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广洋听罢,露出深思之色,他看着刘基道:“伯温,你的意思是……”
刘基道:“坐山观虎斗吧。”
刘基显得担心,他分明感受到,汪广洋的身上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冲动。
汪广洋便皱眉道:“那邓千秋,不过区区一个伯爵,且是一个千户,凭什么和那胡惟庸斗法?伯温,或许这是一个机会,我们何不趁此机会……”
刘基皱眉打断道:“汪公……还是等等看吧。”
汪广洋看着他,而后沉默。
…………
午门之外。
胡惟庸穿着布衣,出现在了午门之外。
随来的,还有不少勋贵大臣。
众人如丧考妣之色,跪在午门外头,一个个凄惨之色。
跪在胡惟庸后头的,是一名御史,名叫邓才。
此时,邓才低声道:“胡公……听闻春和宫千户所那儿的人,也已在路上了。”
“知道了。”胡惟庸脸色平静,一副淡然的样子。
邓才担心地道:“就怕……他们查到一点什么。”
胡惟庸风轻云淡道:“呵……查?这些时日,他们查的事还少吗?老夫经得起查,你们这些人,也经得起查,怕个什么?只是……他们查不出,势必要诬告,呵……老夫就不相信,陛下会对满朝的文武勋臣们的感受视若无睹,只一味偏袒一个邓千秋。”
顿了顿,胡惟庸接着道:“老夫和你们来负荆请罪,名为请罪,可实际上,也是要让陛下看一看,那仪鸾司,还有春和宫千户所,将咱们这些从龙的老臣们逼迫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邓才一愣,瞥了一眼胡惟庸,道:“明白了。”
此时有宦官出来,朗声道:“陛下有旨,命诸公入见。”
胡惟庸这才起身,当即与众臣入宫。
……
春和宫千户所。
牛十三气喘吁吁地奔回来,一见到邓千秋,便道:“伯爷,这奏报已经送去通政使司了,只怕这个时候,陛下便已看到了奏报。”
邓千秋颔首:“倒是辛苦伱了。”
牛十三咧嘴一笑:“这有什么辛苦。”
站在一旁的,是镇抚文原吉,文原吉却是一脸担心的样子。
他觉得邓千秋太冒失了,对于那胡惟庸,文原吉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邓千秋此时微微一笑,道:“看来时机到了。牛十三……”
牛十三正色道:“在。”
邓千秋斩钉截铁道:“拿人。”
牛十三抖擞精神:“喏。”
可是牛十三道了喏,脚却好像钉子一般钉在原地。
邓千秋皱眉:“怎么,还有事?”
牛十三露出几分为难之色,道:“伯爷,这要是对方不肯伏法,怎么说?”
邓千秋眼睛也不眨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道:“敢负隅顽抗,立即格杀,天塌下来,我来负责。”
牛十三忙道:“卑下倒是不敢让伯爷担责,只是问清楚,免得到时候不好处置。卑下这边带人去。”
说罢,行了个礼,便匆匆而去。
文原吉在旁,却是神色复杂,见牛十三走了,他才小心翼翼上前,一脸犹豫之色,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伯爷,咱们当真这样干?”
邓千秋瞥了他一眼道:“不然呢?”
文原吉道:“事情难道就没有一丁点转圜的余地?这样干的话,怕是要不死不休了啊。”
邓千秋勾起一抹冷笑,而后道:“你现在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不会以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能够大家坐下来和解的可能吧?文原吉,你若是胆小,我立即开革你出去!这样的话,你和千户所也就没有关系了,将来我若是出了事,自然也不会有人怪罪到你头上。”
文原吉居然当真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随即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我……我只是希望以和为贵而已,不过伯爷主意已定,学生还能说什么?拼了!”
他握着拳头,这纶巾儒衫的书生,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显得颇为滑稽。
邓千秋挑了挑眉道:“只怕很快陛下就要召我入宫觐见,我在这准备,随时入宫。你呢,给我将这千户所盯紧了,待会儿,人拿了回来,立即封锁千户所,没有旨意或者是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得出入。”
文原吉立马打起精神:“明白了,事关大家的存亡,学生断不会出岔子的。”
…………
朱元璋没有急于前往武英殿。
虽然早就知道,胡惟庸等人已经到了。
此时的朱元璋,隐隐感受到的是一种威胁。
没错,从这些时日的奏报,甚至是仪鸾司以及春和宫千户所的奏报来看,朱元璋居然察觉到了,有人竟在威胁自己。
这令朱元璋丈二的和尚莫不着头脑,竟生出了疑惑之心。
他无法理解,有人的心思,竟可以膨胀到这样的地步。
这人是怎样敢的?
