,他抱上胡相大腿,将来家里兴许也能这般奢华。
王布犁明白管家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接茬,只是颔首。
其实这些玩意他一点都不懂。
一看就是个土包子,不懂文人雅士的点!
这些玩意还不如胡惟庸把密室里囤积的金子拿出来让王布犁看,还能说几句胡相牛逼!
王布犁他就是一个俗人,说那些高雅的事没有意义。
更何况这座府里的人在王布犁看来,全都是冢中枯骨!
跟他们一帮被打上死人标签的人置气,那可太不应该了。
“王小爷,这边请!”
王布犁便进了客房坐下休息一会,管家便回去同胡惟庸说了王布犁的反应。
胡惟庸觉得有些奇怪:“他一丁点羡慕之色都没有?”
“相爷,我说的口干舌燥了,他都不搭茬的!”
胡惟庸陷入思考,按照吴卫的话来说,他给王布犁的赏赐从来都不会被拒绝的,而是心安理得的收下。
怎么今日到了相府当中却是一副不缺钱的模样,对于这些好东西通通视而不见。
莫不是他只喜欢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