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布犁如此严肃的话,平安一时间有些语塞。
倒是蓝玉开口询问:
“何意?”
“虽然将领去或者袍泽去探望受伤的士卒是一件能提升士气的事情,但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病菌。
即使是洗澡都无法避免,伤病患身体也是处于极于柔弱的状态,身体不容易痊愈。”
“啊?”
周遭士卒皆是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言论。
可王布犁乃是“神医世家”出身,必定掌握了他们不曾了解的医学知识,否则如何能把患上不治之症的何佥事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何为病菌?”
蓝玉忍不住提问,他确实不了解。
“就比如佛曰一滴水里有三千世界,那些玩意都是人眼看不见的东西。
你若是健康的活着,那身上带着的病菌与你无害,他们只会相互制约保持平衡。
可一旦患病,他们就会像是闻到破了蛋的苍蝇一般涌进你的体内。
故而病患是需要得到专人更多的照顾,尽量不要有太多人探望病患,以免加重过多病菌进入病患的体内。”
王布犁的科普虽然夹杂了佛家的一些话术,但也算是能让他们听明白的重要途经。
科普这件事,直到后世普及教育了,还总有人觉得是假的。
无法改变他们的固有认知,更不用说现在这个遍地文盲的时代了。
“明白了,大家都不是干净的人。”
“不错,伱只要健康的活着,就能让自己身体上的病菌保持平衡,病菌会相互牵制无法害你性命。
可是等你死了,无法控制他们,你身上的病菌便会生出虫子来,最终躺在棺材里的肉体消散,变成一堆白骨。”
王布犁也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瞎几把说的。
他们听听就得了,没有人会专门去研究这方面。
微观上,佛道两家善于忽悠人的都缺乏器材,只能利用话术来讲。
“嗯,是这样的。”
蓝玉可没少在战场上看见尸体。
尤其是大夏天的,尸体来不及收敛就会有虫子出现。
平安连连点头:“我想要变干净,身上没有病菌,有法子吗?”
“没有。”王布犁想了想说道:
“只要是人活着,就能保持身上的病菌平衡,不会危害你。
可一旦你病了伤了死了,那它们就该出来作乱了。”
王布犁的这些话可谓是有点惊世骇俗。
没有人身体上是完全干净的。
所有人身体上都带着病菌。
“那为何还要洗澡?”
“因为你身上干净的话,要比乞丐整日蓬头垢面病菌会少许多,环境内病菌多了,他们就容易转移到病菌少的地方驱,他们的加入会打破你身体的平衡,会使得你更加容易患病。”
“哦,原来是这样。”
平安总算是理解了王布犁教大侄子何环出来进去之前都要洗澡。
原来是不让大侄子身上的病菌跑到他爹身上去。
“病菌也能不接触,就可以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蓝玉对于王布犁的这套理论感到非常的新颖,更是接二连三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可听说过瘟疫?”
“自然听说过,军中就容易爆发瘟疫。”
“不错,瘟疫这种病无论是接触不接触病患,只要咱们两个说话了,那病菌就可能通过我的口气传到你的身体里去。”
蓝玉等人愕然,对于瘟疫的危害认知,更加严重。
“那若是爆发瘟疫了,岂不是所有人都难以避免?”
“要不然从古至今瘟疫为什么一旦染上,会发生整个村子整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了?”
蓝玉往后退了一步,又摇摇头:
“你说的是对的。”
“那我们该如何预防?”
“讲究卫生,饭前便后都要洗手,同时不得随地大小便,遇见死尸也要尽快找到仵作埋在土地,我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
王布犁蹲在门洞里躲阴凉,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蒋环他们什么时候来。
“说的挺简单的。”
蓝玉闻言也蹲在一旁,结果听到王布犁的话:
“可是大多数百姓都无法做到,也就是只有达官贵族才有这种条件,你们这群大头兵能每次便后饭前都洗手的吗?
没有这种条件的!”
蓝玉听着直嘬牙花子,确实是这样的。
甭说他如今官职不低可也没有这种意识。
更不用说寻常百姓了,也就是家里爱干净的婆娘会这么搞。
蓝玉还觉得她们事多,现在想想爱干净也是优点,许多百姓连这条件都没有。
“遇到瘟疫就没有办法了?”
“真有办法,每次瘟疫起来,为什么会死很多人呢?”王布犁瞥了他一眼: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的,我爹压箱底的手艺就那么几个。
瘟疫这种事,谁遇到都得麻爪喽,唯一能做的就是预防。”
“所以你上一次为了破获假钞案,把所有乞丐都赶出城外去集体安置,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想法?”
