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
嘉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随手将芭蕉扇丢在上面。
一旁黄锦赶紧过来伸手扶住,却被他抬手拒绝。
随后他走下台阶,来到了徐阶面前。
“朕先后派张居正与高拱去浙江,替剿匪的胡宗宪总领局势。”
“又让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去,一起帮助你们完成改稻为桑之国策。”
“现在你告诉朕,这点事,还要商议?”
嘉靖的这些话,就一个意思:浙江那边都交给你作为总负责人,现在出了点事,却闹到了朕面前,还要内阁出面商议解决。
你,该怎么给朕一个交代?
别忘了,为了让徐阶他们顺利办事,嘉靖可是连胡宗宪,杨金水一起调走剿匪去了。
后来严党屡次想要干涉,都被他给挡了回去。
如此重的信任,如此大的帮助,却换来一句商议?
“臣,有负皇恩浩荡。”
徐阶再次叩首,似乎都老泪纵横了一般。
但是他这句话,却依旧没有半步退让的意思。
既没有说不需要内阁出面商议,又没有说自己来处理这件事,主打一个不粘锅。
旁边严嵩没有说话,只是正常跪在地上,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毕竟八十有一的人了,不服老也不行。
嘉靖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黄锦。
黄锦一脸微笑,仿佛什么暗示都理解不了。
“给严阁老搬个凳子,这也不是他的问题。”
嘉靖摆了摆手,黄锦立刻恍然大悟,连忙去搬凳子了。
两人一唱一和,立刻让徐阶忍不住开口道,
“皇上,还请让微臣一观奏疏,臣实在不知道浙江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阁最近也未收到呈报。”
眼看皇上要脱身,甚至还打算将严嵩摘出来,他立刻急了。
嘉靖瞥了他一眼,向严嵩伸出手。
严嵩颤巍巍的站起身,双手将奏疏递了过来,恰好黄锦搬了凳子过来,又被他扶着坐下。
嘉靖拿着这些奏疏看了看,
“那就拿回去看,别来烦朕,严阁老也忙着税收的事,没空给你商议。”
说罢,他便将这些奏疏丢在了徐阶面前。
坐在凳子上的严嵩微微喘气,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心里放松了。
一封封奏疏随着飞舞,掉落在了徐阶面前。
他却继续叩首在地,不肯触碰半分,再次开口道,
“皇上圣恩,臣这就拿回去好好看,明日上呈奏疏。”
嘉靖一卷袖袍,将双手背在身后,随后眯了眯眼睛,目光安静的盯着徐阶的脑门。
一时间,玉熙宫再次陷入安静。
然而这次徐阶却未安静,反而伸手将地上的奏疏一一捡起来,动作恰到好处,给人留下了开口的时间。
就仿佛,他压根察觉不到皇上在静静地盯着自己。
“上呈奏疏?”
嘉靖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让徐阶的动作一停,重新跪在了地上,面朝着他说道,
“微臣实在不知浙江发生了何事,更不敢欺瞒皇上。”
很显然,徐阶是铁了心,也要将这件事挑明,然后推给皇上来处理。
他听不懂暗示吗?
不,他只是不肯听懂,一旦听懂,作为总领浙江事由的负责人,他就必须担责任。
海瑞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清流党派根本不愿意接手。
他不仅有裕王的背景,身上也有皇上的影子,如何处理,都是过错。
但是徐阶更不能同意海瑞的奏请,这件事里面的利益与谋算,更加重要。
“区区一个浙江,便能让你如此为难?”
嘉靖轻笑了一声,再次发出责难。
这让徐阶瞬间变了脸色,因为这是在暗示他的能力问题,必须想办法化解。
“臣总领内阁次辅,为报圣恩,不敢有丝毫之怠慢。”
“然,浙江乃朝廷重税之地,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否则臣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抵其一分。”
“皇上隆恩,臣更不可以此有了懈怠之心,严阁老比臣老持稳重,或许能考虑更加周全。”
徐阶怂了,愿意做出让步。
他的这句话,就是内阁出面来解决这件事,若有责任,他和严嵩一起担着。
换句话说,徐阶死活也要拉着严嵩下水。
无论是宫里,还是锦衣卫,消息不可能永远瞒住,譬如,严世蕃的那些事和打算。
加上这次海瑞的闹事,徐阶直接一咬牙,准备还击。
“严阁老今年八十了吧?”
嘉靖扫了一眼徐阶,听着他的冠冕堂皇之词,然后看向了严嵩,脸色温和的问道。
“回皇上,按照民间的说法,老臣今年已经八十有一了。”
严嵩立刻秒懂,直接从凳子上费劲站起来,然后扶着它又缓缓跪下,一副快要没气的样子。
徐阶见状抿了抿嘴,不肯接话,只是低头将剩余的奏疏,全部捡起来了。
看他一个人孤零零无人理会,在那跪着捡奏疏。
后面的裕王见状,颇为不忍的想要走过来,却被嘉靖忽然投来一道冷漠的眼神镇住,不敢再靠近。
徐阶也听到了后面停下的脚步声,心里微微一叹,明白今天自己的打算,怕是要落空大半。
又是捞银子,又是在负责改稻为桑,还不肯背黑锅,是真的让皇上生气了。
“阁老看起来还是老当益壮的很啊,下官入内阁不过十载多,还要多多请教您才是。”
徐阶主动起身拿着奏疏,笑着看向严嵩说道。
很显然,他依旧在坚持,因为这个海瑞,太烫手了。
“哈哈哈,老了,老了。”
严嵩说着客套话敷衍道,目光却看向了皇上这边。
这件事究竟如何做,这口黑锅要不要背。他都需要好好揣测。
很显然,目前皇上并无让他背锅的意思,反而是徐阶,死咬着不放。
这就让严嵩放心了,他是人老心不老,拿捏一个徐阶,还是没问题的。
只见他走到徐阶面前,拍了拍对方同样枯瘦的手掌,笑着说道,
“徐阁老,皇上如此信任看中你,再过几年,老夫怕是可以颐享天年了。”
“阁老哪里的话,下官还要跟您学习呢,这才哪到哪啊。”
徐阶脸上维持着假笑,面对严嵩的逼迫,愣是不肯退让半步。
不仅仅是因为海瑞,还因为对面这个老狐狸的儿子——严世蕃。
不把严党拉下水并看住,天知道那个严世蕃,到底还会做什么。
“要叙旧,以后有时间叙旧,严阁老留下,税收的事,朕还有话问,”
“徐阁老,这点小事莫要再负了朕的信任。”
嘉靖也不理会徐阶脸色难看的样子,直接拂袖转身,向龙椅走去。
那些奏疏终究还是落在了徐阶手上,在场三人都没有看,不过,回去后,只能徐阶一个人看了。
“皇上。”
就在嘉靖刚走两步时,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徐阶直接跪地不起,十分感动的说道,
“臣叩谢皇上圣恩与信任。”
“这就回去与裕王商议对策,看看这个海瑞到底写了什么。”
霎时间,嘉靖停下了脚步,严嵩也皱紧了眉头。
唯独裕王,有种松了口气的表现,似乎觉得这件事,自己能正常处理了。
毕竟海瑞,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