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将军明白了吗?”
“明白了。”
刘桃子点点头,开口说道:
“顺阳王养寇自重,想要起兵谋反。”
贺拔呈等人纷纷低下头来,手都在颤抖,只当是什么都没听到。
许别驾也愣了下,笑着说道:“好大的罪名!”
他摇着头,“将军啊,我家大王跟大丞相最为亲近,两人无话不谈,乃是挚友,便是不说这一点,我家大王是跟着神武帝起兵的老人,岂会做出谋反的事情呢?”
他苦口婆心的说道:“将军初来乍到,可能对边塞之事不太了解。”
“您看,是这样的,这边塞的刺史啊,往往还挂着都督诸军事的头衔,为何呢?是防备外敌吗?不全是,也是为了防备边兵啊。”
“这边兵逞凶,刺史便能养安境兵,此兵的粮饷辎重,庙堂会按时发放,这是一笔不错的收入,而地方上的人呢,为了自保,也得孝敬点,这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州郡的官员们,只要凑够了期限,就可以治一治作乱的边兵,有了政绩,就可以往上走了。”
“若是粮库出现了亏空之类呢,也可以往上禀告,是边兵做的。”
“这边塞的百姓啊,多是凶狠不法之徒,边兵时不时前来,他们也会更加畏惧,会更听从官府的号令。”
“还有啊,您看,当下边塞的诸多官员,都是由我们自己人来担任的,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乱啊,太乱了,那些贪婪的汉人就不敢来,无论是上头,下头,还是周边人,都得依赖我们!”
“这里头涉及的人很多啊,朔州的,恒州的,乃至是四周所有与外贼接壤的地方,大多都是这么个规矩。”
“自从文襄皇帝之后,那些个汉人就扑了上来,占据所有的官职,我们当下能喘口气的地方也就是边塞了,将军难道是想要帮助那些汉人将这些位置都给夺走吗??”
“您当初在中原,对那些汉人痛下杀手,我们在这里,那是拍手叫好,只觉得将军乃是国之栋梁。”
“可如今将军这是怎么了呢?何以要对自家人下手?”
“被您处死的那些人,各个都是我们自家人。”
许别驾越说越是激动,他拉住了刘桃子的手,很是凝重的说道:“我家大王是来救将军的啊!!”
“您若是这么继续下去,这边塞各地的勋贵,官员,将士,您只怕都要得罪完了,到时候,还有将军的活路吗?”
“这些人可跟那什么汉人大族不同啊,将军一个人,能与他们作对吗?”
刘桃子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贺拔呈此刻已经开始擦汗了,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二人。
许别驾幽幽说道:“昨日,我家大王忽接到从邺城发来的书信,听闻崔季舒忽然上奏,说是要整顿边塞的百姓,设立屯田,来缓解钱粮不足之事.这件事,只怕也是刘公密谋的吧?”
“边塞这些破地方,能耕作出多少粮食来?到头来,本身没弄出多少粮食,庙堂还会减少理当分发的军粮,百害而无一利啊。”
“请将军早日醒悟,勿要再做这般的糊涂事了。”
刘桃子没有说话,依旧是坐在原地。
许别驾缓缓站起身来,“话我就说这么多,本来都不该说这些的,只是因为我家大王喜爱将军,将你当作自家的晚辈,特意前来提点几句。”
“我便先回去了,将军今晚可以召集幕僚,好好商谈这件事,将军是个聪慧之人,自然不会选错道路。”
他朝着刘桃子轻轻行礼,随即又看向了贺拔呈,从衣袖里掏出了什么,丢给了贺拔呈。
“贺拔将军,这是您叔父给我家大王的书信,你也看上一看。”
许别驾大笑着转身离开,笑声极为放肆。
众人目送着对方离开,随后纷纷看向了刘桃子,贺拔呈此刻茫然的打开了书信,看了片刻,脸色大变。
贺拔呈面无血色,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刘桃子。
“说的什么?”
“倘若再耽误政务,任由大王处置,与我无关,勿要徇私.”
贺拔呈哆嗦着起身,朝着刘桃子深深一拜,“将军,我是不能我不能同意这件事了,请将军宽恕。”
看着极为不安的贺拔呈,刘桃子没有多说什么。
贺拔呈朝着刘桃子又行了礼,转身便跑出了官署,神色匆忙。
这下,坐在此处的戍主们更加的不安了,这些人都是刘桃子新提拔起来的人,只是在当下,他们也乱了心神,又惊又惧,说不出话来。
刘桃子也不为难他们,挥挥手,便让这些人也都出去了。
当他们急匆匆的离开之后,姚雄等人方才走了进来。
刘桃子所带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放在了其余的位置上,并没有资格入大王之宴。
姚雄惊愕的走进来,又看了眼门口,“兄长,这是出了什么事?我看到贺拔将军神色惶恐,也不回话,直接冲出了官署.”
田子礼隐约猜到了什么,“兄长,那位顺阳王是不是说了什么?”