蓝玉可是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
“嗯,算是吧,但是城内还是垃圾很多,我准备发起一次大扫垃圾的出城的事情,驱赶他们也是避免有些人,随意杀人搞事。”
王布犁驱赶那些无辜乞丐,因为他们都没有登记在户籍上,属于黑户。
一旦发现什么尸体,根本就无从查找。
人死了也就死了。
还不如组织他们去屯田,减少犯罪率,还能登记在册,避免被肆意杀了都找不到凶手。
如今这时代,犯罪率可是一直都居高不下。
没有什么监控,说攮死你就攮死了。
大明律也并没有像大诰一样普及到各个家中,明人不仅多数是文盲,更多也是法盲。
只不过在乡村自有一套律法逻辑在流转。
最为重要的是,少了很多流民。
白莲教徒也不敢随意假装什么乞丐身份暗中活动。
他们之间的内斗或者是想要造反的事情,也会更加的谨慎,不会随便搞出什么事情来。
因为朱元璋的户籍制度,大多数人都在大明官府的监管下,但谁会管理一个乞丐去哪里啊?
这就是治安上的漏洞。
寻常百姓夜里需要遵从宵禁,但他们不需要。
“希望能有用吧。”
蓝玉对于军中士卒染上风寒,尤其是南方士卒去了北方之后。
一个两个全都倒下,总算是有了一定的病因了解。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呢。
“驸马爷家传绝学,当真是让我等长了见识。”平安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病从口入的谚语可不是白说的。”王布犁想了想拍拍自己身上的竹筒: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总会带着烧开了的凉开水不?
就是因为水中也有你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和病菌,水煮沸了,藏在水里生活的病菌就噶了,这样病菌虫子也不会进入你们的肚子。
你们北伐的士卒若是喝了河里的水,是不是很多人都容易闹肚子,或者拉出虫子来的人。”
王布犁的话,也在这群士卒的经历当中得到了印证。
众人纷纷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今天咱们兄弟算是长了见识。”
“确实,驸马爷这么一说就咱就明白兄弟们病了是咋回事了。”
“那以后大军再出征,砍柴做饭之外还要用来烧水给将士们喝。”
平安倒是想到了一些事,工作量那可是得加大,辅兵的数量也相应会增多。
王布犁想了想开口道:
“蓝佥事,当年匈奴人或者蒙古人把死去的牛羊或者染病的牛羊尸体扔进水源,就是这样操作的。
我等汉军士卒喝了这些脏水便会染病,今后你们若是出征漠北的话,还是要烧柴把水煮热后,放凉喝凉白开水为好。”
听到这里,蓝玉眼睛一亮,他当即忍不住锤了王布犁一拳头:
“你可是帮到我的大忙了,此事勿要与外人说。”
蓝玉说完之后就环顾周遭士卒,让他们保密。
一听到漠北这个词,蓝玉立马从慵懒状态变得极为精神。
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天子马上下令出征漠北。
可惜王保保突然身死,还得让他们内部争权夺利,互殴一段时间才好。
否则一有外敌他们就容易化干戈为玉帛,先解决外敌,等到安全了再内部争权。
“你锤人还怪疼的。”
王布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哼笑了一声。
“走走走,你等的人还没来,我中午请你吃饭。”
蓝玉当即拉起王布犁心情大好。
原来医学是这么的有用。
他要是早点认识王布犁,二征漠北的时候,就不会吃亏。
下一次那些元鞑子还想这么干,咱就有招对付他们了。
“你合该请我吃饭。”王布犁也站起身来,跟着蓝玉往外边走:
“蒙古人的招数就那么三板斧,把他们的招给破了,那就行了。”
“不错,他们骑兵颇为精锐,又熟悉地形,故而于我大明不利。”
“趁着他们内乱,还是多差遣谍子,招募一些蒙古士卒来投靠。
相比于他们在蒙古的待遇,我大明士卒目前的待遇,还是能吸引他们的吧?”
王布犁也不清楚朵颜三卫这伙子蒙古雇佣兵,是什么时候招纳的。
“嗯,此事倒是有人去做。”
蓝玉也没瞒着王布犁,他都能猜出来。
这小子果然在军事上是有些天赋的。
不当兵真他娘的可惜。
平安等人自是不能离岗,眼瞧着这俩人离开:
“从今天起,咱们兄弟都听驸马爷的劝告,饭前便后都要洗手,免得病菌从嘴里进去,破坏了身体上病菌的平衡。”
“是。”
蓝玉想着待到陛下再次发兵北征,自己要不要进谏把王布犁带在身边当个参谋。
毕竟王布犁是天子的女婿了,搞点军工傍身,那也正常的很呐。
“你对打仗有兴趣没?”
“说实在的,有点,但不大。”
王布犁随口对付着,手里撑起油纸伞顶在头上。
蓝玉对王布犁的行为很是不解,他以前就看见王布犁大夏天的撑伞。
“你撑伞做什么,一下子就把好多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蓝玉本来英俊,王布犁长相也不差。
现在看起来王布犁像是在扮演那女子一般,蓝玉就觉得周遭人的眼神不对劲。
“遮阳啊,这大夏天太晒了,我怕自己的皮肤受到暴晒,出现晒伤。”
王布犁随口应付着,就大明这医疗条件,可不得注重养生嘛。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晒伤。”
“我家世代医学传家,不屑与你这个对医学一无所知的人争辩,还是聊聊漠北吹牛逼倒是能有来有回的。”
王布犁如此挤兑的话,搞得蓝玉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医学常识了不起是吧?
