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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伍家

    笛文夷并未立即回他住处,反倒同晏可际到了景使府上。他们才回不久,陈执那边就有人到这,给笛文夷送来解药。

    晏可际这时正对笛文夷道:“笛公,今日陈执下手如此狠毒,汝等想要玉中安稳,如何可行,不如保住伍家,莫要轻易生变。”

    笛文夷道:“晏校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天,你能脱险,表面上看是这位姑娘险中求胜,但其实,是那位张山长欲要与漆左路结个善缘。”

    这时纪嗣音也已到了景使院中,看着一脸轻松惬意,全无刚从龙潭虎穴逃出的样子。

    笛文夷这时上前拜谢道:“今日若非姑娘相助,我等惧葬身于陈执那疯狗手上。看姑娘武艺倒是不凡,只是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我是纪纯公的女儿,刚刚宴席上听到言语,明公当是笛明健。我虽年少无知,但听父亲说起过笛公名姓,知道笛公武艺高强,在坪州做得好大生意。七郎,我刚刚听到笛公的话了,他说得对,我们能逃出来,不单是因陈执被擒,而是当时那位张山长有意放我等一马。”

    晏可际仍不死心,道:“笛公,我有一惑始终不得解,伍家一直在玉中,对足下不好吗?为何要换一个来历不明的张山长。”

    笛文夷笑道:“这位张山长可不是来历不明,距此玉中城百里外有座鸦飞山,传闻是鸦婆神降世的地方,张山长掌握此山,肃清盗匪,劝课农桑,颇有功绩。至于伍家吗,晏校尉,我是说一语,眼下形势已经如此,按理来说,你晏校尉就是伍家的救命稻草,可你见到伍家家主来见你了吗?”

    晏可际一时语塞,只得强回道:“我瞧那位伍家长公子还颇有才干,许是伍都督身体抱恙,所以由长公子来往处置,不也是常事吗?”

    笛文夷摇头起身道:“我看晏校尉来此,本不是为了处置伍家之事,所以不了解形势,也不奇怪。晏校尉只要知道一点,漆左路不需要玉中全心全意忠于大景,而在要在景然之中。我预计今天或者明天,张山长便会来拜访晏校尉,此后如果晏校尉想要返回柏仪镇,我笛文夷定会遣人护卫。但我劝晏校尉莫要再在张伍之间过多纠缠。”

    说罢,笛文夷就起身告别。

    看他出府后,纪嗣音才说到:“你来此不是为了寻那孩子吗,既然追到了,为何不走呢?”

    晏可际这时才记起那孩子,遂唤他过来,蹲下问他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父母叫什么啊?你又叫何名?”

    “我爹爹叫祝质仁,我叫祝载阳,我家在菜园村中居住。后来应该金官镇上出了事情,父亲觉得在村中并不安全,便要去漆州投奔亲戚。却被一群黑衣人掳走,后来又被军队救到柏仪镇上,但为何会稀里糊涂到这里,我就不清楚了。”

    这孩子刚从危难之处被救出,却不见什么慌乱模样,倒是可奇。

    晏可际到菜园村时,并不觉得那村上有什么异样,为何那祝质仁却要逃去漆州城,便又问道:“为何你父亲要去漆州投奔亲戚呢?我去过那菜园村,我觉得村上百姓大多并无这番心思。”

    “我爹爹说是得到了鸦婆神的启示。”

    真是荒诞不经,莫不是唬骗小孩的说法,但晏可际转念一想,乡下百姓本就愚昧,但这小孩刚刚历经大难,却口齿清楚,其祖父又是郎中,真会如此愚昧不堪吗?

    那小孩突然跪下道:“敢问官人是不是武毅,我愿为官人做牛做马,只求官人教我武艺,我的父母俱被那些黑衣人所杀,所以我想学了武功,为他们复仇。”

    “你且起来,我算不得真武毅。但确实会些武功,不过如果你想拜入我门下,还得请我门庶长同意才行。”

    这不过是推脱之语,晏可际心中对这孩子父祖身份尚有些怀疑。

    纪嗣音这时过来,对祝载阳道:“你先不用管这些,且先和那孩子过去玩。”

    那孩子虽脸上看着有些不情愿,但仍恭恭敬敬地去一旁找陆丽娘玩。但晏可际瞧这两孩子都十分不活泼,那祝载阳不过演出一番玩耍气象,而陆丽娘一直是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纪嗣音这时对晏可际道:“你带着的那个小女孩,不会也是个孤儿吧?”

