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你看。”
内阁中,陈以勤正将一份奏疏递给旁边的李春芳,面前有些为难的样子。
李春芳瞥了一眼对面的严世蕃,将奏疏接过来打开,简单看了几眼后,也皱起了眉头。
这时,陈以勤又将几份奏疏递了过来,
“这些也是。”
李春芳接过不语,将它们放在了桌案上。
这些奏疏,是来自浙江一个叫淳安县的县令——海瑞,对于朝廷改稻为桑之策,所提出的意见。
在他的这些奏疏,提到了粮食的调度问题。
大致意思是,浙江山多水多,唯独田地少,作为产丝绸的大省,有大半的田地用来种植了桑树,生产蚕丝以做原料使用。
这就导致浙江现有的农田,根本养不活这些百姓,只能靠售卖生丝换取粮食。
然而粮食调度不易,桑田越多,粮食越贵,如今张居正等上官从江苏调来了不少粮食,缓解了当地百姓的生活压力,这是极大的好事。
重点在最后一句。
海瑞上奏疏,称这是利国利民之策,既能推动改稻为桑施行,又能保障百姓们的生活。
所以他上奏朝廷,希望将从外省定时调拨粮食一例,彻底确认下来,实现共赢。
而这,也是让两位内阁暂代官员,最为难的地方。
想到这里,李春芳与陈以勤不由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没有表态。
“两位大人何故如此?莫不是遇到了为难事情?”
“不如让本官一看如何?”
随着一声洪亮大笑,严世蕃起身饶过桌案,走到了两人面前,扫了一眼他们面前的奏疏后,伸出手来。
看着严世蕃探究的样子,李春芳与陈以勤再次对视一眼,将奏疏通通递了过去。
这口锅,不能只他们二人来背。
而严世蕃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接过奏疏后简单翻看了两下,再次大笑道,
“竟没想到,小小一个淳安县,还出了这样一个好官啊。”
“思虑周到,为国为民,本官佩服。”
听着严世蕃颇为生硬的夸赞,李春芳两人顿时变了变脸色,感觉有点压力在身上。
好人都给你当了,我们怎么办?
海瑞的这些奏疏,他们也听闻过一二,只是没想到徐阁老竟一直压着没处理。
现在他们二人暂代徐阁老的班,难题就到了他们面前,如何处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很显然,徐阁老的态度是否决海瑞的提议,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也不处理。
浙江那边的事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非要说一句,那就是苦一苦百姓。
然而被严世蕃这么一夸,这件事就必须有个章程了。
他们要是连事情都解决不了,如何继续暂代徐阁老的班?
同样的,严党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搞不好就在酝酿弹劾两人不作为的文章了。
“小阁老,你比我们到底经验丰富一些。”
“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春芳带着微笑,开始捧严世蕃,将这件事彻底挑明,想要分摊责任,甚至将黑锅甩出去。
既然严世蕃看了这些奏疏,那么就别想脱身,这件事终究要内阁出面给出结果。
恰好,他们三人现在就能代表内阁。
“如此忠心体国又能施行之策,自当由内阁出面,让张居正他们配合这个海瑞才是。”
严世蕃面带笑容,将这些奏疏重新放下说道。
一句话,他便想要将张居正等人的权力剥夺,丢给这个叫海瑞的官员。
让清流党派和这个海瑞,在浙江狗咬狗去吧,反正无论谁胜谁负,都要拖延改稻为桑的施行时间,严党都不吃亏。
“小阁老说的在理,只是这件事还要商议一番。”
“朝廷虽有外省调拨粮食的例子,但是要形成惯例,却还要仔细再斟酌一下。”
“不如小阁老劳累一二,看看从哪些地方调拨粮食合适?”
旁边陈以勤也开口加入了这个话题,想要将这个得罪人的事情,推给严世蕃来做。
这件事,他们没法上呈皇上。
一来,当初徐阁老入宫的事,他们也听闻了一二,不敢再去甩锅,也没有资格去甩锅。
二来,两人初至内阁,却解决不了麻烦,这让皇上如何看?
至于去找徐阶商议,那更是无稽之谈。
先不提这样做,等同于向徐阶完全低头,就是单单这些奏疏留到现在,他们也不能干这种上门得罪人的事情。
让严世蕃来做决定,哪怕他们要担一定责任,却也能将主要矛盾转到严党身上,避免手下的清流们生出太多不满。
至于卸张居正他们的权?
李春芳与陈以勤都未提及,很显然并不赞同,二比一,严世蕃下不了内阁票拟。
三人都是暂代的身份,还没有上下级的分别。
“这点小事都要推来推去,本官看你们是一点作为之心都没有。”
“那好,就让本官来写票拟,这个担子,本官接了。”
谁知严世蕃忽然咄咄逼人,伸手直接要将桌案上的这些奏疏拿走。
“小阁老且慢。”
李春芳眼疾手快的按住奏疏,挡住了严世蕃的伸手动作,然后笑着说道,
“非是本官等人怕担责任,只是初至内阁,总要商议结果才是。”
“不然,容易惹得非议。”
两人也没想到严世蕃会突然翻脸,直接摆明要夺他们手中的权力,这种事一出,让六部官员如何看待?
一旦让严世蕃得逞,他们又如何向徐阶交代?
这些不说,单单一个不作为的印象,就会破坏他们的前途,所以绝不能让严世蕃胡来。
内阁第二天,争斗又开始了。
“商议?”
严世蕃慢慢收回手,冷哼了一声,指着周围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斥责道,
“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事情何止千千万。”
“一个淳安县令的奏疏就让你们如此为难,这个担子,你们如何挑得起?”
后面一句话,再次让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变了脸色,没想到严世蕃的态度竟然这般凌厉。
他们刚要甩锅,对方竟然打算一锅端,将这件事的决定权全部拿走,一点也不肯剩啊。
三人都是暂代之职,不应该站在同一阵营,默契配合吗?
想到严世蕃的老爹严嵩,两人微微沉默,这般亲子关系,似乎确实可以放肆一些。
但严世蕃可以,他们却不行,必须如履薄冰,想办法不得罪徐阶的同时,争取一些权力。
“怎么,还为难?”
“那本官这就拟个票拟,上呈皇上,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严世蕃再次发起攻势,就是明白这件事对于清流党派来说,非常为难。
他双手对天拱了拱,直接摆明了态度,这口黑锅,我背了,看你们怎么办。
反正严党与清流党派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差这一下。
他这样做,既给李春芳二人出了一个难题,又主动替皇上背了黑锅,真真是公忠体国啊。
说罢,严世蕃便头也不回的坐回自己位置,提起毛笔便开始低头书写票拟了。
“这……。”
李春芳与陈以勤立刻露出忧虑之色,明白自己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