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对我说,在伪周,每隔一里就要种一棵树,十里种三棵,百里种五棵。”
“我觉得可以效仿。”
“如此气候,活着便不易,更勿要说什么开垦耕作”
“得想办法改善才是。”
官署内,刘桃子坐在上位,爪牙们分别坐在两旁。
听到刘桃子的话,吐奚越笑着说道:“将军不必担心,这种天气,也不过就一两个月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这焚烧树木的制度,是很早就有的,边塞周围,不能有树木,否则,敌人远道而来,就能直接砍伐,打成攻城机械,对守城不利。”
“两且,若有了树林,还会被敌人用来埋伏,他们钻进密林,遮挡视野。”
“还有那一里地种木的,也并非是伪周所想的,过去,我们这里也有护路林,只是,树用来标记路程,实在不妥,太容易被破坏,也拦不住百姓私下砍伐.”
刘桃子开口说道:“我听当地人说,十余年前,此处还不是这般模样,更不会漫天黄沙当下却已有一两月如此气候,若是再不阻止,再过十年,此处又会是何等的场景?”
吐奚越笑了笑,没有再反驳,“就按将军所说的办好了。”
刘桃子又看向了田子礼,“还有,做好过冬的准备。”
“唯!!”
姚雄一脸肃穆的坐在诸多爪牙之中,这种氛围终于是对了。
兄长离开之后,他们许多人都变得散漫起来,几乎都没有这般肃穆的时候。
“我离开之后,听闻诸位甚是忙碌啊大猛,你迎娶了美娇娘,怎么不告知我?”
刘桃子忽看向了左手边。
一位彪形大汉此刻汗流浃背,赶忙起身,走出列,跪在了刘桃子的面前,“兄长,我.”
“连着纳了四个妾,整日玩乐,连操练都不参与,姚雄遇袭也不管,田子礼都叫不动你,你跟随了我许久,便学了这些?”
“兄长,我知罪!!”
王大猛哆嗦着说道:“往后再也不敢了”
“按照军法,违抗军令,是何罪行?”
田子礼起身,冷酷的说道:“当死。”
王大猛赶忙叩首,“兄长!!我知罪!若要死,请让我先锋,宁死在沙场,也不愿死在诸兄弟手中!!”
姚雄即刻起身,“兄长!请饶他死罪!是我未能治,我愿分他些罪!”
“分?”
刘桃子看向了姚雄,张黑足等人也纷纷起身。
“兄长,请看在他曾立下诸多功劳的份上,饶恕他的死罪!”
“免汝死罪,杖三十,罢为甲兵。”
“多谢兄长!!”
当即有甲士拉着他出去,刘桃子则是看向了其余众人,有几个人此刻都格外惶恐,满头大汗。
“尔等跟随我,是求功名,是要官爵,是索财富,我都不在意。”
“只要不逼迫,他王大猛便是纳三十个妾,也与我无关只是,不能耽误正事。”
“大业还不曾走出半步,却开始怠慢松懈,是何道理?”
“兄长!吾等知错!”
众人纷纷低头。
“好了,都出去吧,雄,子礼,刚,你们三人留下。”
众人起身,纷纷离开,只这三人留了下来,当众人离开之后,田子礼方才骂道:“你这憨货,说什么分其罪?你这是要领着诸将对抗兄长不成?!”
姚雄一愣,赶忙解释道:“兄长,并非如此,只是王大猛自成安就跟着兄长,当初打崇光寺的时候,这厮最先登城,挨了三刀,险些死在那里.他对兄长忠心耿耿,我.”
“好了。”
“让你们留下,不是要问罪。”
“说要事。”
崔刚赶忙带着姚雄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两人抱着厚厚的文书回到了刘桃子的身边,将这些东西放下,崔刚喘着气,“兄长.这是当下各地的甲士以及民夫情况。”
“在您离开之后,有大量的亡人前来投奔,尤其是这个月,前来投奔的人成群结队,快要入冬,亡人都活不下去”
“从郡县里也跑出来了些人,我也都留下了。”
“共计来了四万余人,目前还在增长。”
“我们的库房还是比较满的,先前从诸寺庙取来的战利品不少,还够我们所用,只是从他们那里弄来的地契和耕地,很多都被地方郡县给收走了。”
“毕竟是在他们境内,我也不好在他们领地内安置我们的民夫。”
“当下,还有许多民夫需要救济,这地方着实没什么吃的,无有救济,这些人根本活不下来。”
“除却修缮城墙,建设村镇,铺设道路之外,便是开垦了些荒地,不过,只怕还要有四五年,才能将这些荒地变成能耕作的良田.另外,这边镇周围找不到树林,过冬也是一个大麻烦。”
“好在郡县那边还能弄到,看来只能是继续修缮住所,柴火是没办法了”
崔刚是个相当较真的人,说话的时候,都要拿着那些文书,看着文书开口,不看着这些,似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田子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听着崔刚为刘桃子讲述着当下的情况。
等到他说完了一半,田子礼忽开口说道:“崔君,其余的事情,由我来讲述就好了,你还是先去盯着那些军吏们吧免得他们又开始乱来。”
“好,好。”
崔刚就算被打断,也没有半点的不悦,向刘桃子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等到他离开之后,姚雄关上了门,田子礼这才笑着说道:“兄长,这些民夫都是吾等的根基所在啊。”
“当下边塞已有二十余万民夫,这些人皆被组织了起来,其吏不食庙堂俸禄,上下只奉主公之令各地还不断有人投奔,或许几年间,就能养民夫四五十万。”
“我们可以从中挑选识文断字者,协助兄长治理,同时,也能挑选出勇猛精壮者,编成军队。”
“可以用苍头的名义.”