可一想到王布犁所说的那些话,蓝玉在心中又不得不承认,确实了不起。
如果王布犁不说,他一辈子都别想知道。
二人相对沉默进入了一家饭馆,上了雅间。
议论这种事,蓝玉还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我大明兴起取代元朝,恢复了南宋时代所丧失的全部土地,完全夺回了汉唐最盛时代直到北疆的之事,我自是要好好参与其中,从而青史留名。”
蓝玉点完菜之后,就对王布犁说了他心中的构想。
我蓝玉要超越前人,恢复甚至超过汉唐的边疆。
王布犁不得不承认蓝玉确实做到了,算是一战打出了他名将的风采来。
大明初期对于北边的控制是相当的远。
不仅仅是失去的燕云十六州,更深入到了内蒙古,占领了辽东等地。
明初国势强横,东起辽东,西抵甘肃,南到安南、缅甸,全都划入了自己的版图。
至于新疆、西藏等地采用收缴元朝旧敕旧印,换发明朝新敕新印的形式和平过渡,继承了对西藏地方的国家主权。
朱棣更是打到了距离成吉思汗称汗那条河不远的地方,到了乌兰巴托附近。
因为中央朝堂集体嫌弃而言,明朝对于更远的外兴安岭等远东,又冷人还都是野人,没什么产出,都没什么经营兴趣。
到了宣德只不过是立碑宣示主权而返,到了后世才被挖掘出来。
蓝玉看着王布犁道:“如此,才不枉我男儿在这世上走一遭!”
“我就说蓝佥事将来必定能够当上大将军,横扫北元余孽。”
“哈哈哈。”
蓝玉对王布犁的认可十分开心,因为他还从没有对外宣布过自己的野望。
毕竟那么多老将都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这个小将出头?
王布犁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点酒,不过是上了点凉茶。
“你觉得,咱们该怎么打蒙古鞑子?”
王布犁在自己茶杯里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比划:
“当然是切断蒙古人的对外的沟通,东南西口都让他们无法接触,包围并压制蒙古人的活动范围,大明再重拳出击。”
蓝玉夹着菜的动作为之一顿,他确定王布犁根本就接触不到这种军事机密的层面。
那就只能说明是他自己个想出来的。
“如何切断包围?”
“首先经略辽东,那个地方有女真人盘踞,更能斩断东蒙古势力的兵员,切断敌人左翼,隔绝北元同朝鲜、女真之间的联系通路。”
“嗯,彩。”
蓝玉忍不住出声夸了一句。
王布犁的眼光当真不错,比李景隆那个怂货强多了。
这种人合该是当兵的料子。
光是能看到这一点,就比那些寻常勋贵子弟们强上许多。
那些人脑瓜子想的只有上阵斩将夺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他们有那个本事没。
上了战场不被吓得尿裤子才算有本事。
“至于西边,先招抚西藏等地各族,不叫他们给蒙古人助力。
在青海一代设立卫所,进一步控制前往西域道上的各族,同样在那里也设置卫所,进一步切断蒙古人的右翼。”
“注意是不错,但是很难的,我等士卒去那种地方会出现头晕,甚至撒尿完就直接晕倒等病症,根本就无法完全占据那里。”
蓝玉叹了口气,他只能按照过去的说法,认为是瘴气。
那些的人已经适应了瘴气,但是中原士卒无法适应。
“你等我寻寻古籍,我有法子能让士卒适应那里的气候。”
听到王布犁掷地有声的话,蓝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当真有法子?”
“我哄骗你作甚!”王布犁夹着菜:“你可又欠我一顿饭啊。”
“好好好。”
蓝玉喜不胜收,脸上的笑容怎么止都止不住。
若是王布犁没有这家传的医学传承,蓝玉是不会相信他说能解决高原瘴气的话。
“你说到时候我当征北大将军,你来给我当军师,那咱们俩岂不是双剑合璧?”
王布犁眉头微挑,怎么那么多人都愿意当征北大将军呐。
更何况我只是个出主意的,真要去高原,我也遭不住的。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交给其余将士们吧。
“蓝佥事,你岂不闻军师那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我如何能跟你去打仗,那我夫人会担心的。”
王布犁可以给蓝玉出主意,但是要跟他并肩作战,那还是算了吧。
“嘿,青史留名的机会你都不要?”
“不要,我一个平民身份能娶到大明皇帝的女儿,已经是青史留名了,还用得着跟你去拼死拼活富贵险中求的?”
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