还是觉得朕会投鼠忌器?
不过朱元璋还是决定将这些奏疏再看一看。
因为此事过于滑稽,以至于朱元璋觉得,会不会人家根本没有此心,只是纯粹的犯蠢。
愚蠢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居心叵测却不成。
“陛下……”
此时,也该先看了看天色,轻声呼唤了一句。
朱元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而后回过神来,他突然看向也该先道:“也该先,朕是不是平日里太平和了?”
“啊……”
这话问的有些不着头脑,也该先愣了一下,而后忙道:“陛下慈和,人所共知,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奴婢时刻陪伴帝侧,对陛下的宅心仁厚,可谓是耳濡目染。”
朱元璋垂下眼眸,忍不住嘀咕:“可能是因为……朕真的太宽仁了吧,以至于……有人对朕有所误解?”
也该先一头雾水,他甚至一时不明白自己应对的是对是错,是否合乎陛下的胃口。
在也该先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朱元璋起身,边走走道:“那么就会一会他们吧!他们有不少都是有功之臣,朕不会轻易诛杀,不过……”
不过二字之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后头隐藏下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不久之后,朱元璋抵达了武英殿,升座。
众人高呼万岁。
朱元璋面色平静,虎目逡巡,最终目光落在了一身布衣的胡惟庸身上。
朱元璋语音平和地道:“胡卿……不是在家闭门思过吗?”
“陛下。”胡惟庸叩首道:“臣在家……深知罪孽深重,特来请罪。”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道:“你来的正好嘛……”
朱元璋顿了顿,别有意味地看了胡惟庸一眼:“朕正有不少事需要向你问计呢。胡卿,前些时日,有运河沉船,以至河道阻塞,如今南北不能贯通,沿河各处转运司告急。此事,该怎么处置为好?”
胡惟庸道:“陛下,臣乃戴罪之人,实在不敢擅答,还是先问左丞相为好。”
汪广洋忙出班道:“陛下,臣已命沿途转运司,火速清理河道……”
朱元璋摆摆手:“朕问胡卿。”
胡惟庸显得十分平静,他道:“臣以为……历来沉船古已有之,这种事,难以避免,一方面,需教各处转运司征发劳力,清理河道,另一方面,还需想办法,将一些重要的物资,暂时押解上岸,用骡马代为押运,如此……清理河道和运输两不耽误。再则……”
朱元璋又摆手:“不成,不成,这样的话,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呢?”
胡惟庸便道:“不如命工部……”
朱元璋又摆手:“河道堵塞,已到了这个地步,就算让工部的人为钦差前往督促,也是于事无补。朕倒有一个法子,或可解决这个难题。”
众臣见朱元璋与胡惟庸二人奏对,极认真地讨论时政,便都以为胡惟庸已获得了陛下的谅解,不少人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胡惟庸起复,重新进入中书省当值,只是旦夕间的事。近来因为中书省少了胡公,倒是让朝中混乱了好一阵子。
胡惟庸此时道:“还请陛下示下。”
朱元璋露出微笑,而后道:“沿着运河,共设十三处转运司,负责运河转运……现在闹出这样的乱子,想要解决,朕看容易得很。来人,给朕下旨,十三处转运司主官,立即斩杀,剥皮实草,杀其亲族三代男丁,女子无论老少,统统充入教坊司为奴!”
“……”
霎时间,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是……所有人窒息了。
有人只觉得头晕目眩。
更有人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转运司,负责的乃是漕船的转运,历朝历代,这漕运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能成为转运司主官,即十三转运司转运使的人,无一不是在京中人脉深厚,获得关照之人。
现在,统统杀了。
一个不留。
胡惟庸脸色骤变,他猛地身子打了个哆嗦,方才所表现出来的处变不惊,就好像纸糊一般,被一杆标枪,瞬间扎破。
朱元璋笑吟吟地看向胡惟庸:“胡卿以为,朕意如何?”
只是这笑,却是犹如冰霜一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