    “那孩子因乱兵成了孤儿,不过说她有位二叔还在玉中城驻扎,我受她祖父托孤之重,总得善始善终。且不说这些,还要谢谢纪姐姐刚刚宴会上给的解药,还有那一剑,若非如此,恐怕我早就被陈执所杀。”

    “解药?啊,是的。”纪嗣音此刻竟像恍然大悟一般,然后道:“不必谢我,我既带你出来,必保你平安。不过刚刚那位笛公说得有理,你真不打算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晏可际心中有些计量,现在大师兄即将要把邬弃碍逐出千锋岭以北,漆左路未必会像以前那样对待玉中之事。只是他久在熙州长大,如何能说了解玉中呢?便只道:“我也不是为了伍家,朝廷之事也不是我能担待的,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那很好,便待下来吧。”

    晏可际未曾想纪嗣音这么快就变了态度,正自疑惑时,却见院外仆人引着谭弘益进来,他拱手相亲,谄媚地笑道:“长公子因家中之事,不能亲至,特派我来感谢晏校尉,若非晏校尉今日智勇,我平宁镇恐怕今日便倾覆了。只是不知晏校尉布置下的这位游侠是……”

    晏可际连忙摆手道:“这位乃是纪纯公的女儿,可不是我能布置的,比起我,她还更能做些主。”

    纪嗣音笑道:“便是七郎不死就行,至于其他的,我可不管,你们两自己谈吧。不过我可要说清楚,这院子四周恐怕有四位武毅在,你们无论说什么,估计一两个时辰后,陈执便会知道。”

    说罢,纪嗣音自到一旁,与两孩子交谈去了。晏可际忽然觉得自己此前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纪姐姐为何要陪自己东奔西跑,无论怎么讲,五师兄失踪似乎不是纪家的事情。

    但这时晏可际复想起一件事情,便问道:“南然在玉中可有驻军?”

    “玉中?没有,但在此处以南,也就是鸦飞山那地方,据说以前有支军队在那屯田,不过后来因补给艰难,便撤走了。现在应该只有那位名叫张采的山长率着一些弟子留在那里。我想这些事情陈校尉肯定比我清楚,想必不会记下来。”

    晏可际心下一沉,好似溺水之人以为自己抓住什么,结果不过是随波逐流的细小枯枝。

    “不过接下来这件,他们便该记着。明日平宁镇都督,也就是伍家家主,想要见见晏校尉,还望晏校尉定不吝前往。”

    自己要去元南找陆丽娘的家人吗?是的,自己该去。

    “晏校尉?”

    晏可际反应过来,忙道:“岂敢,伍都督若欲见我,水火不避。”

    笛文夷的话看来可信的也不太多吗?伍家家主这不就要见他了吗?

    但笛文夷的话也不全错,黄昏时分,晏可际正欲用晚饭时,张采便找上门来。虽然连着两次打搅自己吃饭,但晏可际也得耐着性子出来,就是不知道自己吐哺,能不能让玉中归心。

    张采看着就比朱显知礼数多了,没再那什么上官下官的与晏可际纠缠,只用主客礼仪见过。纪嗣音下午时还说玉中只是晏可际之事,但她疑心这位张采会耍些手段,便陪着晏可际见了此人。

    张采说自己祖籍璐方,父亲因战乱而入元方,后来因种种奇遇,自己得以暂掌鸦飞山大庙,做了个什么山长。又因以百姓为要,加之伍家家主昏聩,才被推举为玉中之主。

    说完,他便赞叹道:“纪姑娘是纪公的义女吧,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不如模样是元方一等一的,武功也是元方一等一的。我记得纪公是元南荔郡人,这般飘落异乡,倒和我一般,不知姑娘可有归乡探亲之意?”