姚雄忽开口说道:“论打仗,还是得靠这些鲜卑边兵啊,至于民夫,让他们耕作便是,何以编军?”
“呵,此番兄长外出,那些边兵便不再听从将令,若是哪天庙堂罢免了兄长,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人会继续跟随?”
“倒是这些民夫,他们吃将军的,喝将军的,往后将军便是白身,也能号令他们为自己奋杀!!”
姚雄瞥了田子礼一眼,“你这厮怎么总是想着让兄长变成白身呢?兄长正得陛下宠爱!”
“若真宠爱,就不会派什么镇将军了,这分明就是提防,兄长在军中威望极高,又收了这些民夫,私设官吏,一手调度,若是兄长在此处再待几年,陛下可还能坐的住?”
刘桃子依旧是坐在原地,看着争吵的二人,忽开口问道:“分发军饷时,可曾告知是陛下所分发?”
“告知了。”
“救济民夫时,可曾告知是陛下的恩德?”
“告知了。”
“那暂时就没有好担忧的,不必急着组编军队,继续安置便好。”
田子礼无奈的说道:“兄长,如此虽是妥当,可无端将这般人心都送了出去对军队倒是可以,对这些民夫,何以也如此呢?”
“是否为我根基不重要,数十万人能活下来很重要。”
田子礼浑身一颤,“唯!!”
皇建元年,十月。
狂风大作,骑士高高举起旌旗,旌旗在风中哗哗作响,有十余骑士朝着武川方向狂奔而来。
当他们冲到了门口的时候,刘桃子早已领着众人出来迎接。
为首的骑士从怀里掏出了诏令。
“陛下有令!!”
“各地将校戍主,留守官署,不许外出!”
骑士念完,收起诏令,看向了刘桃子,“昭勇将军,陛下亲率大军,已达朔州!”
“因担心各地将校急着拜见,耽误军事,因此下令,请您留守官署听候。”
“唯!”
刘桃子行了礼,对方转身离开。
姚雄一头雾水,“不许将领们外出?这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不泄露陛下的位置吧。”
寇流回答道。
田子礼板着脸,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刘桃子转过身,看向了诸多爪牙,挥了挥手,便领着他们回了城内。
与此同时,在武川戍最南边的承平镇内,有一伙马贩坐在了百户的屋内,吃起了热水。
天寒地冻,狂风叩门。
几个威猛的马贩子无礼的坐在榻上,为首的那个,是个极为魁梧的年轻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额头上留着一处明显的伤疤。
迎着外头粗暴的风声,这后生一口吃下了热水,吐出了浓浓的雾气。
他放下了碗,看向了面前的老翁。
“也就是说,你们并非是寻常村镇,没有能卖给我们的骏马?”
慕容尺点着头,“确实如此,您要买马,可往恒州,听闻那边的马便宜些,此处只有兵戍和这些安置民夫的镇那戍中的骏马,只卖给戍里人,外人是进不去的,我们这里,全是民夫,领庙堂粮食,为庙堂做工的,压根就没有私产”
后生啧啧称奇,“走南闯北,头次听闻有安置民夫的村镇。”
慕容尺苦笑着,“君有所不知,那过去,我们都是被丢在城外,要修缮城墙,要做工了,就给我们些吃的,让我们干活,没活干,就得饿着每天都有饿死的,被随意打杀,还有被卖到塞外为奴的.”
“这前来徭役,基本就没有活着回去的。”
“当今的昭勇将军,为人心善仁慈,知民夫之苦,特意将我们安置起来,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还允许我们开垦耕地,也不怕没粮食吃了有很多逃走的人,此刻都回来了.”
“我这略知些文字,就被任命为百户长,负责组织这里的民夫,做工和分发粮食都是我来做的.”
后生点着头,“原来如此啊这位昭勇将军,了不起!当真是了不起!”
慕容尺笑了起来,“自从陛下继位之后,这日子便好了起来,当下这位陛下,是个仁君啊,他提拔了昭勇将军这样的人,下诏安置我们,允许我们耕作,给我们分发粮食老夫这一把年纪,若非这般仁君,岂能活下来?不知盼了多久,终于盼来如此君王吾等之幸,吾等之幸.”
