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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毒士

    冀州。

    “杀!!”

    娄睿高高举起了马槊,对准了前方,骑士们冲锋而去。

    这一刻,整个城池便是地动山摇,城门早已被攻破,骑士们从城门杀了进去,沿路所遇到的士卒,皆来不及反抗,纷纷被杀,骑士们就这么踩过这些尸体,杀向了官署。

    骑士们四处出击,有甲士破开了两旁院落的大门,狞笑着冲了进去,片刻之后,便提着几颗头颅走出来,院落里寂静无声。

    四处都是哭喊声,忽又有几处大火,火焰熊熊。

    娄睿领着诸将士们洋洋得意的进了城,此处是个小城镇,距离信都极近,娄睿走在道路上,尖叫声不曾中断,骑士们不断的冲击那些院落,又传出妇人的哭号。

    将领们不为所动。

    将士们作战,是需要宣泄的。

    一般来说,破城之后,只要将军没有下令制止,抢劫,杀人,奸淫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将领们一般也不会制止,以此作为对军士们的奖励,作为对参与谋反者的惩罚。

    谁让你们造反对抗庙堂呢?

    遭受这样的对待也是应当的。

    整个城内火光冲天,几个将军们在火焰的照耀下,影子胡乱的扭曲,脸色也显的更加狰狞。

    “我看,明日就能取下信都。”

    “高归彦麾下着实没有什么能作战的人,若能拿下此人,我们便是首功!”

    大家很是开心,在炼狱般的场景下,他们彼此恭贺,炫耀自己的勇武。

    城池的火光照的很远。

    远处的道路上,男女老少彼此搀扶着,形成了长龙。

    有的推着车,有人扛着孩子,有的拄着拐杖,他们不敢怠慢,脸色灰白,只是埋头赶路。

    远处滚滚的浓烟预示了那些没来得及逃走之人的下场。

    他们更加不敢逗留,血腥味混杂着烧焦的味道,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嗅的很清楚。

    孩子啼哭不止,男人的脸僵硬如铁,扛着啼哭的孩子,只是大步走在路上,一老翁摔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男人就从他的身边经过,没有停留,也没有多看对方一眼。

    有女人绝望的坐在一旁,大声嘶吼着一个乳名,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有人颤抖着推车,小小的车上坐着孩子,妇人,老人。

    那人浑身哆嗦着,似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人群望不到头,浩浩荡荡。

    远处忽传来了惊呼声,有骑士冲杀了出来,高高挥起长刀。

    行人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骑士砍杀许多,直到疲惫了,方才收刀,拿上人头离开。

    一路往前走,经过了好几个村镇,村镇空荡荡的,渺无人烟,他们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

    经过了几个城池,还不曾靠近,就有骑士和士卒上前驱赶,打杀。

    他们不接纳亡人。

    那些散吏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亡人们,眼里闪烁着绿色的光。

    几个人冲杀去,拉扯一个妇人,男人冲过去,官差们乱刀砍杀,将其人头挂在腰间,拖拽着妇人远去。

    火焰熊熊燃烧着,烧成了尸山血海,恶鸟闻声而来,不断的俯冲,撕咬,扯下大一口的肉来,再次拍打着翅膀飞离,血海看不到尽头,数以万具的佝偻骨头从血海之中伸出手来,也抓不住能活命的稻草。

    亡人只能继续走。

    也不知目的是哪里,只是看着远处有人在走,便也跟着走。

    也不知哪里能活命,总之,现在还没死便是活命。

    朔州。

    田子礼站在城墙上,皱起了眉头,看着远处那浩浩荡荡的亡人。

    士卒们守在路边,亡人看到他们的反应,都是要跑,需要官吏不断的呼喊,告知他们此处接纳亡人。

    冀州距离朔州并不近,可他们无处可去。

    “多谢上吏.多谢”

    男人拿起干饼,跪在地上朝着散吏磕头,散吏原先烦躁的脸色略收敛了些,挥了挥手,转头看向下一个人。

    城楼下隐隐约约的传来抽泣声。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哭声越来越响亮,甚至有点盖过了那些官吏们的声音。

    田子礼沉默着看着远处。

    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上悄然滑落。

    “田公!!”

    有官员急匆匆的冲上了城楼,手里拿着许多文书,急得满头大汗。

    “太多了,今日又来了三千余人,城外的娄发镇,二狼镇,不术村都出现了骚乱,娄发镇有亡人偷窃,被村民打杀了三人,二狼镇有亡人与当地村民斗殴,有六人死,十三人伤,不术村民驱赶亡人,如今还不知死伤有多少.”

    田子礼用衣袖擦了擦脸,看向了他,接过文书,查看了起来。

    “看来还是得沿路派遣军士驻守。”

    “田公,还有就是这安置事,城内已经安置不下了,城内也出现了许多骚乱.”