    纪嗣音果只冷道:“义父若是欲归乡梓,千峰岭如何拦得住他?我自幼在中都长大,以后又随义父宦游四方,并无故乡之念。”

    虽遇一番冷遇,张采却仍是微笑,转身向晏可际说道:“遇时可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晏可际听得这话,一时心中冷笑,大祸临头的唯一可能不就是因为尔等?但面上倒是一脸疑惑地问道:“我是知道玉中于我凶险万分,只是如果谨行兄愿意让陈公放我等一马,祸从何处?”

    张采立刻接道:“然景相争,是君子之争,为的是混一海内,予民安乐。但这玉中伍家却全是为了自家一亩三分地,所求所争都是自家那些琐屑小利,为了这些事情,什么德行,忠义皆不足道。”

    “就算如谨行兄说的那样,我也看不出我究竟哪儿有危险了?”

    张采已经站起来了,怒道:“遇时糊涂!玉中为了自保,必然不惜一切手段。我敢问遇时,带了多少武毅?又有多少决心?你是个少年人,却不晓事,今日陈执在酒宴上说你不是为了玉中而来,你竟然应了下来。玉中诸人本就对你景使成色颇有怀疑,你又落入陈校尉陷阱之中,故而这些人并不信任遇时。”

    “那与伍家有什么关系?”

    “明日伍家家主伍绍均是不是要见遇时?伍家长公子伍和泰是个有志气的人,但他父亲伍绍均却并非如此,他这些年与一些巫师为伍,亲恶远贤。那些恶贼,陈校尉直接威胁他们性命,逼迫他们对伍绍均进献谗言,如今伍绍均以为伍家无路可走,只有南下去沐中。他明日邀遇时,正是要扣下遇时,以为筹码,更何况陈校尉也在堡垒布下天罗地网,正待遇时过去。”

    “奇怪,那这般说,你们不是胜券在握吗?何必过来保我。”

    “其一,我英雄惜英雄,今日晏校尉,纪姑娘义气深重,我颇为佩服,其二,我若欲为玉中主,造福一方百姓,必要使得玉中安绥,若遇时死在此处,漆左路必起刀兵。他伍绍均可以为一家富贵,置玉中百姓安危于不顾,我却不行,所以,万望遇时三思。我可以向遇时担保,待我为玉中主后,我必请朝廷册封。”

    张采一番激情表白,晏可际竟被说得有些心动。更何况,张采说得绝不全是虚言,玉中那鸦婆庙建得可以与熙州相媲美,再加上笛文夷此前言语,晏可际竟也颇为犹豫。

    但是张采来历不清不楚,他说自己执掌鸦飞山是因种种奇遇,这未免有些糊弄。谭弘益又说然军此前在鸦飞山驻屯,只是近日才放弃,那张采此人身份,则更为可疑。

    “你信得过这位张山长?”纪嗣音问道。

    “难说,我毕竟没真见过那位伍家家主,还是明日去见见再下判断。我不信捕雀功加巡星九步我逃不出来。”

    晏可际觉得自己不该说巡星九步,这么一说,纪嗣音便要考校考校自己的功夫如何。虽然晏可际推说自己妄以阴阳二步同用,而真气紊乱。但纪嗣音看出晏可际还是可以动用巡星九步,便要他又胡乱练了近一个时辰。

    然后第二天直到正午晏可际才醒转,本欲吃些东西,却见纪嗣音此时已经在饶有兴致地在教两个小孩认些文字。

    晏可际见此,便打趣道:“纪姐姐若是有心,不如收了他们两做弟子。”

    “倒也不是不可,且再看看,我倒不讨厌这两孩子。”

    伍和泰这时进到院中,晏可际本以为请他过去的不过是谭弘益,结果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伍和泰。伍和泰先拜见了纪嗣音,又过来请晏可际到伍家家堡去。晏可际想到这已经是自己第三顿饭不能好好吃了,纪嗣音便叫陆丽娘包些糖果子给晏可际带上。

    伍和泰笑着道:“午间家中是做了饭的,不会亏待了晏校尉的五脏庙。”

    纪嗣音却上前道:“伍公子,昨日可有人来说伍家欲要在堡中谋害晏校尉。”

    “这定是污蔑,还望两位不要听信这无稽之言。”

    “我这有一枚毒药还望伍家长公子服下,如若晏校尉完完整整地回来,我就给伍公子解药,如何?”

    伍和泰自是一副踌躇表情,纪嗣音遂道:“伍公子信不过纪纯公的女儿?”

