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旁边坐了坐,然后道:“大爷看书么?我先睡了。”
魏祁侧过头看她一眼,见到她下唇的深色咬痕,伸手将她下巴扶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低低道:“以后别咬唇了,都快咬破皮了。”
她无话可说,却听他继续道:“叫出来也无妨。”
她本就泛红的脸更加滚烫,低头就滑进了被子,背对他,半捂了脸假装睡去。
他似发出了阵轻笑,她更加往被子里缩了缩,直到听见他翻书的声音才慢慢放松下来。
隔天宋胭将之前绣好的扇子给婆婆送去,又去魏曦与江姨娘的院子,一是给她送扇子,二是想看看她如何了。
这几天她被禁足,也就没来请安,宋胭好几天都没见她了。
到院外,就见一名丫鬟抹着眼泪从里面出来,往绣春堂去了,看身影似乎是二太太那边的人,也不知在里面受了什么委屈。
再往院里走,就听江姨娘在同魏曦说话:“你是大爷的嫡长女,须时时记得自己的身份,万不能被人小看,这丫头现在就敢拿冷果子怠慢你,以后别人也会蹬鼻子上脸。你这次拿出态度来,量他二房再不敢随意欺负你。”
宋胭已走到门外,此时开口道:“姨娘这是什么话,曦姐儿是大爷的嫡长女,谁又会随意欺负她?时时怕被人小看、怕被人欺负,不是反倒显得心虚么?”
说完看向桌上那盘五色果子:“这果子二太太也让人送去我那里了,送到时也就剩一点温热,院里长辈多,人不够,曦姐儿是小辈,为何不能晚一点?外面卖的端午果子不都是凉的么?”
江姨娘向来就表现得温厚端方,此时也低头道:“奶奶说的是,是我总担心曦姐儿受欺负,说错话了。”
虽是认错,却一副委屈的样子,宋胭看向魏曦,果然魏曦朝她怒目而视,不满道:“你又来做什么,告状还没告够么?还是笑话没看够?为何又要责备姨娘?”
听她这话,宋胭觉得自己不用送扇子给她了,说不定会被她扔了,还不如自己拿着。
她回道:“上次的状全府皆知,轮不到我去告,但我要去告状你对我不敬,只怕你今日又要去跪祠堂了。”
魏曦对她怒目而视,却又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宋胭倒是少见她哭。
不知自己的话是哪里刺激到她,竟让她脆弱起来。
江姨娘在一旁道:“求奶奶网开一面,饶过姐儿这一次吧,可怜她还是长身子的时候,之前跪了那一夜,至今腿还疼。”
宋胭发现江姨娘很擅长将自己归为一个恶后娘,她最初进门那句话不是为魏曦好么?这国公府没人怠慢魏曦,没人拿过继来说事,何必为一点小事去苛责丫鬟?
现在她又什么时候说要去告状了?她只是提醒魏曦对她态度不要那么冲,可江姨娘已经开始求情了。
这是求情吗,这分明是让魏曦更厌恶自己。
宋胭不得不重新考虑江姨娘对魏曦存着怎样的心思。
她原先觉得,旧主离世,江姨娘与魏曦相依为命,如今却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魏曦没有依靠,那江姨娘呢?更没有。
魏祁亲口说的,江姨娘不会有孩子,甚至至少她进门这段时间,魏祁从未来过江姨娘院中,所以江姨娘唯一的依靠就是魏曦。
她一遍遍和魏曦说魏曦是魏祁的嫡长女,不教她谦逊,只教她跋扈,这种跋扈不是真正有恃无恐的跋扈,而是心虚的跋扈。
因为怕被人欺负,所以先欺负人。
往更阴暗的方向想,江姨娘不希望魏曦太早嫁人,一旦魏曦出阁,她这个姨娘就更加无所依仗了。
宋胭看向江姨娘,一边同情这个无奈的女人,一边又痛恨她的自私,近十年的相处,她就不能好好替魏曦想想么?
站了半晌,她心中叹息,朝魏曦道:“你是大爷的长女,永远都是,没有人轻慢欺负你,就算你被禁足,二太太也还记得把这端午果子给你送一份来,下次你见了二太太得向她道谢。”
魏曦没说话,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也不知等她走后江姨娘会怎么编排她、曲解她的好意,她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回自己房中,宋胭几次长吁短叹,秋月问:“奶奶怎么了?”
宋胭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道:“算了,说了也是被你数落,就当是我一时冲动吧。”
秋月不服气,连忙道:“什么数落,我什么时候敢数落你了,好像……”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动静,竟是二太太过来了。
宋胭连忙起身相迎,让人给她倒茶,二太太笑道:“不忙不忙,我这是来求你来了,有个账,把我给绕进去了,我是算不明白了,你帮我看看。”
宋胭闲着也闲着,便帮忙一起看,然后核算,倒是没一会儿就将账目理清了,二太太夸道:“就说你脑子好,早知道我便不自己琢磨那么半天了,早来找你该多好。”
宋胭笑道:“是二婶太忙了,得多休息才是,我若像二婶这么忙,只怕算盘也不会拨了。”
二太太随后道:“说起来,之前同你提的那个事你想好了没有,这些日子又是生病又是端午,倒给忙忘了。”
她说的,就是将府上月例开支和人情往来的账交给宋胭的事。
宋胭自然记得,也一直将事情放在心里,甚至她是动心的,但因为黄家的亲事,让她迟疑了。
二太太心机城府太深,能不声不响将黄家的亲事抢过去,只偷偷知会了国公爷,等完全说定了才公开,这事可称之为快、准、狠,不是一般人能及。
她是个好强的人,这些年将东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正是年轻力壮,她凭什么要将权力让出去?
