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杀了那个妃嫔,血喷了满池。”
在高龙启朝她走来的那几秒里,虞楚黛脑子里反复响起这句话。
一旦被他抓住,必定死无全尸。
忽然,虞楚黛注意到水中的自己。
脸被珍珠粉糊糊敷得严严实实,压根看不清模样。
比起高龙启,此刻的她倒更像只鬼。
看不清脸,就是说,只要她此刻能逃离这里,就再难被找出来。
虞楚黛灵机一动,双手往水中一砸,抄起水猛然朝高龙启泼去。
水堪堪溅入高龙启眼中。
趁他闭眼分神的短暂光景,虞楚黛爬上岸,抱起自己的衣裳就跑,还好她今日是穿着浴衣泡澡,不至于羞耻裸奔。
她瞥到高龙启的衣裳就在不远处,连忙过去捡起来,抱着这些东西再度撒丫子狂跑,头也不回。
等高龙启睁开眼时,只见那人已跑出十米开外,他起身就要追。
高龙启:“……”
感觉不对劲。
他没穿衣裳。
岸上的衣裳,不翼而飞,必定是被那个女人拿走了。
怕他追上,就抢走他的衣裳,脑子转得还挺快。
高龙启回到池中,深深吸口气。
不着急,只要她人还在宫内,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宫中许久没出过这么大胆的人了,很可能是南惠来的那批女人。
不知天高地厚。
听碧芳说,那群女人很是闹腾,刚好他心情欠佳,就陪她们玩玩。
* * * * * *
虞楚黛一路未歇,跑出了她人生中最快的速度。
回到合欢苑后,她冲进房中,紧紧关上房门,喘了好半天才呼吸平顺。
幸亏她傻人有点傻福,昨天留下来的惠女拢共二十一人,四人一间房,她恰巧落了单,阴差阳错得了个单间待遇。
房子虽破败些,独居却不担心被人告发。
要是有室友,她现在真不知该如何隐瞒应付。
虞楚黛抄起茶壶,灌了好几口水,冷静下来。她打水将脸上的珍珠粉糊糊清洗干净,穿上衣裳。
高龙启的衣裳在灯火中熠熠生辉,素绉缎的黑色长袍光泽柔和,以金丝雀羽等刺绣的龙云纹样华丽繁复。
绝对不能留。
她拿来剪刀,将衣裳剪得七零八落,扔进熬药的小火炉中烧了。
蚕丝黑袍和雀羽等材质倒是烧得挺彻底,不留痕迹,但金丝是以真金制成,烧不干净。
虞楚黛可不敢占这份便宜。
她将掺有金丝的炭灰和剩下的珍珠粉都拿了出来,去草丛深处挖个坑埋进去,填上后,她小心翼翼将土地踩踏实了,又铺上枯枝枯草,反复检查,保证看不出痕迹来才放心回到房中。
做完这些,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虞楚黛刚坐下,合欢苑中一阵响动,有人敲门。
她一开门,四个宫女径直进来,二话不说就将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
虞楚黛紧张得吞咽几下,面上却故作疑惑,问道:“各位姑姑深夜忽然搜查,可是有宫里出了什么事?”
宫女道:“有位娘娘丢了东西,要求全宫搜查一下,小主不必惊慌。”
虞楚黛点点头,咳嗽几声,“哦,这样啊。姑姑们辛苦了。”
宫女们搜查后,没发现任何异常,就又问询了虞楚黛几句。见她病恹恹,说话又轻声细语,不像个胆大造次之辈,没一会儿便结束了搜查,前往下一处。
等人走后,虞楚黛瘫在床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 * * * *
次日,各坊各司都收到消息,说是陛下于昨夜遇到个美人,惊鸿一瞥,魂牵梦萦。只可惜夜色深深,美人匆匆而去,未能看清容颜,故下旨传遍后宫,邀美人相见。
只要美人露面,立刻就能获封嫔位。
高龙启连封号都亲自拟好了——瑶,取巫山神女瑶姬之意。
“倒是怪了,脸都没看清就能知道是个美人?”
“不奇怪啊,真正的美人,露个背影都能知道是美人,连头发丝都好看。”
“这会子,陛下正满宫里找人呢,也不知哪个女子这般好福气,能让陛下一见倾心,泼天富贵恩宠等着她。”
“嘁,依我看,那个女人心计颇深,故弄玄虚,弄得神神秘秘才好引诱君心。”
“就是就是,这招数,不新鲜,叫欲拒还迎,以退为进,陛下那般英勇,居然也会上这种当。”
洗衣裳的宫女们没有其他乐子,眼下出了这等奇事,七嘴八舌说个没完,热闹不已。
虞楚黛听到她们的议论,默默低头搓衣裳,可不敢掺和。
高龙启当她蠢吗?骗傻子玩儿呢。
就她昨晚那副抹了珍珠粉的鬼样子,他能一见倾心,除非他疯了。
……不过,他的的确确就是个疯子。
难不成,疯子的品味真就这般清奇?