    伍和泰笑道:“我是忧愁我们伍家竟然已经连这点信誉都没有了。”

    说罢,便坦然将毒药服下。

    这时陆丽娘已经包好了糖果子,晏可际便起身随着伍和泰一起穿过堡垒的石墙,走过层层相依的房屋,来到偌大堡垒的主院。院门前站立着伍和节,而这里面居住着伍家真正的家主,伍绍均。

    伍和节领着晏可际入到院中,然后便退了出去。在院子正屋的阶前,有一把披着虎皮的椅子,上面的老者已经病弱地不成样子,眉目间与他的两个儿子有着五六分相像。

    晏可际只求这位伍都督若要讲事情,且讲快些,自己现在饿得发慌。

    在院子中摆着一个大火盘,这会虽然已经入秋,而且在深山中。

    但还没有冷到需要摆这么大一个火盆。更何况这院子很大,而那老者离这火盆实在太远。在大火后跪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的上衣被剥光了,即便在火旁,他也止不住地颤抖。

    仆人带着晏可际在院中南边的左侧门立住。在那男子的身后是是一个穿着奇怪的女子,或者是男子。他的脸上抹着黑黑的涂料,身上覆盖着黑羽。这是元巫的仪式,在景朝进入元方以前,在元方颇为盛行。不过晏可际是熙州人氏,熙州历任长吏都大力推行文教,因而对这类仪式只是听闻,从未亲见。晏可际只大概知道这身似乎是在模仿某种动物,这也是元巫常见的装扮。

    那人上前向火中倒入了些液体,那红与黄的火瞬间化为了黑色,大师兄周静心曾教晏可际和六师兄分辨异材,这液体味道甜而泛腥,再加上自己对元巫的了解,应该是领胡血。

    “啊!”

    继而是一声惨叫,那元巫用刀子从跪着的男子的左手活生生的割下一块肉。

    晏可际转过头去,不再观看,他的心中泛起恶心之感。他见过战场杀伐,可这与其说是杀伐,不如说是刻意地折磨。晏可际怀疑伍家的用意如何,转而直直地盯着伍家家主。但他双眼无神,只有呆滞的病容。

    伍家毕竟于朝廷有用,他不能直言呵斥,此时也只能如此。但惨叫一阵阵传来,扰动着晏可际的心神。伍绍均这山野老翁究竟打算干什么,是单纯觉得这仪式残酷得有趣?还是向自己示威?他想到这,遂又把头转过来,盯着伍绍均,但那只是个老人,快要死了。

    接着他听到了咀嚼的声音,现在那巫师彻底狂乱了起来,虽然他之前也是狂乱的,但不像现在这般大喊大叫。他停了下来,晏可际又听到刀割的声音,然后是又是咀嚼声。

    伍绍均终于说话了:“景使是贞国公的学生?我武成年时曾见过你师父,五三师兄,皆是英雄人物,全不像我伍家,一代不如一代。”

    晏可际虽然恶心,但也吹捧道:“伍都督哪里话,长公子,二公子具有英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假以时日?”伍绍均笑道:“这玉台山与其说是祖业,不如说是囚牢,锁在这大山中,能成什么大器?”

    晏可际回道:“我自幼在熙州乡野长大,举目所望,唯有田野,所见之人,俱是农夫。玉中乃南北要冲之地,几位公子都见识广博,怎么能说是牢笼呢?”

    晏可际不知道伍绍均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真打算跑路去沐中了?

    “熙州的田舍郎那也比玉台山的都督高贵,据我所知景使的父亲富贵恐怕不如我吧?”

    “家父何能与都督相提并论,不过熙州一田舍郎耳。”

    “田舍郎又有何不好?我父亲当年便是在大成宗下当佃户,然后被大成宗一位师父看中的。”

    晏可际的父亲何能与大成宗的弟子相提并论,大成宗乃是与阖阳派,清仪派并列的天下六大派之一。

    但还没到晏可际回话,这老者便说道:“这又有何用?我是大成宗出身,却不能传功给我那儿子,只能让他们随着五兴派这个九流门派学武功,人家五兴派还瞧不起我们这两面三刀的东西。”

    “哪里?庸人胡语,都督是我大景的都督,我想五兴派的高先生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不过,那五兴派瞧不起伍家,我也瞧不起他们,那是什么九流功夫。景使可知道我伍家的过往?”