刘桃子招了招手,让他们都坐下来。
众人纷纷入座。
看着面前的众人,刘桃子开口说道:“顺阳王不愿意整顿边兵,也不愿意屯田。”
“为何啊?”
“官,钱,名之类的。”
崔刚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坏了,顺阳王资历极老,跟大丞相又极为亲近,为人勇猛,军功极多,边塞上下无不敬佩”
姚雄问道:“我们又不归他管,不听他的又能如何?”
田子礼回答道:“他能做的可多了,他能分化边将,让众人对我们敬而远之.他能阻止你外出巡视,他还能上奏捏造罪名,逼迫大丞相惩治兄长.”
姚雄的眼里猛地闪过一丝凶光,“兄长,他此刻正在戍内!”
“不可!”
“不可!”
田子礼跟崔刚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田子礼说道:“他这次带了千余人,此刻都驻扎在他的周围,戍内的将士们,绝对不敢对他动手,只靠着我们几百人的亲兵,绝不是他的对手”
崔刚补充道:“况且,就算真的能成,对方是郡王,挟持郡王,就是大丞相也护不住,只能斩首示众,否则那些诸多郡王就得不满了”
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死寂,氛围阴沉的吓人。
爪牙们皱着眉头,神色不安。
寇流低声说道:“要不,就暂时低头服软?”
田子礼说道:“朝令夕改,这丢的不只是兄长的脸,还有大丞相的颜面.若是低头,置大丞相与何地?”
褚兼得怪笑了起来,“这狗日的,低头不行,抬头也行,找人找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那还待着做什么?我看,倒不如辞了官爵,回清都算了!”
姚雄冷笑着,“哪能就这么便宜了那老狗,我看,倒不如让流潜入他的屋内,摘了他的脑袋,咱连夜去投靠伪”
刘桃子缓缓看向他,姚雄没有将后续的话说出来。
崔刚似是没有听到姚雄的话,他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其实无论是整顿边军,还是屯田,都是大丞相所愿意看到的。”
“这下年里,边军残害地方,徭役频发,此处便是不断的吸吮社稷之血,地方上的青壮越来越少,还有这粮食,从中原运往各地,成本极大,往往还没到达,就损耗了半数以上,更别提还有顺阳王这样的人,对这些粮食都要去伸手。”
“只是,我想大丞相不会直接下令,勋贵们对大丞相格外的重要。”
“有大丞相站在我们这边,哪怕是暗地里相助,其实也能想出些办法来。”
田子礼猛地起身,“兄长,我们可以给大丞相增加些胜算!!”
“大丞相之所以派遣兄长前来此处,便是为了整顿边塞,当下兄长所做的这些,都是大丞相所乐意看到的,他之所以还没有明确下令,只怕也是担心影响甚大,会引起勋贵反抗。”
“若是支持他的人足够多,那大丞相就会即刻动手!”
田子礼赶忙看向刘桃子,“兄长,我现在就前往肆州,先找兰陵王,再往定州,找安德王,随后前往成安,找路县令,最后往邺城,找娄太守,崔公等人。”
“顺阳王以势欺人,我们便找些能跟他同列的人,来与他斗一斗!”
崔刚也匆忙起身,“父亲那边我可以去,父亲在朝中也有不少好友,这些都是重臣,倘若他们能支持大丞相,事情未必不成!”
田子礼点着头,“对,大丞相身边也不缺乏支持他的亲近,倘若有更多人愿意上书,大丞相定无顾虑!”
“兄长,请派我与崔君一同前往吧!”
这两人大声说着,这激情忽就冲散了方才的压抑,整个屋内都似乎变得燥热起来,姚雄也赶忙站起身来,“兄长,还有边塞这些将士们,对他们来说,外出游荡欺民那只是少数人,也不是必须的,可这吃饭可是必须要吃的,一顿都不能少,整顿边塞,开始屯田,这能让他们都吃得上饭!!”
“这些时日里我四处游走,结交了不少的将领,我去找他们,让他们也来支持此番大事,让将士们都吃的上饭!!”
褚兼得起了身,他大笑了起来,“连姚雄这样的人都说为主公办事,我岂能闲着?我便与姚雄一同前往,各地的巫师对我颇为敬重,我跟姚雄一同前去,更能说服这些将士们。”
破多罗喾等将领们也起了身,“阿干,我们这百余人,愿意为兄长效力,兄长便是要我们去杀了那顺阳王,我们也绝不迟疑!!”
看到众人皆起了身,寇流都惊呆了,他匆忙站起身来,开了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他脸色涨红,又不敢迟疑,“兄长。”
“我我.我不知能做什么.听从兄长吩咐!!”
刘桃子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站起身来的众人。
“站着显尔等个头大??”
“都给我坐下来!”
“唯!!!”