虞楚黛怎么想都想不通。但无论高龙启怎么打算,她都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诱惑。
远离他,总是没错的。
一旁的庆和公主听到此事,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心思。
此事实乃天赐良机!
她正苦于没有机会见到高龙启。
她一定要去试试。
是不是陛下心里的神女不重要,关键是有机会见到他。
庆和自恃貌美,现在过得这般辛苦,纯粹属于时运不济,但凡高龙启见过她,即使知晓她不是昨夜那人,也必定会喜欢她。
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没人会嫌美人太多。
浣衣坊的苦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于是,这天中午,高龙启在他的乾华宫守株待兔。
不多时,十二个女子各怀心思,前去冒认。
高龙启看着她们,心中了然,果然都是惠国女子。
初来乍到,不知死活。
不像他后宫中的老人们,与他周旋久,知晓他的性子,无人敢来沾惹此事。
这十二人,终是以欺君之名,各领了三十大板。
北昭国的板子可不简单,一板子打下去,伤及骨肉,来时十二个人,回去时便只剩下十个还能喘气的。
高龙启旋即下了第二道旨意,让碧芳嬷嬷传给剩下的九名惠女。
碧芳嬷嬷聚集起剩余的九人,让她们都来看着挨过板子、血肉模糊的这十人。
碧芳嬷嬷道:“大家可要瞧仔细了,不老实,这就是下场。陛下命老奴传话,昨夜谁做过什么事得罪了陛下,心里有数。陛下宽限你一天时间,明日午时前自己跪在乾华宫前请罪,否则午时一到,余下九人,全部绞杀。”
此话一出,毫不知情的八人皆是痛哭流涕,这等无妄之灾怎么就轮到她们头上了?
虞楚黛则是一身冷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龙启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她看看这些女子,受伤的受伤,吓哭的吓哭。
若说挨板子这些人多少是因为心思不纯,剩下这八人可当真是老实本分,平白无故遭她连累。
她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高尚之人,可此事因她而起,让她以无辜的八条命为代价,去苟延残喘多活几个时辰,她做不到。
有活命机会时,虞楚黛还会存侥幸心理,战战兢兢。
但死局既定,她就又本能般松弛了下来。
无论挣扎与否,都注定要死,又何必害怕?
虞楚黛回到房间,清点出自己剩下的金银。
钱都拿去买药了,所剩无几。
她将剩下的钱都交给来送饭的小寿子,“这些钱你都用上,晚上给我弄些好吃的过来,我想吃鱼,最好是糖醋做法。”
断头饭用不着省钱,得吃丰盛些。
下午,她去浣衣坊,又有一堆衣裳要洗。
虞楚黛偷偷拿过装衣裳的盆,走到偏僻处放下,站起来,一脚踹翻盆子。
她跳上去,狠狠蹦几下,踩个过瘾。
人都要死了,才不给你洗衣裳。
忍了这两天,腰疼手疼浑身疼,别提多难受。
踩累后,她将衣裳塞进花丛中藏住,扬长而去。
晚饭时,小寿子带来的饭菜很是丰盛,是虞楚黛离开虞家后,吃得最好的一顿。
唯一的遗憾是,北昭国不流行糖醋做法,今晚只有清蒸鱼。
她饱餐一顿后,觉得还差点什么。
是了,她最喜欢的温泉。
明天午时前她得去乾华宫赴死,那么活着的时候就更得好好享受每一刻。
虞楚黛收拾好泡温泉的东西,慢悠悠走到后山,泡进去,见皎月如钩,繁星点点。
舒服得她哼起歌来。
大夫说她活不过十八,如今看来说错了。
后天是她十七岁生辰,承蒙高龙启厚爱,缩短了她的命,让她活不过十七。
她自首,救下八条人命,也算做了件善事,下辈子应该能投个健壮的胎吧?不过她希望爹娘哥嫂都不变……
虞楚黛胡乱想着,身后响起一阵声音。
“你居然还敢来,当真是不知死活。”
她闻声回头。
高龙启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睥睨而视。
虞楚黛转过身子,面朝高龙启,心态平稳,丝毫不像昨夜那般慌张。
她望向高龙启眼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先前同高龙启的两次见面,都是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她无暇注意他的心声。
可是现在……她不如放手一试。
读心术,启动!
一片空白。
虞楚黛震惊。
她加强意念,再次尝试读心。
仍旧一片空白。
!!!魔法怎么失灵了???
高龙启望着水中的虞楚黛,认出她来。
这女人,是大殿上吃糖的那个。
难怪敢私自来这方温泉,还敢袭击他。
看上去柔柔弱弱,胆子是真大。
虞楚黛不知为何读不出高龙启的心声,她懵了片刻,将其归为一物降一物,天要亡她。
最后的指望也彻底破灭。
黛黛我呀,今晚是真要死了呢。
她抬眸,对上高龙启的眼睛。
高龙启盯着她,缓缓蹲下,抬手扣住她脖颈,指下肌肤细腻嫩滑。
她脖子纤长,只要他稍稍带点儿力,瞬间就能拧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