    晏可际是知道一点的,但还没等他回话,这伍绍均便接着道:“我父亲生在璐方,却拜在尚方大成宗,最后葬在这元方玉台山。当年然神高帝发家便是靠南征元方,他是飞黄腾达了,结果留着我父亲枯守玉台山。我早些年以为我能趁景然交战振兴伍家,结果呢?我当时东夺柏仪镇,南征沐西之地,然后呢?景然皆以我为匪盗,在这玉中城里,到底不过是一方婊子。”

    晏可际心不在焉地听着伍绍均的絮絮叨叨,他心中自然知道伍绍均在想些什么。不想在玉中城,不喜欢五兴派的武功,那不就是想到我们云亭门吗?但晏可际心中嫌恶伍绍均,所以摆出一副烂漫天真听故事的样子。

    “现在看来,作婊子也是死,立牌坊也是死,苟活则不如全大义。我玉中之人值此危难之际自当忠于大景,与然人玉石俱焚,以全节义。我欲明日夜晚在石堡中大摆宴席,与那些然人同归于尽。但有些人毕竟前程远大,活下去,更能为大景办事,我还请景使把我二儿子带到云亭门去。”

    晏可际现在不饿了,不仅不饿,甚至想吐。这老翁要做些什么?什么叫与然人玉石俱焚,还不是他伍家,是玉中。在玉中,这是第二次有人想拜入云亭门,但这次却让晏可际深觉恶心。

    但晏可际终究要回个话,正当他要开口时。

    “刺客!”一阵寒光从屋顶划过主座,血溅满堂。

    那刺客刺中了伍绍均的心腹,却也挨了伍绍均一掌。大门大开,一堆人挤进来,到处都是叫喊声,晏可际被请出屋外,到了外面院子的左厢房。

    其实那刺客本可以不逃那么快,看得出来,他还想刺晏可际一剑,但他挨了一掌,又不知道晏可际肚中空乏,四肢无力,倒是可惜了。

    现在人来人往,没人再来找晏可际了,他终于可以吃陆丽娘给他的糖果子了。这甜甜的东西最和晏可际的口味,就算屋外传来阵阵杂音臭味传来也不影响晏可际的好胃口。

    直到谭弘益过来,严肃地问道:“刺客是晏公安排的吗?”

    晏可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谭弘益,但谭弘益反倒大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不是晏兄弟,只是总要试探一下。”

    晏可际问道:“这里面伍都督才刚死,谭兄弟未免有些过于轻松了吧。”

    “我觉得长公子定能主持大局。”

    “那明日的宴席?”

    “伍都督怎么说,就还是怎么办。”

    “如果我们再这里杀了然使,然国会做什么?漆左路能血洗玉中,然军的报复也不是那般好承受的。”

    “晏兄弟别想多了,你是景国的大臣,你得为景国牟利。玉中百姓如何,伍家保之,伍家不能保,你又能如何?”

    晏可际一时绝望,现在只能指望漆左路如果能逐退邬弃碍,便能有余力保住玉中百姓了。

    他这话才刚说完,伍和泰便进来,道:“景使勿要惊慌,这定是然使的计划,绝对与景使无关。关于明日之事,不论我父亲如何,皆当继续履行。我伍家愿为大景尽忠,只是伍家子弟,还望景使照顾。”

    晏可际觉得伍和泰未免过于托大,他们今日能在石堡中刺杀你父亲,你明日还能做什么,但还是说道:“你放心,只要能杀了然使,你弟弟我一定会带到云亭门,说服我师父收他为徒。”

    但师傅已经不收徒弟了,就算拜入云亭门,晏可际怀疑伍和节会成为自己的学生。

    但伍和泰却摇了摇头,说:“我伍家兄弟皆愿为朝廷尽忠,只是我的儿子毕竟年幼,还望景使收入云亭门之下。也不必拜入贞国公之下,便是拜在景使之下,我也心满意足。”

    晏可际憋笑道:“好,只要伍家决定好了。”

    这时又从屋外进来一人,乃是郑永宁,这人是玉中的武艺都教头,如谭弘益等武艺教头按道理,都是他的下属。

    他只简单向晏可际行了一礼,便走到伍和泰身旁,耳语几句,那伍和泰神色一变,拱手道:“诸位,刺客捉住了,我得过去看看,景使还是留在此处勿要走动,我马上回来。”

    晏可际立刻回道:“何必,我同长公子一道过去。”

    这伍和泰却也笑笑,说道:“也好。”

    但去到时已经没有活人了,这汉子穿着一身黑衣,面宽耳长,肤色颇白,中等身材。不过晏可际从来没有在然使那里见过这个汉子,他身上只穿了一身素朴的灰衣,除了一把剑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伍和泰问道:“这人是然使的人吗?”

