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这厢有礼了!”
詹微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先是做了个四方揖,才道:“这摊丁入亩之政,吾等固然受损,可勋贵那边也不好受。”
“下关看来,与其我们冲锋陷阵,替他们讨便宜,不如让勋贵们先跟陛下闹将起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听完这话。
别的不说,白发飘飘的张廷玉倒是对这个年轻人高看了几眼。
颔首笑道。
“此言在理,如此祸国殃民之政,应当让勋贵们先说话...”
文官们的情绪被这话压了下去。
他们虽然愤怒。
胆子确实没有的...
刚刚那番话也是拿个大鸟吓寡妇,装蛋呢!
能搞阴谋诡计,自然要搞阴谋诡计!
“嗯..”
一旁的赵勉却迟疑起来。
面对江南派的群情激愤,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来镇压。
不是别的。
而是他此刻心绪开始颤抖。
“吾辈读书人,真该如此吗?”
一个问题在脑海中纠缠着他。
他不是一个合适的政党领导人。
脑海中那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与当下的现实利益发生了冲突。
他很清楚。
这摊丁入亩之政一旦可以实行,将是堪比尧舜的功绩!
儒家文臣们心中的盛世即将到来...
作为江南派的魁首,自己也同样是一位读书人!
“说来或许有些可笑...”
赵勉心中自嘲着自己。
“江南父老唯我马首是瞻,而我竟动了心,将所有人陷于火海?”
即便动了心。
背后的利益集团也容不得他动摇,否则一家老小别想有一个活口!
“赵大人,请您拿个章程出来,吾等明日便上朝弹劾!”
文官们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唉...”
赵勉却叹息一声,却转了身,甩着一身常服道袍缓缓走进了里屋。
将局面留给了张廷玉和詹微来处理了。
“赵大人身体不适!”
詹微见状眼眸眯起,立刻起身喝道。
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便看向官员们:“各位大人,依在下看来...”
...
莎莎~莎莎~
殊不知此时,房梁上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鸡毛笔声。
上面吊挂着的一道身影,一边听着赵府内传来的动静,一边飞速用小笔写在纸上。
写好一卷,便飞鸽传书一卷。
锦衣卫!
老朱自从创立这个大杀器以来,还从未向外界透露过它真正的面目。
皇城。
乾清宫之内。
“赵大人说...”
“张大人说...”
“詹微又说...”
江南百官们议论的一切细节,一字不漏的传入了老朱的耳朵里。
“切!”
老朱一边抠了抠耳屎,一边睁开眼看着念读的锦衣卫,嗤笑一声。
“一群没卵蛋的东西,就这么大点出息了!”
“他们要真是敢去联络蓝玉,咱还瞧得起他们些。”
“陛下!依老臣看,太子此举还是过于意气用事啊,您不如将那摊丁入亩的奏折驳回,将此事压一压...?”
一旁黄色板凳上坐着的不是别人。
正是韩国公——李善长!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为何,他又重获了老朱信任,经常获得召见。
“或许是因为,太子近日的表现吧...”李善长心中一声叹息。
他还不知道,他距离历史上被满门抄斩的下场是越来越远了。
“嗯,善长你说的对。”
朱元璋总是不会反驳李善长的意见。
但看似粗枝大叶的老朱,每次都能拿出更高深的计谋!
李善长被朱标亲自教育了几次,是也不敢再有半点傲慢之心了。
只是苦笑。
“臣又多言了,妄陛下这么多年容忍臣的才疏学浅……”
“善长啊,说这些做什么?”
朱元璋哈哈笑着伸手拍了拍李善长的肩膀。
“自从咱还是个义军头领的时候,你就跟着咱了,在滁州的时候那郭子兴要用高官厚禄来换你,你都没去,让咱长了一大波脸!”
说着,朱元璋便陷入对往昔的追忆之中,喃喃起来。
“记得当年,咱亲自率军前去打鸡笼山寨,只留少量兵力给你,元军来偷袭和阳,还是你一手设伏打败了元军,怎么妄自菲薄呢?”
“陛下...”
言及至此,李善长已是泪眼婆娑,起身长跪不起。
王日历,李善长总觉得朱元璋给自己的官职地位不够,心中怨念颇深。
如今才知道。
朱元璋可以没有李善长,但李善长绝不能没有朱元璋!
自己还能要求什么呢?
“好了好了,别婆婆妈妈的!”
老朱却伸腿踹了他一脚。
“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再来这一套就没意思了。”
“那这摊丁入亩之法...”
李善长犹如学生般恭敬问道,不再擅自发表自身的意见,将自己的位置彻底摆在了一个执行者的地位上。
老朱看出了他的变化,笑着眯起了眼。
作为开国帝王,一扫六合,重振华夏!
老朱恨不得一辈子做了子孙万代的事!
他也清楚这摊丁入亩自己不搞,后世帝王绝对没那个威望搞得起来。
一句话,老朱想搞!
极其想搞!
“标儿献上的着实是一番良策呀...只是这个干系太大。”
即便老朱,一时都无法觉得决断。
心中想起朱标近些日子的表现,心中就是美滋滋的!
跟换了个儿子一样。
这才是标儿的真面目?
总算让老朱没有了孤军奋战的感觉。
起码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个能打,能翻腾的太子。
“也罢...”
老朱忽然哈哈一笑。
李善长抬起头。
竟见朱元璋从明黄内衫里掏出一枚铜钱,朝着天空掷了一下,啪的放在手中,瞪大眼一瞧,发出嘿嘿笑声。
“善长你看,咱就说绝对是单吧!”
话落。
他便起身走出殿外,也不跟李善长多言。
宫中。
留李善长一个人在大殿内,他面庞颤抖着,仔细分析刚才老朱那番举动。
片刻后。
脑海犹如过电般,想到了些什么。
释然笑着点点头。
“陛下,臣知道了!”
他缓缓起身,走出乾清宫,没有叫轿子。
到殿外一看。
老朱的身影已不知道去哪儿了。
夕阳落在李善长身上,将他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