宋胭斟酌着开口:“二婶能干,阖府上下无人不夸,我太年轻,行事又不稳重,一点小事也弄得几头不讨好,这管账的事太大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回头办坏了事,得母亲埋怨,又还要二婶来帮忙收拾。”
二太太看着她,听明白她是话里有话。
她当然知道,因为黄家那桩婚事,宋胭在大太太那里得了埋怨。若没有她横插一脚,大太太只觉得黄家稍差了些,不同意就是,但因她将亲事抢了过去,大太太就不乐意了,她不乐意,不可能自己受着,她要把责任推给儿媳。
加上后面曦姐儿在黄家人面前丢了人,宋胭以及她娘家的婶母,多少有些面上无光:你看不上的,别人照样有了好姻缘,而且现在倒轮到我看不上你。
二太太沉默许久,最后认真道:“大奶奶,我有几句心底话要和你说。”说着朝身后丫鬟道:“去把门带一带。”
那丫鬟去将门关上了,顺便自己也出去了,似乎是去把风。
宋胭不禁奇怪,二太太这是要说什么话?
随后二太太便道:“我知道,为黄家的事,你心里多少有点怪我——”
宋胭正要开口,二太太按住她的手:“我也知道我确实没顾上你,只求你理解我做娘的心思。芝儿看着听话,其实太有主意,从前给她找了多少人家,她不是挑人没本事,就是挑人有通房,就想找个合她心意的郎君,可世上又哪有那么好的事?所以挑着挑着,就挑到这么大年纪了,婚事还没订下来,这两年倒成了我一桩心病。
“所以在知道这黄家时,我便一眼就相中,觉得可算找到合适的了。实话说,我确实是从大太太那里听到这事的,我想,人家托到门前,必定是看中了国公府的门庭,芝儿虽没有做尚书的爹,却也拿得出手,他们愿意等十二岁的曦儿,不定就不愿意我的芝儿,我便暗暗托我娘家的嫂子去办了这事。
“我知道大嫂要骂我心眼多,知道你要怪我将你弄得尴尬,但我顾不上,我只想女儿能找个好人家。!”
宋胭道:“二婶,你不必说了,我不怪你,换了我是你,但凡我有这谋算有这本事,说不定也要替子女挣一回。”
二太太继续道:“这是黄家的事,另一桩,便是这管账的事,我知道你定是奇怪,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将事交给你,实话和你说,我也舍不得,只是……”
她说着眼中泛红,抹了抹眼角才道:“我之前不是风寒,而是小产。”
宋胭吃了一惊,这又是一桩二太太瞒得死死的事,她可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听说过只言片语。
“这事我除了我身边人,只同你一人说。只因我这把年纪,还妄想再得个一男半女,我怕人知道了笑话。”
宋胭拉着二太太道:“二婶就是太好强,谁又不想多几个孩子?二婶如今也还年轻,为何不能再孕育子女?”
二太太道:“好多年前我身子便不行了,加上你二叔有三郎,七郎,我也就死了那份心,谁知去年打听到个老大夫,专治女科,我便悄悄看了,拿药回来吃,没想到一年半载,身子倒真好了起来,随后就发现怀上了,我自是高兴,本打算等到三个月,胎象稳了再告诉旁人,谁知不到两个月,就流了……
“老大夫说我本就体虚,孕中本该静养,我却还是操心劳力,这才失了这孩子,宽慰我让我后面好好休息,调养一番,还有机会。正好你进门,我见你是个良善的孩子,又聪明,这才动了心思将事情托付你,之前我也同老太爷说过这事,他的意思也是先让你试试,若可以,我再慢慢交给你。”
宋胭这才明白,如今二太太算是说了实话。
她的确放不下手上的权力,却又还想再搏一回,先将最劳神的事分出来,自己依然掌着大局,随时可以让渡权力,也随时可以再将大权收回去。
宋胭却仍然是愿意一试的。
她是续弦,娘家无势,与魏祁也没多少情分,自然要靠自己挣些地位。就算只是熟悉熟悉账目,跟着二婶学习一二也是好的。
她也诚恳道:“二婶的苦处我知道了,多谢二婶不拿我当外人,这两桩账目的事,我便接过来,若有做得不好的,还望二婶耐心教导。”
二太太高兴起来:“好,那便如此说定了,明日我带你去与你母亲、国公爷说一声!”
待二太太走,秋月同宋胭道:“之前我也觉得二太太可真够厉害的,现在想来也不怪,她也是为女儿打算。”
宋胭点头,心里却又想起了魏曦:魏曦将来会嫁什么人呢?又有谁能替她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