    “不是。”郑永宁回道:“恐怕这人是平宁堡内的人,在两三年前就在平宁堡内做事。”

    伍和泰怒骂道:“然人真看得起我们,居然派了个游侠来伺候我们伍家两三年,这谋划可真是长远啊。”

    郑永宁复回道:“这才令人忧心,我听说伍公明日有些计策,不知长公子如何看待。”

    “我父亲虽死了,但那些玉台山豪酋已经带兵到了,我等同心,必能成功。如何能轻改大计?”

    但还没等他的豪言放完,便有人上前来报道:“然使来访。”

    场上诸人颜色一时齐变。然使到的如此快,简直坐实了他们就是刺杀的主谋。时机如此凑巧,双方又仿佛又势同水火,伍和泰竟然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见。

    郑永宁说道:“长公子,不论如何,今天见或不见,总得给然使个回话。”

    但伍和泰依然犹豫不决,竟看着晏可际而没马上给郑永宁回话。

    晏可际连忙道:“当然要见,为何不见?今日都督之死,正好当面对质于然使,如有不对,正可立刻拘然使于此,也不违道义。”

    这话一出,伍和泰才算下定决心,由仆役领着去见然使。

    伍和泰走在前面,晏可际倒是慢了一步,拉住了谭弘益道:“我之大事可以托付给谭兄弟吗?”

    谭弘益看晏可际这样颇是吃了一惊,但立即道:“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好!劳烦谭兄弟立刻把这儿的事情告诉纪姐姐。我忧心然使来者不善。”谭弘益立刻点了点头,转身自去传递消息。

    待到了院子时,正看到陈执在右边客座第一座位上坐着,这儿并不只有他一人,宋修能,归实与邓嘉皆在他身边立着,他们的武器倒是都卸掉了,这让晏可际放心不少。

    陈执见他们进来,笑着起身相迎:“我今日听闻伍家家主单独召见景使,又想到昨天遇时在我那儿受了委屈,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今日便要过来看看。”

    此话说完,这陈执竟不理伍和泰,向晏可际走去。

    晏可际疑心他要试自己功夫,竟后退又行了一礼,说:“劳烦然使挂念,昨日然使肯归还景国子民,在下感激不尽。”

    伍和泰已经立在晏可际面前,行礼道:“不知然使到今日到平宁堡除了探望景使,可有旁事?”

    陈执终于不再向晏可际前进,转身坐回座上,说:“却也不是单为探望景使来的,只是之前向伍家所说之事。我思来想去,觉得单由长公子来转述,未免让伍校尉误解,也难怪他不肯见我。升官到沐中这等大事,还是得当面说。前些天,我听闻老爷子生病了,不忍叨扰。但今日听闻他已经能见遇时了,便特来求见。”

    伍和泰面色当即大变,但他一时踌躇,竟未立刻答话。陈执坐在位上,也不马上问话,只是玩味地盯着伍和泰。

    这时郑永宁出来道:“家主今日已经见了景使,实在精力不济,劳烦然使明日前来。”

    陈执立刻回道:“伍校尉何等英雄,我要和他所谈之事,事关伍家未来,他如何敢回绝我。”

    伍和泰大怒道:“如果我父亲敢呢?”