    两人正在城楼上商谈,城下却再次出现了骚动,田子礼看向远处。

    远处出现了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有骑士开路,驱赶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亡人,正朝着此处前来,田子礼并不意外。

    他早已知道了来人是谁,甚至连他们的来意都知道。

    他赶忙吩咐文士做好准备,自己则是往楼下走。

    当田子礼走到了城门口的时候,一辆马车飞奔而来,不知惊吓了多少人,来到城门口,祖珽一溜烟的从车内钻了出来,快步跑到了田子礼的身边,收拾了一下穿着,“来了?”

    田子礼轻轻点头。

    祖珽便跟着他一同出了城,当士卒们将亡人分开之后,那些军士们也停下了脚步,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军士之中行驶而出,平阳王高淹从车上走了下来,看向了左右的亡人,眉头紧锁。

    祖珽当即上前拜见,“祖珽拜见大王!!”

    “田子礼拜见大王!”

    高淹这才看向了他们两人,“亡人竟有如此之多吗?”

    “冀州大战,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祖珽眼眶泛红,他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还请大王见谅,吾等不曾等到您前来,就私下里允许各地接纳亡人,主要是诸郡县都怕出问题,不敢接纳,总不能让他们都死在野外啊”

    高淹长叹了一声,“能安置下来吗?”

    “朔州本就没有多少粮食,如今尚且还能维持,过几天,只怕就不够用了。”

    高淹抿了抿嘴,田子礼则是请他进城。

    同样是刺史,高淹跟高阿那肱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高淹是宗室诸侯王,当今皇帝的哥哥,名声非常的好,为人宽厚,除却王爵,还有太傅的官职。

    在得知是他要前来的时候,田子礼便有些不安。

    若是以对付高阿那肱的老办法来挟持高淹,那朝中那些盟友可就不会再纵容了,高湛很早就有出兵的想法,朝中那些人时不时劝阻,才能维持一个诡异的平衡,挟持高阿那肱,可以说是不放心这小人,挟持高淹是想要做什么??挟持宗室来造反吗?

    可若是不采取强硬的办法,那对方又会收走朔州的大权。

    几个人往城内走去,三人皆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三人所忧,却又不是同一件事。

    到了官署,高淹接见了此处的诸多官吏们。

    这些官吏们并非是刘桃子直接安排的,都是当地原先的官吏,刘桃子清理掉了其中那些不当人的,留下了一些,提拔了一些。

    高淹温和的与众人闲聊,寒暄问候。

    祖珽却站到了田子礼的身边,低声说道:“田公,绝对不能退让。”

    “朔州必须属于主公,这是成就大事的根基所在。”

    “不可挟持他。”

    田子礼看着远处的高淹,面不改色的说道。

    祖珽有些惊讶,“田君竟然还想过要挟持他?他可是宗室啊,实打实的诸侯王,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你勿要动怒,嘿嘿嘿,且看我的,诸侯之中,就以此人最好对付了。”

    “稍后,我说什么,你都跟着说就是了。”

    祖珽说了几句,搓着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淹坐在了上位,祖珽跟田子礼分别坐在他的身边,远处还有其余的官员们。

    高淹对众人也大概有了个印象,他正要开口,祖珽忽起身,走到了中间位置,朝着他行礼拜见。

    “大王,我有事禀告。”

    高淹也不生气,“你且说吧。”

    “我们原先待在此处,是因为朔州出现了叛贼,使得边塞不安,如今大王前来朔州,我们也该离开了。”

    “请大王应允,我们明日便离开朔州。”

    此言一出,在座的官员们皆有些惊愕,不知祖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明眼人都能看到刘桃子对朔州的重视,他往朔州派遣了许多人,又做了很多事,大家本来还在想着田子礼和祖珽要如何应对来自高淹的逼迫,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要走,这么果断吗??

    高淹明显也愣住了,他惊讶的问道:“何以如此急切??”

    祖珽认真的说道:“大王,前年寒冬的时候,庙堂分发给边地的衣服,炭,钱粮被朔州反贼抢走,还准备勾结伪周,我家将军迫不得已,才出兵朔州,夺回了东西,清除了此处的奸贼。”

    “可那时朔州没有刺史,为了防止贼寇再起,将军安排我们在这里坐镇。”

    “高刺史到来之后,我们协助他继续操办诸事。”

    “如今大王前来,治理朔州,大王的才能,天下皆知,将军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那我们自然就要离开。”

    “大王有所不知啊,当下将军在金河外与周人作战,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我们在朔州安排了不少的军士,还有许多的散吏,现在是时候带着他们离开,回到武川,相助我家将军了。”

    听着祖珽的话,周围的官员们有些惊愕,彼此对视了一番,脸色大变。

    高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他抚摩着胡须,“这些时日里,确实委屈了安西将军,使他多有劳累.”

    他正要答应下来,一旁的石道之赶忙起身,“大王!”

    “您刚刚来到朔州,对当地还不熟悉,我看,还是让他们再逗留一段时日好了,等您熟悉了当地,再让他们离开也不迟啊。”

    高淹有些搞不清楚现状。

    朔州这些官员们,不是很反感田子礼等人吗?