众人一同开口,又一同坐下。
刘桃子的眼神一一扫过面前的众人,他看向了田子礼和崔刚。
“你们两人一同前往,先去肆州,拜见兰陵王,对他要实话实说,将此处的诸多现状告知,再将边塞勋贵们的想法告知,请求兰陵王能告知自己亲属,一同上书大丞相,解决这件事。”
“再往定州见安德王,对安德王,便不必说太多现状,便告知他顺阳王等人养寇自重,轻视社稷,羞辱吾等便是,让他上书大丞相,请求整顿边兵,设立屯田。”
“对成安的陆公,先告知实情,再讲述我准备与顺阳王拼个死活”
“娄公这边,只要告知他,若是能顶替顺阳王前来此处担任刺史,能得大富贵”
“崔公这里,崔君如实告知就可以,这是社稷大事,崔公自会定夺。”
刘桃子一一嘱咐,田子礼和崔刚听的很是认真。
田子礼开口说道:“兄长不必担心,我自知如何与这些人言语!”
“最重要的是,你们二人勿要再起争执,齐心协力,尚能成事。”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向刘桃子行礼。
“唯。”
刘桃子这才看向了其余众人,“张黑足,你领着三十人保护他们二人前往各地,用心保护,当心贼人谋害。”
“唯!!”
“姚雄,你带上褚公,前往各处戍,镇,关津,他们未必能知道什么太大的道理,但是吃饱饭肯定是知道的,到时候,你就多听褚公的,勿要胡言乱语!”
“兄长且放心!!”
“喾,你做好随时外出的准备。”
“唯!!”
“流,你找上一些人,给我混进招远县,盯着县城内的动静。”
“唯!!”
看着斗志满满的众人,刘桃子缓缓开口说道:“此番大事,干系重大,若不能成,唯有一死,若退怯者,速速离之。”
“吾等愿为主公效死!!”
天色已黑。
暗淡的星光洒落在漆黑的天幕上,星辰并不多,也并不亮,就如这片大地一般的萧瑟。
南校场内外站满了甲士。
甲士手持火把,照亮了周围,整个校场都是亮堂堂的,比城内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明亮的多。
冷风吹来,火把摇曳。
贺拔呈低着头,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
“别驾,我真的有事要与大王禀告。”
许别驾打着哈欠,站在贺拔呈的面前,脸上写满了疲倦,“大王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此刻早已睡熟了。”
“您要求见,也得天亮之后啊。”
“况且,光是您一个人来求见,这哪里能成呢?”
“您得带上那位刘将军,这里人叫他什么?刘山魈对吧?你得带上刘山魈过来才行啊。”
“您也是堂堂镇将军,四品的官职,统帅恒朔边兵,若只论官职,与我大王也差不了几级,却怎么跟着个汉人做起了下三滥的勾当呢?”
“姓娄的,姓步六孤的,就是姓贺赖的,都不放过,专杀国人,你知道这些天死了多少国人?你当他们家就没有亲戚?”
“有个做太保的叔父,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了吗?我大齐的国法就不用遵从吗?!”
许别驾的声音忽然提高,贺拔呈脸色惨白,却不敢言语。
“带上刘将军,再来拜见,如何啊?”
“他不听我的”
“您是他的直属上官,岂能不听呢?听闻他治过律,这违命不从,可是大罪.”
许别驾偷偷看着贺拔呈的脸,忽长叹了一声,“也罢,也罢,将军也算是自家人,便是看在太保的面上,也不该为难将军的。”
“这样吧,将军给大王写一份书信,便写明刘桃子自作主张,残杀国人,私自出兵,挟持将军您也勿要惧怕那刘桃子,有我家大王在此处,您写完之后,就跟着我们走,此处本来就不是你的官署,何惧之有?”
“若是能做到这些,那将军便是我们自家人了,大王是绝对不会亏待将军的,听闻幽州那边缺了个刺史位如何?”
贺拔呈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许别驾,他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他开口说道:“我知错矣,我明日就搬离武川,从此再也不助刘桃子,更不会插手诸多事务,只求大王能与我见一面,让我说清楚,我定然.”
许别驾勃然大怒,“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区区刘桃子,有甚可怕?!你当他还有心思来向你复仇吗?!”
“在我家大王面前,他便是一钱汉!随之死!下贱的苍头小奴,竟让你这样的四品镇将吓成了怯鸡!!”
“现在你尚且还有机会,否则,就你纵容刘桃子所犯下的诸事,便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这一刻,贺拔呈左右的骑士们脸色通红,对着别驾怒目而视。
贺拔呈死死握着拳头,直勾勾的看着对方。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后方缓缓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甲胄碰撞的声音。
许别驾猛地抬起头来,警惕的看向了前方的那阴影。
“谁?!”
刘桃子高大的身躯缓缓从阴影之中走出来。
“价一钱的苍头小奴。”
ps:贵(刘贵)与敖曹(高敖曹)坐,外白治河役夫多溺死,贵曰:一钱汉,随之死!敖曹怒,拔刀斫贵。——《资治通鉴》
高祖时有苍头(苍头奴)陈山提、盖丰乐、刘桃枝等数十人,俱驱驰便僻,颇蒙恩遇。——《北齐书·卷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