    “你父亲敢不敢,该他回话,你作儿子的,如何敢僭越。”陈执大怒道,“我看这平宁堡内上下不分,忠孝全无。今日,凭你们恐怕拦不住我的路。”

    此语说完,陈执便要运起御风真气往伍和泰所在而去。

    郑永宁见状立刻上前封住陈执进路,陈执看郑永宁扑来,立刻向上跃起,坐到房梁之上。郑永宁一扑不成,归实已经上前来封住他的进路。

    陈执这时向右窗飞去,伍和泰上前阻拦。伍和泰甫一上前,陈执竟又退到屋中。

    这时郑永宁已经从屋中跃出,早有军士从院外拿着兵器进来,分给院中伍家游侠。晏可际一时困惑不已,陈执武功当在郑永宁之上,虽然没有刀剑,确实吃亏,但也不至于如此。但此时已经别无他想,只能奋刀剑向前了。

    然国四人此时已经并排立在一起,陈执当先而出,竟使掌法接住郑永宁的长戈,若两人同拿兵器,那郑永宁一定是远远不如陈执。此时虽可勉强接住陈执,但已在下风。

    亏得两名刚到的伍家游侠左右夹击陈执,才使得战局没有立刻恶化,其他三处战局与这里都是一般模样。

    但随着来此处的伍家人愈发增多,然国三人总算被逼进了屋中。屋中更小,自无多少地方供然人闪转腾挪,若如打得久了,这四个然人恐怕只能尽力一跑了之。

    但就在此时,却见五人从院外如飞鸟一般跃升到屋顶。晏可际定神一看,发现是张采和其他然国游侠。他们并不单是自己来了,还掳着旁人,其中唯一的大人竟是伍和节,其他的都是些小孩。

    见到张采到了,原先还在扭打的游侠们立刻分开了。

    伍和泰脸色铁青,晏可际瞬间疑心这些小孩一定是伍家子弟。这时果有仆役冲进院中哭喊,说是小主人不见了之类的,伍和泰大怒,一时竟把那仆役一脚又踹出院外。

    陈执倒轻松了起来,竟在屋中主屋中坐下,道:“长公子,这儿姓伍的,却不在我掌中,怕是只有你一人了。现在,你总该让我去见见伍家老爷子了吧?”

    伍和泰说不出话来,刀光剑影的小院一时间竟静得如玉台密林一般,令人不安。

    这般半响后,还是郑永宁出来说道:“不知然使这是什么意思,掳掠我伍家子弟,并非大国天使所应为。”

    “动刀动枪也不是下邦待客之礼,这无非是平叛所不得不为。”陈执悠然答道。

    玉中诸人一时怒极,但如今小主人在然使手中,他们就算怒极又能如何?

    郑永宁回道:“若如此,烦请然使把二公子,和长公子的长子交还回来,我们自然请老爷子勉力见见然使。”

    陈执却笑着说:“郑兄弟不该当游侠,该去作生意,当然玉中人人都会做生意,最善在然景两边买低卖高。但再好的商人,也没法作没本买卖,我可以先放了伍和节,但拿三事来换。其一,带我等去见伍老爷子,其二,伍家今天就得对朝廷命令作出回应,这不是生意,是忠义,其三,这景使最善逃窜,还得劳烦伍家人断他一足,即可。”

    郑永宁弃下长戈,拔出长剑,先是在伍和泰前拜了一下,然后便跪在晏可际面前,道:“如今局势,伍家与景国都输了,还望景使体谅。”

    晏可际凭借轻功确实有一丝逃出的可能,但他还不打算逃。只是怒道;“我但知道伍家家主如今不理俗事,怎么都该长公子决断,要伤我以断景也好,还是要跟然国斗到底也好,那也该长公子决断。你一个家仆,就算要砍,凭你也配动刀子吗?不怕景国武毅置汝家于万劫不复吗?”

    伍家游侠却聚在郑永宁一旁冷漠地看着他,郑永宁只得回道:“我之所作所为,正是为了不让玉中陷入万劫不复,伤了景使,我也知我断无活命之机,全缘伍家重恩,不得以而为之。”

    但这时,伍和泰似乎终于记起了自己肚中还有一枚毒药,他走过来拿走郑永宁的长剑,用着颤巍的语气对陈执道:“其他的都未尝不可,唯独伤景使一事,景使是客,我伍家是主,主客之道,我伍和泰还是知道的。”

    这时却只归实拱手道:“长公子,就是这条件,我们又不是生意人,并无价钱可讲。”

    归实语气还算温和,但张采却不一般了。

    他从屋顶拉起一个孩子,俊俏的脸上挂着笑意,然后道:“要不要让长公子清醒清醒。”