“哦?是陛下安置你们?”
“是啊,前来分发粮食的官吏常常为我们宣读朝廷诏令,是陛下允许我们耕作,让地方出钱安置我们这是边塞各地都知道的,君不知道吧,我听闻啊,陛下得知昭勇将军安置民夫有功,特意进了他为昭勇将军呢,过去,他好像低一级.这是天降的圣君啊”
后生的嘴角忽抽动了起来,他赶忙捧起了面前的碗,挡住脸,一饮而尽。
慕容尺赶忙叫道:“君子!烫!烫!”
后生放下碗,摇着头,“无碍,这般天色,烫一些最是舒坦!”
“那你们现在能吃得饱吗?”
后生忽问道。
慕容尺笑着说道:“便是城内军爷,都不敢说能吃饱,何况是我们呢托了仁君的福,尚且能活.就是这个冬季,怕是要难熬了,不过,上次来分发粮食的人说,陛下可能要来,我想陛下仁慈,若是来到了此处,看到我们难以过冬,定然是会帮助我们的。”
后生唔了一声。
就在此刻,忽有人在外头大叫了起来。
“慕容老丈!!送粮食来了!”
慕容尺朝着几个贩马人示意了下,随即赶忙走了出去。
后生竖起耳朵来听。
“这是这个月的粮食,还有几车木头,勿要拿来烧了,修缮下房屋!知道了吗?这些木头,是陛下为了让你们过冬,让郡县特意拿出来,不许烧!要告知麾下民夫!”
“唯”
后生此刻,嘴角终于是忍不住扬起来。
过了许久,慕容尺方才再次回来,坐在了几个人的面前,“君子勿要怪罪,这事情极多刚还在说,陛下果然就送来了木材,这下就放心多了。”
“是哪个郡送的木材?”
“这就不知道了.”
“嗯。”
后生站起身来,朝着老翁行了礼,“老丈,既没有骏马买,那我们便先告辞了,多谢你的款待。”
他摸索着衣袖,却摸了个空,当即看向了一旁的随从。
那人迅速拿出了一些钱,后生皱起了眉头,那人再次往外掏,几乎将衣袖都掏干净了。
后生拿起这些钱,放在了一旁,“老丈,这些便当是谢礼吧。”
“哎呀,这怎么敢?”
“君子,您.”
“无碍,收下吧!”
后生转身就走了出去,其余随从纷纷跟在他的身后,慕容尺一路跟到了门口,朝着他们拜谢告别。
等到这一行人消失在远处,慕容尺关上了门。
他当即背靠着大门,整个人都大口喘气。
他擦拭着额头,哆嗦着拿起钱,拿在手里反复的看,看到上头那一行细细的‘帑’字,慕容尺吓得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
与此同时,那后生已经走出了村镇,早有骑士列阵以待,等待着他们回来。
王晞裹紧了厚衣,笑着说道:“陛下的贤名,天下皆知.”
这位后生,大齐皇帝高演,那股喜悦都已经呈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瞥了王晞一眼,“王君在邺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晞赶忙说道:“臣并非是不信任昭勇将军之忠。”
“只是,臣还是觉得昭勇将军权力太大.这与他的忠诚并无干系。”
高演没有理会,看向了左右,当即就有人拿来了金色甲胄。
高演在诸多将士们的簇拥下,换上了皇帝的专用甲胄。
随后,他举起了马鞭,“前往武川!!”
骑士们整齐的走在最前头,浩浩荡荡的大军朝着武川出发,声势根本也瞒不过人。
武川内格外喧闹,刘桃子领着诸将领们出来迎接。
姚雄穿上了自己最新的甲胄,一次次的打理着自己的胡须,寇流激动的反复联系着鲜卑话,侧头询问褚兼得,稍后见到陛下,是不是该说几句鲜卑话来表示亲切?
崔刚脸色通红,换上了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裳,打理的一丝不苟,低声呢喃着什么。
面圣。
放在从前,对这些跟随刘桃子的老兄弟们来说,根本就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在一年之前,有散吏来找他们,他们都会觉得惧怕。
可如今,他们也是能出来迎接皇帝,跟皇帝对话的人了。
跟他们的激动相比,田子礼就要平静的多,他还是穿着过去的衣裳,一点都没准备。
如此平静的还有一个刘桃子。
不知等候了多久,那些骑士们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这些骑士们皆是从晋阳调来的精锐,全副武装,比边兵们还要精锐的多,说是武装到了牙齿也不过分。
开头就有十余个全套重甲骑士开路,就这么一个全套重甲骑士,不知能顶多少个边兵精锐。
骑士越来越多,最后,整个武川都被骑士们所占领,内外都被他们的人给管治,站在这里的人,都要被骑士彻查身份,没有资格迎接的人,就得回到家里,不许外出。
做好了一切的安保准备后,高演终于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刘桃子赶忙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拜见可汗!!”
高演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
“朕让你来武川教好国人,怎么你自己却被他们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