    怎么这祖珽说要离开,这些人还要反对呢?

    祖珽却站出身来,不悦的说道:“石君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们本就是外地人,哪里熟悉这朔州的情况,你们才是朔州的官员,大王如今来了,你们辅佐他来熟悉当地还不够吗?非要留下我们?”

    高淹瞪圆了双眼,看了看祖珽,又看了看石道之。

    石道之看向了高淹,脸色纠结,欲哭无泪的哀求道:“大王,他们确实不能走啊。”

    “为何啊??”

    高淹疑惑的问道。

    石道之纠结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大王,冀州大战,大量的亡人跑进了朔州,如今被安置在各地,而地方上的散吏,维持治安的士卒,都是将军所派来相助的人。”

    “若是他们此刻都撤离了,亡人即刻在各地作乱,整个朔州大乱,根本无人能治!!”

    高淹猛地反应过来。

    哦,原来如此。

    他笑着看向了祖珽,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勿要急着离开了,且先将亡人安置好,这钱粮的问题,我会出面解决”

    “不可!”

    “大王!!”

    祖珽粗暴的打断了高淹,他似是根本不怕对方发怒,此刻仰起头来,严肃的说道:“请大王宽恕我的无礼,可我们绝对不能逗留!”

    “我家将军本是好意前来朔州平叛,又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投入许多,就只是为了安抚当地,是为了庙堂而做的!”

    “可这件事传到庙堂里,就变成了我家将军作乱,派兵占据朔州,妄图谋反!”

    “甚至还有小人想将将军骗到邺城杀死!”

    “我实在为我家将军感到不值啊!!”

    高淹茫然的看着他,赶忙起身,“这是什么混账话啊,谁说安西将军要反,谁说要杀他.这都是些谣言。”

    祖珽眼眶泛红,他再次擦拭着眼泪,“大王,忠心为国的人,便该落得如此下场吗?”

    “如今您要留下我们,可将军却还需要我们去帮助他抵抗杨忠,那杨忠是伪周悍将,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们待在这里,还会使将军背负恶名!”

    “请大王勿要为难我们,就让我们走吧!”

    石道之眼里满是悲愤,你他妈的还要我们求你留下吗?你把亡人招进来,现在不管了就要走?我们他妈的怎么办??

    石道之急忙说道:“若是祖公急着离开,可以带着亡人一同前往边塞”

    祖珽点着头,“好啊。”

    他看向了高淹,“如今大王才是朔州刺史,我没有权力做事了,石君就请求大王,让大王下令,将亡人驱赶出去,驱赶到边塞就是了。”

    石道之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高淹坐在上位,沉默了许久,方才问道:“那要怎么样你们才愿意留下来呢?”

    “没有名分,怎么能留下来呢?”

    高淹点点头,看向了田子礼,“这好办,我可以表奏田子礼正式上任朔州别驾,安西将军所留下的人,我也分别表奏任命.这样可以吗?”

    祖珽再次行礼。

    “唯!!”

    他看向了一旁的田子礼,示意田子礼领命。

    田子礼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高淹打量着他,忽笑了起来,“田君,勿要为难,且领命吧,安西将军那边,我会写信告知他的。”

    “我对他,可是神往已久,哈哈哈,往后你还得帮我引见啊。”

    “多谢大王。”

    田子礼这才行了礼,高淹匆匆结束了这次的会议。

    祖珽跟着田子礼外出,祖珽满脸的得意,“如何?这下就有名分留在朔州了,上下的官员都是我们的人,他想要做事,只能通过我们,等安置了亡人,还会有别的事情,总之,大事不断,高淹不想弄得朔州大乱,就必须要用我们,他用的越多,此处就越是我们的,管他什么太傅还是别的,我照样架空他!!”

    田子礼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了他。

    “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高归彦要谋反?”

    “哦?”

    “你提前让我们迎接亡人,等亡人被安置到各地,你又利用这些亡人来恐吓平阳王,逼迫平阳王让步,挽留我们。”

    “我哪有这般本事,巧合罢了。”

    祖珽阴笑着,偷偷靠近了田子礼,低声说道:“辅佐将军,开创大业,不是光喊几句空话就可以做到的你啊,还差的太远,多读书,多读些书.”

    说完,祖珽仰头大笑着离开了此处。

    田子礼看着他远去,没有说话,就在此刻,忽有甲士跑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田公,大王有请。”

    高淹笑呵呵的坐在上位,看着一旁的田子礼,“我不太喜欢祖珽那个人,又不好单独留下你。”

    “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驱赶你们离开。”

    高淹忽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刘知之是个能拯救社稷的人,我很想跟他结交,也愿意跟着他一同匡扶社稷.”

    “我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劳烦你写封信给刘将军,让他勿要担心朔州的事情,安心去迎战杨忠那个老匹夫。”

    “钱粮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绝不会克扣送往边塞的一钱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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