    说完,立刻便把这孩子举到空中,立刻便要砸下。

    伍和泰不再答话,但也不把长剑还给郑永宁。郑永宁无法,只得拱手向张采说道:“劳烦您宽宥些,就算要伤景使一足也得费些功夫。”

    说罢,转身向周边的伍家游侠索要刀剑,伍和泰也只是看着,既不劝阻,也不鼓励。众人见这样,只是抱着刀剑立着,不敢回应郑永宁。

    那张采见状,又是一番狂笑,旋即说:“伍家人这般犹犹豫豫,何尝有半点玉中豪酋的样子,却如乡间农妇。”

    说完,便把提着那孩子的手松开几分,那孩子当即往下落了些,吓得大哭了起来,震得院中诸人烦躁不已。

    这时终于有一个伍家游侠,挺身出来,献出长剑,道:“要断景使一足,是我们玉中游侠齐断,郑公若欲为玉中赴死,我等理当同之。云亭真气,非利器不可破,我这把剑还算锋利,请郑公用吧。”

    晏可际心中苦笑,如今伍和泰也不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而弃自己家人于不顾,看来自己今日局面是破不得了。纪嗣音千方百计喂下一个药丸,到头来也没什么用处。

    于时太阳向西,染出血一般的天空。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穿过院空,竟徒手从张采那儿把孩子抢了下来,抱在怀中,众人定神一看,却发现此人竟是张永言。

    张采立刻大怒道:“张永言,你怎敢不听号令。”

    院众诸人被这番变故惊得不敢轻举妄动,屋中的然人也明显吃了一惊。

    张永言马上跪下回道:“禀山长,若是在这杀一个伍家人,恐怕我们府中的兄弟就要死一个。”

    说罢,便把那孩子放到房梁上,旋即跃进屋内,走到陈执身旁,耳语一番。陈执立刻起身,但看到伍和泰,又轻笑几声,旋即坐下道:“郑永宁你还不动手,等着你家小主人死吗?”

    但郑永宁没能耐动手了,此话刚落,便有一鸦形镖破开了郑永宁的护体真气,扎入他的手中。旋即又是一腿,郑永宁竟被踢飞到墙角。一袭青衣落下,却是纪嗣音。

    只是那精心打理过的衣裳如今已布满了血污。这时谭弘益也飞入院中,见到被踢到院角的郑永宁,赶忙前去扶起。

    还是纪嗣音先说道:“陈校尉好大的口气,却不知道自己的家都被踹了吗?”

    陈执面色并无变化,只道:“纪桢养的好女儿啊,不愧是元方三英。不过你还是想错了,我然国之士断无惜己以违命的,如果你想用解药换得这些伍家人平安那恐怕想错了。”

    谭弘益这时走到晏可际身边,耳语道:“纪姑娘确实好大能耐,她竟趁午时去给然人饭菜下了毒,说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不知道这毒她是怎么下的。”

    纪嗣音这时面露嘲讽道:“这些伍家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要带出景使罢了,其他请便。”

    这话让在座众人都吃了一惊,晏可际虽然感激纪嗣音,但也怕纪嗣音只要陈执放自己出去,就给那些然国游侠解药。便立刻挺身说道:“然使不也擅作无本的生意吗?然人不怕死,莫非伍家人就怕死,景人就怕死,然使尽管试着一一杀光伍家人,莫非然使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出玉中?”

    “景使莫说了,”这是声怒呼,出于郑永宁。他这时已经起身了,他抹掉了自己脸上的血污。摇晃着走到晏可际身旁,行了一礼,又面向屋中复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景然相争,争于玉中,是理所应当。我们无话可说,但我要问然使一句,杀了这些伍家人,对然国真的有什么好处吗?我知道陈校尉乃是然国的大豪杰,自不愿受制于人。但就算这般,也不能确保玉中归属真的如将军所想。事到此时,两家相争,与意气相争何异。伍家小辈也好,然国游侠的命也好,争得不过是玉中的归属罢了。明日晚宴伍家自会给双方个答复,无论玉中决定倒向何方,景然双方使者之性命伍家都自然会确保,这才是玉台山中待客之道,陈公,何必如此。”

    陈执转身坐到位上,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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